岐奉行笑笑,安慰道:“放心,我们会回去的。”
话音刚落,听得阿妹惊呼一声:“喂,你没事吧?”山路崎岖,夜色深重,她没摔倒,阿宣倒是被绊倒了。
落冰嫌弃道:“还是仙门子弟呢,走个山路,还不如人家姑娘!”
岐奉行现身跟在他们后面,虽一路上与落冰交流,但也时刻关注阿宣、阿妹两人,此刻听落冰讽刺阿宣,道:“他是为了扶阿妹才绊倒的。”
落冰:“?”
岐奉行:“你刚才没感受到阿妹趔趄了下?”
落冰:“没有。”阴阳怪气道:“我不像岐王您,一心能好几用。”
岐奉行笑着摇摇头,就当落冰夸赞他了。
这时,又听阿妹道:“先别走了,他们不会追进来的。看看你的脚吧。”说着点了个火折子,凑近看去。
阿宣偏了一下身子,躲开她的查看。阿妹拿着火折子的手顿住,气道:“你躲什么啊!”
“不需要,我没事。”阿宣的声音有些冷淡。
阿妹顿住的手轻轻一抖,火苗颤动。她收回火折子,寻了一处坐下,沉默半晌,有些委屈道:“你很讨厌我吗?”
阿宣:“……”
他不说话,阿妹就当他承认讨厌自己了,更是委屈:“你讨厌我什么呀?上回我还在我爹爹面前替你求情呢,有你这么对恩人的吗?”
阿宣听出她语气,想安慰两句,却又叹道:“我没求你帮我。”
“你……”阿妹真的要被他气死了,本来还担心他的脚,现在只想踢上一下,气呼呼地坐在地上,揪着旁边的藤蔓,兀自生闷气。但转念一想,他大半夜地来鸳鸯楼,恐怕是遇到什么事了?
阿宣也知道自己刚才那样说话很过分,可他实在不想与阿妹牵扯太多。既然阿妹不清楚他鸳鸯楼人的身份,也就不会知道娃娃亲的事。想及此,阿宣顾不得脚腕疼痛,将袍摆拉了拉,试图挡住受伤的左脚腕,只盼阿妹烦他厌他,早点离开。
只是……他不动还好,他一动,阿妹以为他脚腕痛得厉害。忘记自己还在生他气,忙去看他脚腕,阿宣始料不及,还是被她看见了。见她眼睛瞬间瞪圆,心里一凉。
“你的脚腕怎么会有——”
未等她说完,阿宣捂住她嘴,一阵湿热拂上掌心,他脸上一热,又尴尬放下,低喝:“别说出来!”
阿妹内心波涛起伏,呆愣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嘻嘻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除非你告诉我,”她指了指他的左脚腕,“怎么回事?”
阿宣心想,若是告诉她,她便会知道自己与她有过娃娃亲的事,那会不会给她增添烦恼,可已经被她看见,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他自相纠结,冷不防地听阿妹又说道:“阿大叔,叫你‘宣’,你姓什么呢?你是不是叫阿宣?”
第九十章 鸳鸯楼(十)俩冤家偏生情愫(3)
“你否认也没用,我都看见了。你若是不想我告诉其他人,就同我说实话。”像是想起了什么,阿妹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脚腕被划破了,先处理下吧。”
这点小伤于阿宣来说算不了什么,他挨师兄们揍的时候,伤情远比这重多了,放几天不管,照样恢复,摇了摇头:“不用。”
“欸?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呀?”阿妹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悦道:“我又不会把你怎样,你干嘛一副拒我千里的样子。”
“……”
“你要拒,前些日子,我在爹爹面前替你求情时,怎么没见你拒?现在这副做派,像是我会瘟你似的。”阿妹越说越气:“若不是你刚才扶了我一下,我才懒得管你呢!”
阿宣不语,心想原来她知道自己扶了她,可明明他动作很轻微……
落冰反应比阿宣大多了,心道:“原来阿宣真的是为了扶阿妹才绊倒的……那我刚才讽错他了?”顿生心虚,又问岐奉行,“岐王,你觉得阿宣会说出他的身份吗?”
岐奉行怎会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一问,也不拆穿,回道:“会说。”
落冰道:“这么肯定?为什么?”
岐奉行笑道:“他没有不说的理由啊,都被阿妹看见了,瞒是瞒不了的。”
落冰道:“他可以咬死不承认!”
岐奉行道:“确实可以不承认,但这样,两人就只能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了。”
听他把两人的争论说成拌嘴,落冰咯噔一下,万幸岐王没再说出“打情骂俏”这种雷死魔的字眼。
岐奉行又道:“况且阿宣来鸳鸯楼有事要做,他若不说出来,阿妹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轻摇了下扇子,半眯着眼,陡然道:“无忧在这里就好了。”
“?”这话说得落冰就很不爱听了,他堂堂魔界魔尊还比不上一个跟班马屁精了吗,既然心里想什么都藏不住,索性也不藏了,心说:“岐王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不用他说完,岐奉行就知道他想歪了,截了他话,笑道:“你想哪儿去了,与你无关。我是觉得阿妹好像喜欢阿宣,可又不太确定。情爱之事,无忧较你我更清楚一些。”
即便岐奉行如此解释,落冰还是不快,道:“岐王您就别瞎点鸳鸯谱了,阿妹和阿宣明明相看两生厌,怎么可能是喜欢!”
岐奉行耸耸肩,不与他争辩,但笑不语。
他不语,阿妹却如他所说,不打算轻易放过阿宣,道:“你既然不言明你左脚腕那只‘鸳’是怎么回事,那你倒是说说,深更半夜来鸳鸯楼做什么?!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是来鸳鸯楼行窃偷盗我可不会放过你!”
行窃偷盗四字实在难听,阿宣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正色道:“胡说!我岂是那种宵小之徒!”
“喔?你不是,那你来做什么?”阿妹又坐了下来,也不管阿宣什么脸色,朝他身边挤了挤,见他脚腕流着血,从身上衣裙撕下一块布来!
阿宣不想承她情,正欲躲闪,却被她戳了一下伤口,“啊”地轻叫出声,“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阿妹吐了吐舌,趁他不注意时,已经包扎好伤口,动作娴熟利落,像是常做此事,“给你包扎伤口罢了,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呀。”
阿宣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心头情绪说不出的奇怪。
阿妹又道:“别想转移话题,快说吧,你来鸳鸯楼做什么?阿宣?”
最后名字喊出,阿宣直接僵住了,好半晌,无奈叹道:“我来鸳鸯楼……是为了进这虔灵山采摘灵草。”
他这是变相承认自己是鸳鸯楼的人了!
阿妹心喜未定,又听他说来虔灵山采灵草,大为震惊。一句话,心情一起一落,阿妹脱口而出:“你也知道虔灵山有灵草?”
“也”?阿宣见她脸色颇为凝重,心想除了爹娘和阿大以外,难道阿妹也知道虔灵山有灵草的事?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落冰也是一惊,不消他问,岐奉行便道:“我猜想是阿秦楼长告诉阿妹虔灵山有灵草的,而阿秦之所以知道,是阿朝和阿伶对他说的。”
落冰又快晕了,小水珠的他在阿妹的碧玉簪子上滚了一圈,心烦道:“不一定啊,为什么不能是阿大告诉阿秦?”
岐奉行道:“自然也有这个可能,只是你或许忘了一件事。”
落冰疑惑:“哪件事?”
岐奉行道:“我问你,阿朝和阿伶是什么时候离开鸳鸯楼的?”
落冰想了想,道:“……阿宣三岁的时候?”
岐奉行:“嗯,那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
“这我怎么知道,阿伶也没说呀。”说到这里,落冰突然停下。不对,阿伶好像有说过,嘶……她怎么说来着……?落冰费力回想,受鬼气影响的脑子又开始不好了。
岐奉行替他把话说了:“阿伶说,她觉得鸳鸯楼要如阿信所说‘变天了’,所以三年后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了鸳鸯楼。”
经岐奉行一说,落冰总算想起来了,道:“对对对!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她说得有什么问题吗?”
“有。”岐奉行沉声道:“阿朝阿伶明知鸳鸯楼将有重大变故,却等上三年才离开,为何?”
落冰:“……”
岐奉行:“难道是因为他俩舍不得,故而延期三年才离开,你觉得可能吗?”
落冰心说:“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岐奉行:“眼见无辜发小惨死自己面前都不站出来说一句话的人,还指望他们会对家乡有留念?简直笑话。”
落冰有点懵,他薄弱的情绪感知能力让他觉得岐王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愤怒,难得的没有杠嘴。
又听岐奉行道:“他们不是舍不得离开家乡,而是不得不等上三年再离开。若是能想走就走,冬至后的第二天他们就会收拾行李,毫无留念地离开鸳鸯楼。”
“可这和阿秦楼长有什么关系?”落冰还是没弄明白。
岐奉行道:“你有所不知,其实,鸳鸯楼的人要想永远离开鸳鸯楼,得经过两楼楼长的同意。”
这个他还真不知。
落冰心想。
岐奉行续道:“所以他夫妻二人要想离开鸳鸯楼,就得许给楼长好处。或者,换个问法,阿秦楼长想要从他们夫妻二人那里得到什么?”
落冰喊道:“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虽然他很不想在岐奉行面前承认自己不知道,但若是不懂装懂,败露了岂不是更可笑,而且他的脑子此时此刻真的有些糊涂不清!
岐奉行微微一笑,不为难他,道:“不必急躁,我也只是推测而已。不过一个人当他处于一个重要的职位时,第一件事就是想做出点成绩……”
这点落冰赞成,因为魔界的好几任魔王都是这么累死的,道:“然后呢?”
岐奉行道:“阿秦成了北鸯楼长后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而代表两楼权威的‘诘责’当时又被他婉拒,仍然放在南鸳阿勋楼长那里,若想名正言顺地拿回来,需得做出点让楼人信服的事。他家既是医师之家,那个时候鸳鸯楼又有疫病……”
话说至此,落冰恍然:“喔,我知道了!”他前前后后捋了一通,接着道:“阿伶当初从虔灵山上回来之后,她的怪病就好了,阿秦楼长猜想她肯定知道什么。而阿伶想离开鸳鸯楼需要得到两楼楼长的同意,所以她就拿灵草与之交换。阿秦和阿勋又有利益捆绑,阿勋那边就由阿秦来说服!我靠,真是操了!”他爆了句粗话:“这两楼人,人均八百个心眼儿吧!难怪灭族了!”
岐奉行“嗯?”了一声,不满落冰最后一句话,肃色道:“世间万物,有好有坏。怎么能因为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把一船的人打翻。”
落冰哼道:“那不就是这几个人搅得两楼人都完蛋了嘛!他们罪大恶极,岐王你护什么?”
岐奉行:“……”
他哪里护了。
此楼心术不正人,有。但无辜受牵连人,也有。岐奉行扶额,心想落冰一根筋的偏见是变不过来了,不与他争论,淡淡道:“言之尚早,咱们静观后续罢。”
恰在这时,就听犹豫许久的阿宣对阿妹道:“你刚才对我说了‘也’,意思是……你也知道这山里有灵草?”
阿妹没有瞒他:“我当然知道。这可是我们鸳鸯楼的山。”
阿宣皱了皱眉,问:“是谁告诉你的?”
阿妹嘻嘻笑了两声,托着腮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阿宣心知自己若不将身份和来由告诉她,这茬是过不去的,叹了口气,将他是阿朝阿伶的孩子和爹娘身上的吸血藤蔓一一述之。
阿妹听得惊诧不已,不知其中竟有这么多事。
阿宣又问:“近些年来,还有没有别的楼人身上出现过吸血藤蔓?”
阿妹想了想,道:“我没有见过,也不曾听过。不过……”
“不过什么?”阿宣以为她有法子除掉吸血藤蔓,一时激动,抓住了她手腕。
阿妹脸色羞赧,目光看向两人交错的手,阿宣这才回神,慌忙致歉。阿妹撇了撇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我阿奶,兴许她知道。”
见阿宣面露疑惑,阿妹解释道:“我阿奶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师!她不仅医术精湛,对蛊毒也有一定了解,不定能除掉你爹娘身上的藤蔓呢。”
阿宣听此,心中甚喜,但转念一想,便是有法子解除,鸳鸯楼人也未必会帮他。
阿妹看出他的顾虑,道:“你放心,如果我阿奶真的知道如何解除那吸血藤蔓,我一定会帮你把法子要到!”
她语气真诚坚定,阿宣不免为之动容,定定看她,十分郑重道:“阿妹,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阿妹一怔。
阿宣垂首道:“你于我有恩,我对你态度还不好……”
阿妹回神,抿唇笑了笑,道:“算了啦,你不也为了扶我受了伤嘛,扯平了。”
阿宣心想,怎么就扯平了,明明就是我欠你的更多。蓦地问道:“阿妹,你为什么要帮我?”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心里想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知道答案。
只因他清楚那个答案会让他欠她更多。
……
就在他以为阿妹会装作没听见这句问话时,夜风微拂,清月皎皎,身旁的姑娘轻声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我喜欢你啊。”
第九十一章 鸳鸯楼(十一)错点鸳鸯情缘劫
“哈哈,你吓到了啊?”阿妹笑出声。
阿宣确实吓到了,但见阿妹笑得前仰后合,顿时恼羞成怒:“你……你方才那句话难道是玩笑吗?这种事也能儿戏的吗?”
“我没有儿戏啊。”阿妹突然不笑了,脸色无比认真,一双美眸晶亮灵动,道:“没有儿戏,也没有开玩笑。我确实喜欢你。”
阿宣又吓到了,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女孩怎的如此大胆,明明跟他一样,脸又红又烫,眼神却无比坚定。对比下,自己倒显得窝囊许多。
同样被惊吓到的还有落冰,小水珠的他,抖了好几下,差点从阿妹的碧玉簪子上滑了下来。不过虚惊一场,根本不可能滑下来。
这些天里,落冰已经知道,他这滴小水珠,只要没被岐王收回去,不管阿妹戴没戴那根碧玉簪,他都能以各种方式跟着阿妹。
岐奉行见落冰惊得抖了几下,笑道:“怎么样落冰,我说阿妹喜欢阿宣,没错吧。”
听出岐王语气里的得意,落冰心道:“是是是,您是岐王,谁有您厉害。”
岐奉行呵呵一笑。
落冰心中不服,又道:“那请教殿下,阿宣对阿妹,又是何情意?”
这话一问,岐奉行嘴角笑缓缓收起,剑眉微蹙,盯着阿宣沉默地看了半晌。
落冰催他:“殿下?岐王?您怎么不说了?”
岐奉行道:“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才不说的。”
落冰:“……”
您还真是够坦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