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抢走她的包袱:“那你就不要去!”
花祝年看着衡羿手里的包袱说道:“我不想因为自己,不懂为人走动办事,再度见证他人的死亡,留有永生的遗憾。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让我去吧。”
曾经的花祝年,和现在几乎是两个人。
薛尘从判罪到行刑,有三天的时间。就连他的那些部下,都在找人为他求情运作。
可是她,因为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也够不到什么有名望的人,过了极度绝望的三天。
然后,等来了他的死亡。
说白了,就是抹不开面子。
她后来总是在想,如果当初她也学着找找人,或者去抢家大户,带着万贯家财买通狱卒。
是不是,就能救他出来了?
可是当时的花祝年,在重典面前,并没有做出任何有力的反抗。
这始终都是她的遗憾,也让她觉得后悔终生。
因为感觉自己没有尽力。
等生死时刻来临时,一个人就会知道,清高与自持,是多么无力。
如果下跪能挽救一个人的命,她会跪下来的。
可当时需要的不仅仅是下跪,还需要做很多复杂的事,才有可能为他换来一线生机。
但她出于一种自我束缚的心理,既不敢去找关系,也不敢去抢钱……
她什么也没做成。
甚至,买通狱卒想要去看一看他,结果钱也被骗走了大半。
根本疏通不到那个地方。
衡羿似乎是感知到小信徒的歉疚,他抱着她的包袱说道:“花大娘,薛尘的事和今日贺平安一样,他们都是必死无疑的。你不必为没能救到谁,而觉得亏欠。命里定好的事,又怎可更改呢?”
花祝年用衣袖蹭了把泪水,红着眼睛孤倔地说道:“我偏要更改。”
她抢过他怀里的包袱,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等她去到外面的时候,大家已经不打了,她们甚至已经回过一趟家了。
也不知道怎么停下来的。
就是闹着闹着,突然有人说了声,回回都是你俩坏事儿,人到底还救不救了?
这些人里,除了吴凝,都是想救自家男人的。
不过,她也从家里带了些钱,而且,就数她带得多。
柳春走上前,将收集到的钱放到花祝年手中。
“我们每个人都凑了些,你看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再去借。”
花祝年仔细地合计了一下:“勉强够吧,我省着点花。”
柳春看了她身后的衡羿一眼:“这后生不跟你一起去?”
花祝年摆了摆手:“让他留下来吧,怎么也得有个看家的。”
“附近的村子里,都出过老妇人在夜间被不明人欺辱的事,大多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你自己去,也太危险了,还是让他跟着吧。”
宋秋霜也插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天天跑这儿跑那儿的。以为自己还是小年轻啊!把后生也带去吧。”
花祝年走到宋秋霜面前:“老娘身子骨硬朗着呢。一个能揍你俩!还让后生跟着我,你就不怕我借机带着后生私奔?到时候,让你们人财两空!”
宋秋霜冷笑道:“谁还看得上你啊?你年轻个二三十年倒还有可能。”
花祝年摇了摇自己的钱袋子:“可是我有钱啊。见钱眼开的人多了,后生为了钱傍上我,也不是不可能。”
宋秋霜的眼珠转了转:“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这让我们交了这么多钱,还真有可能自己出去找乐子去。我们差点被你骗了!我以为咱们这些人这里头,只有吴凝那个小丫头片子,不想救自己男人,没想到把你给忘了!”
“你说说你号召力多大,你说京城有个老相好,我们就相信你能救人,丝毫没怀疑过你卷钱跑路。现在我真有点儿怀疑了。”
花祝年推搡了宋秋霜一下,笑道:“滚蛋,脏心烂肺的!”
宋秋霜看了她身后的衡羿一眼,凑过去小声道:“其实,你要是真带着他跑了也没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的。只是,这人到底能不能救,你得给个准话。”
花祝年往后看了衡羿一眼,转过头来跟这些老姐妹儿说道:“我把话放这儿,这后生,我留下来当人质。我这回呢,要是卷钱跑了,男人因此被斩了,你们就过来问他要钱。他家里是个有钱的,也是绒绒未来的夫婿,平日里,有什么活儿你们就使唤他,可别省——”
花祝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衡羿拽回到了屋子里。
他很少对她做这样粗鲁的举动。
她的衣服本就被人撕扯坏了,还没来得及换,再被衡羿这么一拽,口子更大了。
他厉声质问她:“花大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花祝年轻拍着他的心口安抚他:“我又不是不回来,你暂时当当人质怎么了?你还信不过我啊!”
“我不做人质,我说过,我要跟你一起去。”
花祝年低头思索道:“你说是你的事,我可以不听啊。”
衡羿气得想把小信徒带上天,然后关进他的宫殿里,天天听她鬼哭狼嚎地闹。
等贺平安被斩了,再把她放出来。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强硬。
他本就不是性格强硬的神,也做不出那样过分的事。
只能好言劝说道:“你这次去京城,她们给你凑的路费,肯定不够。我有钱,你带上我,可以让你路上过得衣食无忧的。”
花祝年晃了晃手里的钱:“你说这个啊?你以为我会花?”
衡羿一头雾水道:“不花这个,你还有别的钱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那为什么不花?你让她们凑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
花祝年摇了摇头:“主要是让她们有参与感。还有,也算是给大家留个念想。至少,在我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她们心里是满怀希望的。毕竟是花了钱的,人还能救不回来吗?”
衡羿胡乱猜测道:“可是,你不花这个钱,那要怎么去京城?你、你又不让我跟着你去,花大娘,你该不会真的要跑路吧!”
花祝年狠拍了一下他的头:“再乱说话,锤爆你的狗头。这种时候,最忌讳散播这种动摇人心的消息。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有谁要是敢来这里问你关于我的事,你就把钱退给她们,并且要明白告诉她们,退过钱的,不救。”
她说完,就把钱袋子放到了他的手里。
衡羿将钱放回到她怀里:“花大娘,我是跟定你了。如果你不让我跟着去,我就在这里大肆散播,京城那位不是你的老相好,而是你曾经拒绝过的人。你现在找上去,人家不羞辱你就是好的,根本不可能帮着你去救人!我要彻底断了你那些老姐妹的念想。”
跟小信徒待得久了,他也变得无赖起来了。
这种拿捏小老太的感觉还不错。
花祝年没想到这个后生,居然满肚子坏水儿。
她原地怔了良久,才怅然道:“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要坏我的事啊!”
衡羿笑着点了点头:“你带我去,我就不坏事了。”
她不理解地问他:“你为什么就非要跟着我去?”
衡羿摸了摸她的头,信口胡诌道:“我很是同情贺大叔,担心你真的抛下他跑了。我得帮他牢牢看着你,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永远永远。”
花祝年隐隐感觉这个后生有种疯感。
真的,之前她还不觉得,现在突然背脊发凉。
一个差点能被人上两次,还赖着不走的男人,那不是疯子,就是变态。
可是,她看他也没什么变态的举动。
那大概,就是疯子吧。
不然,被她这么坑钱,脾气还这么好,确实不像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之前她还以为他是性情温和不计较,可是讲话又经常没什么逻辑,现在看来原来这是个疯子啊!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花祝年不太想被一个疯子纠缠住。
她抬手捏了捏后生的肩,假意妥协道:“好,那你就跟我去吧。不过,在去之前,我得先把村医的汤药费结一下。”
“我陪你去。结完汤药费,咱们就启程。”
花祝年将包袱丢给他:“着什么急,我这会儿又不走,你先蒸锅馒头吧,到时候路上吃。我现在去送汤药费,你老实在家里等我。那个,馒头会蒸吧?不会就让你柳大娘教教你。”
衡羿抱着温温软软的包袱,满怀欣喜地对她点了点头:“会的。我在家等你,你早点回来。”
他和小信徒的第一次出游要开始了。
第044章 也许
无论是以前夫的身份, 还是从神明的职责来看,他都不希望她去救贺平安和那些人。
杀人就是杀人,杀好人和杀坏人,本质上来讲, 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轻易地剥夺他人的生命, 跟魔又有什么两样呢?
只不过, 当时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说, 那群流兵活生生地把百姓逼成了魔。
流兵的死亡是在受作恶的因果,而贺平安和那些男人,也有自己的因果要接。
上天是公允的。
不会让人讨到一点规则之外的好处。
任你把生死大义说破大天去,该受的罪半分都不会少受。
衡羿觉得人间跟地狱一样。
每个人都有那么多, 因欲念所产生的磨难。
还是修道当神仙好啊。
如果是兵革仙的话,可能会觉得贺平安那群人做得没什么错。
天下的兵革之势,本来就是众生反抗的一股怨气聚集而成。
从杀戮中产生,于征战中壮大。
两个人坚守的神职不同, 所以认知也是相差很远的。
可能也正因如此,一个只能做打打杀杀的兵革仙,另一个却是平衡三界的神。
他没有轻易动怒, 剥夺他人性命的资格。
或许是出于对弑杀行径的厌恶, 衡羿只当做这是一场漫长的出游, 并非是什么救人于水火的营救。
世道这么乱, 再加上小信徒的身体又不好,也许,这是他能陪她的最后一程了。
他本来就是下凡给她送终的, 送走她后, 他也就重新回到天上了。
然后,永远忘记她。或者, 不再想起。
花祝年自打出门后,就开始抄了条小路疾速奔走着。
可算是让她甩掉这个包袱了!
这后生真是烦得要死,总是想帮贺平安那个老混蛋盯着她。
神经。
蒸馒头不是件容易的事,揉面、醒面、切面,每一步都必不可少。
衡羿在醒面的时候,觉得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随手在空中一划,想看看小信徒在做什么。
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结果,发现她都走出二里地去了。
衡羿一把捡起盆里的面,摔到了案板上。
她骗他在家里蒸馒头,自己偷偷跑掉了,根本就没去结汤药费!
怪不得他抱着她的包袱那么软。
里面全是些可有可无的衣物,那个装着小泥人儿的盒子,早趁他不注意被她拿了出来。
她只带了小泥人儿上路,其他的都可以舍下。
真是被她哄到了!
在家里时,把话交待得那么好听,他还以为她是真的想吃馒头。
幸亏他能追踪到她的行踪。如果他是一个凡人的话,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怪不得贺平安不肯让她年轻的时候跑太远。
遇到这样有主见的女孩子,哪敢放她一个人出门?走了就不回来了。
被骗的衡羿,在厨房一边生气,一边大力揉面。
馒头还是要蒸的,不然她没得吃。
花祝年走小路是有原因的。
一是她已经让人往外散播消息了,担心兵营的人会出来抓她回去。再则,小路上多道观和寺庙。
爹娘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往各地的宗教场所捐钱,积累福报。
住持和道长都说过,在任何时候,花家的后人,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来寺庙和道观,都会有口饭吃。
这是爹和娘给她攒下的功德。
不过,花祝年从来没有进去吃过,年轻的时候抹不开面子,年老了反倒不在乎了。
她之所以用不着老姐妹儿凑来的钱,自然是因为有吃和住的地方。
花祝年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她做任何事,都不是冲动为之的。
平日里,因为贺平安的阻拦,她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子上了。
这回一口气走了这么老远,竟莫名有种仓皇出逃的感觉。
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
夜色渐渐地深了,她今天一整天,就早饭吃了点东西。
之后就一直在各种忙活。
远处的寺庙,像一块发着金光的玉米面饼子。
也是支撑她走过去的唯一动力。
因为走得仓促,她把包袱也丢给那后生了。
里面还装着她两双鞋。
小路上石子比较多,路也难走,花祝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开了口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