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革仙惆怅道:“至少,过得好一些嘛。”
月老摆了摆手:“那不可能。江山易主那么快,穷凶极恶的人得到了滔天的权势,绝对是灾难。你看那些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还不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年年要是真做了某个人的皇后,过不了几年糟心日子,就被下一任杀了。我是真根据他们的命数看过的。那群夺位的莽夫,没人尊重她,更没人听她的。他们不过是享受极致的权力和极致的美色,仅此而已。”
兵革仙觉得心口有些堵,又猛灌了一杯。
“那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贺平安吧!她天天被家暴男打骂,就是你安排的好日子了?”
月老心虚道:“这,这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主要还是看缘分,也就是看谁更迫切一些。贺平安,的确是排在第二顺位的。我总不能越过他,去安排第三顺位的人,那我也是要遭天谴的。”
“而且,那时候,贺平安看起来,也还不错。在乱世,是个能庇护人的男子。我哪知道,他婚后变成了一个天天打婆娘的家暴男。这可不是我写的,是他们自己发展出这种情况的。本来,年年嫁给他后,他们应该跟人世间其他的夫妻一样,安稳平淡地过一辈子的。”
兵革仙回想着月老的姻缘簿子:“我记得,当时,是不是有个县丞之子来着?好像婚后还找过年年,这不是比贺平安更迫切?”
衡羿也正回忆着过往跟小信徒有关联的男子,他恰在此时问道:“花大娘,我听贺大叔说,你们成亲后,还有个男子来找过你。那时候,你怎么没跟他走?”
第041章 心里藏一个
花祝年听完愣了一下:“不是, 他这都跟你说?”
其实没有。
但衡羿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来问她,只能全推到贺平安身上,反正他也不在,也很可能回不来。
“贺大叔跟我说过很多事, 他, 他说你那时候, 流掉第一个孩子后昏迷了三个月, 醒来没多久,那个宋礼遇就找上门来了。当时,他问你跟不跟他走。”
衡羿记得宋礼遇人还算正常,而且的确是个很有礼节的人。
当初虽说小信徒在花家时, 连见都不肯去见他,直接把宋县令一家晾在了那里,自己拿了条白绫就要自尽。
还是花老爷请客吃饭,赔礼道歉, 当众出丑打圆场,才勉强把这事儿揭过去。
可日后见了宋县令,仍旧矮人家一截。
商贾之家, 哪有拒绝的权利呢?
人家纡尊降贵地跟你说亲, 你还挑捡起来了。
真是不知好歹。
那日, 所有人都觉得花家不知好歹, 特别是花祝年不知好歹。
就连花府的小厮,都是这样认为的。
在不平等的姻亲关系下,拒绝的那一方, 似乎是犯了天大的罪孽。
可是, 宋礼遇从不这样觉得。
他只是因为花祝年没有见自己,觉得很是受伤。
有种准备了半天, 还没参加考试,就被判定落榜的感觉。
况且,花祝年虽然从未正式地见过他,可他是知道她的。
宋礼遇的人生几乎是宋县令安排的,从来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那种在极致的压抑之下,读书时看进去的每个字,都像是钉在了脑子里。
有种脑浆四溅的癫狂感。
那天,宋县令给他订了一套书,让他带着小厮去书店取。
其实也是为了给他扬名,只不过是一种很隐晦的方式。
那时候,寻常百姓的生活已经水深火热了,能买得起书的,除了官宦之家,就是商贾之家了。
说来也挺可笑的,当时他带着小厮搬着一堆书招摇过市。
本想接受周围人的艳羡或是称赞,结果突然听见了一句讥讽,气得他差点没吐血。
“小姐,你看,那好像是宋县令的公子,他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看起来是个读书人呢。我常听府里的小姐妹提起他,说他长得一表人才,待人也没什么架子。这周围的百姓呐,也都夸他是一股清流。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
一道阴冷刻薄的声音,传进了宋礼遇的耳朵里。
“什么脏东西也敢来街上晃?寻常百姓活得都快要累死了,哪有时间为他们这种作秀之人的上进吹嘘?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到时候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若是做了正常人该做的事,就是清流了,那这世间得污糟成什么样子?”
其实花祝年的声音并不大,她只是在跟自己的小丫鬟说,不要被这种人所迷惑,担心她一不小心被骗色。
可宋礼遇还是听到了。
他本来就是在森严的礼制下,极度敏感的那种人。
听得真真的,感觉自己在她眼里,像阴沟里的老鼠。可明明,爹跟他说过,百姓才是老鼠。这路,是他们这样的人走的。百姓畏畏缩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
花祝年的讥讽又冷又直。
让宋礼遇感到扎心之余,又觉得莫名的痛快。
这书又不是他订的,不过是爹让他来搬。
就算她要骂,也是骂那个老东西!
他当即就让人打听那是谁家的姑娘,可曾婚配?
宋礼遇觉得要是娶了厉害媳妇儿回家,她应该能天天帮着他跟老顽固斗。
那日子过得才叫热闹呢。
可他没想到,他连最基本的流程,都没有走到,就被拒绝了。
回来后,还被爹骂了一顿。
说他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让家里丢了面子。
再后来,她被山贼抢了去。
他也是出过力的,只是力量不够,没能救出她来。
但心里终究是在意的。
直到内乱频出,他爹连位子都不要了,看清形势后,带着一家人出逃,直接跟反贼投诚。
这才跟花家的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就是他爹押对了宝,江山易主后,直接成了开国元老。
但是也没当几年,叛乱就又起了,然后他爹就又带着他投诚。
总之,不管江山谁做,下面管理江山的还是那拨人。
只要眼光准,下手快,就不怕世道乱,甚至越乱越好。
经过衡羿这么一提醒,花祝年忽然间意识到,贺平安他们有救了。
她挣扎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作势要下床。
衡羿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
“可是,你的腰还没好。”
“好得差不多了。”
“你,你还没跟我讲,为什么不跟那个人走。”
花祝年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说道:“哎呀,等你贺大叔回来了,让他给你讲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讲的?”
衡羿心下一急,忽地将她按坐回床上:“你要去找宋礼遇是不是?你要求他救贺大叔。”
花祝年看了衡羿几秒钟,面色凝重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你不会真是男狐狸精吧!怎么我还没做,你就知道了?”
衡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这正聊着那个人呢,她现在着急忙慌地出去,除了为这件事还能是为什么?
花祝年不等衡羿回应,就拍开了他的手。
“算了,我管你是什么玩意儿。让开,老娘要去办事儿了。”
衡羿执拗地不肯放她离开:“你就不能,别去管吗?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就算,贺大叔这回被处死,也是他的命数。”
花祝年都听愣了。
她震惊道:“后生,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狠心的人!你跟你贺大叔,什么仇什么怨啊?”
衡羿听完也愣了一下。
“我,我没仇没怨。我就是觉得,不用太努力,顺其自然比较好。”
花祝年对衡羿招了招手:“过来。”
衡羿听话地凑了过去,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
结果却被她扬起手狠拍了一把。
脑瓜子嗡嗡的。
“你花大娘这么多年,都没看错过人,没想到把你给看漏了。我要是知道你这么薄情寡义的,哪放心把绒绒交给你?”
衡羿也很生气,他别扭地说道:“你倒是不薄情寡义,可你是个糊涂蛋!他总是打你骂你,你还找人救他做什么?”
花祝年辩解道:“我又不单单是救他,还有别的人呢。那么多家的男人被抓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要是救了这些人,也算是我的大功德,然后我就把功德全送给将军。”
衡羿兀地冷笑道:“得了吧你!你哪里还想着你的将军?你根本就是放不下贺平安!你跟他过了三十年,怎么也处出感情了。既然你都跟他有感情了,你还整天拜什么将军?心里藏一个,身边躺一个,让他看着你们两个人夫妻恩爱吗?你这跟配合现任,欺负前夫有什么区别?欺负人家死人不会说话是不是?”
一向性情温和的神,这次也是被小信徒气得狠了。
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难听至极的话。
显得他很多管闲事一样。
花祝年觉得这后生好莫名其妙啊!
她都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被自己一掌拍坏了。
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从来没有亵渎过将军,更没有在跟贺平安成亲后,再将男女之情寄托在将军身上。
她唯一敢想的,就是死后,他能以夫君的身份,来接她一下。
听说,人在死的时候,都是有故人接的。
仅此而已。
其他的,她并不敢再过多地幻想。
怎么听这个后生的话,跟贺平安的如出一辙?误认为她是对将军,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不会是被贺平安洗脑了吧!
花祝年神色微凛道:“我对将军没有那种不清不楚的心思,请你不要亵渎他。你贺大叔在我面前这么说,是会挨巴掌的。”
衡羿看了小信徒几秒后,垂下头落寞道:“你当然没那种心思。你不过是,爱贺大叔而不自知罢了。但我觉得,将军毕竟是你前夫,你若是准备跟贺大叔好好处,就不要再拜他了,省得他看了难受。”
他说的是自己看了难受。
可花祝年误以为,他是在说贺平安难受。
她疑惑地盯着他:“你到底是得失心疯了,还是天生脑子就不清楚啊?怎么一会儿让我不要管你贺大叔的生死,一会儿又替他喊冤?要命了,要不是看你家境殷实,我真不想让绒绒跟你过。看着跟个二傻子似的!”
衡羿将头扭向一旁,不愿意再跟她对视。
他小声嘟囔着:“你才是二傻子,连个话都听不清楚。”
坐在床上的花祝年,猛地踹了他一脚:“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是现在没工夫搭理你,要是换了平日里,我骂不死你算你命硬!”
衡羿被踹倒在地上,又气又委屈。
“你哪里是因为我讲话没礼节!你不过是因为我拦着你,不让你找人去救贺大叔,所以迁怒于我罢了。”
花祝年本来没这个意思的,她确实是觉得这后生讲话不好听。
跟贺平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过,经他这样一说,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感觉这个后生忒小心眼儿了,而且心术也不是很正的样子。
“做人最忌讳公报私仇。你贺大叔对我怎么样,那是我跟他的事。可他是为了救绒绒,才被那些人抓走的。一码归一码,我不能看着他无辜枉死,更不会借机除掉他。他本就是个可怜又绝望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心疼他。我再对他不好,就没有人对他好了。”
如果贺平安听到花祝年的这番话,估计别说三十年的心结了,就是三百年三千年的心结,都要解开了。
毕竟,当初他就是因为她悲悯至极地看了他一眼,才下定决心要把她弄到手的。
只要知道她心里有他,会疼他,他为她死也心甘情愿。
花祝年是有这种本事的。
她不能让所有人都开心,但是能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衡羿现在甚至都开始有点理解贺平安了。
不是理解他打她,而是理解那种经久不散的幽怨,那种心爱之人明明在眼前,却得知她心里装着他人的苦闷。
他独自憋屈道:“那你就对他好啊,干嘛拜你的将军?”
花祝年义正辞严道:“我对他好,是出于妻子的角色,我也一直在扮演这个角色。拜我的将军,是因为那是我的信仰,这两者又不冲突。”
衡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反驳她:“怎么不冲突?你总是这么不清不楚的,这、这明明很冲突!”
花祝年现在有正事儿要干,也懒得跟衡羿吵。
“滚滚滚,烦死了,懒得跟你争。”
衡羿见她下床,自己又从地上爬起来,跟过去说道:“生死有命,你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呢?况且,杀人偿命,他就是被斩了,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