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爱已经超出了男女之间的情爱。
就像她执着于去救贺平安那些人一样。在她眼里,该封神的人,就要封神,不该死的人,就不能死。
她以羸弱之躯,试图抵抗命运的安排。
命运可以安排得了她的人,却无法安排她的心。
她永远不会屈服。
也许,薛尘的事,永远不可能有人为他翻案,证明他的清白。
而贺平安那些人的生死,除了各自的家人,也终究是没什么人在意的。
可只要她活一天,她就会记得这一切。
世道乱,是世道的事。
她的心不能也跟着乱。否则,那她就和芸芸众生一样了。
可她偏不。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不想顺从于不喜欢的世道。
她得活下去。
村子里的那群女人,还等着她找关系去救人。
将军也在等她的功德,她一定助他封神。
当初背叛他,对他行刑的那些人,恐怕早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是没人记得他们的。
可是她的将军,她会永远记得。
只要有人记得他,他就不算孤单。当然,她也不会孤单。
他们像世间唯二两个知道真相的人一样。
他赤诚地爱着这个世间,而她也赤诚地爱着他。
坚守他所坚守的一切。
花祝年深呼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羊肉的味道。
她又再次用力地闻了闻,担心自己饿出了幻觉。
睁开眼睛一看,身旁坐了个人。
她爬起来,看着衡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
衡羿拿过她的小脏手,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拭干净。
花祝年惊得一把抽离开:“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她知道这后生是不怎么正常的。
第047章 凭什么要他一个神
他重新拿过她的手, 低下头认真地擦拭着。
“吃东西前,不要擦手吗?你手这么脏,怎么吃?”
其实擦不太干净,但总比不擦要好。
在擦拭的时候, 他摸着她掌心的硬茧, 内心泛起一阵心疼。
她在花家, 什么时候干过重活?
等翻过她的手背时, 他看到上面烫出了几个水泡,水泡上掺着血丝,血丝里混着泥土。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花祝年脾气比较急,她抬手打了他的头一下:“看什么呢?我快饿死了, 有吃的就快点儿拿出来。”
衡羿打开她之前丢给他的包袱,里面用牛皮纸包着馒头和羊肉。
羊肉是他去很远的地方买的,切成小块夹在馒头里。
她的身体底子很差,再加上经年的劳累, 气血不足,应该多吃些羊肉补一补的。
贺平安之前也给她买过,每个月都会给她买一次。
毕竟, 条件也有限。
花祝年抱着馒头, 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口气, 干了三个馒头。
吃得满嘴油光。
他知道她饿坏了。
在一旁拿着水等待她喝, 水是温热的,他特意弄热的。
吃羊肉喝凉水,胃里会不舒服。
坐在泥里的花祝年吃饱喝足后, 打了个很大的饱嗝。
之后, 像是吃困了一样,直直地躺倒在地上。
衡羿轻晃了晃她的肩:“花大娘。”
“别碰我, 让我睡会儿。”
她这一天太累了。
之前是饿得想睡觉,现在是撑得想睡觉。
他的确觉得她应该休息。
可是,再怎么休息,也不能在这里啊。
衡羿将她拉坐起来,刚想将她背到自己的身上,忽然觉得背上一痛。
整个人连带着花祝年,一起摔回到地上。
地上都是软烂的泥土,花祝年太累了,因此并没有摔醒。
她现在整个人,是那种疲倦到昏睡的状态。
衡羿从她的怀里,摸索出那个木盒。
里面的稻草中,安安稳稳地躺着一个小泥人儿。
他一把捏住,恨不得捏碎它。可是看到她沉静安睡的面容,终究还是将她的小泥人儿放回到木盒里。
也不是在吃薛尘的醋,但就是心理很别扭。
薛尘是他的前世,前世他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
她唯一给他的印象,也就只是行刑前看她的那一眼而已。
至于之前对她的解救,他不只救了她一个,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
那时候,她在他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其实,哪怕是他回归神位后,也是曾暗暗嘲笑过她的痴愚的。
一介凡人,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竟然妄想用一己之力,帮一个众所周知的罪人封神。
衡羿承认,他曾经骄傲到一度看不起她。
那种骄傲源于对前世今生的认知,以及对世事的出离。
而她,在泥潭中挣扎,明明自身都难保,却想着度一个死人。
那个死人从未给过她回应,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坚持了三十年。
就连她所以为的托梦,也不过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支撑。
所有的支撑,所有的妄想,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
在很久之前,他甚至没想过下来寻她。
就连,她暗暗期待,他能用夫君的身份来接她,他也觉得可笑至极。
她一个跟自己没什么牵扯的凡人,凭什么要他一个神,来配合她演这场荒诞的戏码?
就因为她喜欢他吗?
很多很多年以后,衡羿心中才有了答案。
是。
就因为她喜欢他。
甚至,就连金身罗汉所问他的那个问题——
她痴愚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呢?
也可以用这个理由来回答。
就因为,她喜欢他。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被小信徒感动到了,所以才会下来陪她。
以给她送终的名义,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几十天。
衡羿将那个木盒子,放到带来的包袱里。
将包袱扎紧,挂在了脖子上。
然后,将他的小信徒背了起来,准备带她去好一点的地方睡。
小信徒辛苦半生,不能在最后的日子里,也睡在泥土中。
他背着她,在月光下走着。
寺庙的大火烧了一夜才停,里面的僧人无一生还。
所有的一切都毁掉了,只有那块功德碑,还立在那里。
有时候,他觉得她真是很天真。
天真到认为宗教场所,是按照宗教里的经文所运转的。
不知道她对他这样痴愚,是否因为被家人的迷信所影响到。
衡羿带花祝年去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她被放到椅子上时,仍沉沉地睡着。
他让人送来了些热水,蹲下来帮她洗脚。
她之前在泥地里疯跑过,跑得小腿上都是泥。
衡羿一遍又一遍地帮她洗着。
他不禁想到,如果,如果薛尘有幸和她在一起的话,也活到了这个年纪,应该也还是会给她洗脚的。
她的脚背上,有凸起的青筋,这是体内有淤堵的症状。
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
上天真是残忍,竟让她被病痛折磨至死。
可是,花祝年从来没有对贺平安说过自己身体不舒服。
她甚至连她的那些老姐妹儿都没说。
就自己忍着。
疼得受不了了,就去拜一拜小泥人儿。
好像他真的能救她一样。
衡羿将小信徒抱去了床上,找了两个小丫鬟,趁她昏睡着,帮她擦洗着身体。
他本来是在外面等待的,可是又放心不下她,就忍不住看了看里面的场景。
结果,却发现,她们并没有好好对待她。
“你说,这老大娘,是那个年轻人什么人啊?”
“他娘吧。”
“真孝顺啊。可是她身上好臭啊,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这么多泥。”
“头发丝上都是,好恶心。我都不想给她擦。”
“妈耶——她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啊?还有牙印。”
“啧啧,饱受摧残的躯体,看着要吐了,这真不是人干的活。但凡我有点钱,我也不来这里伺候老大娘。”
“还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大娘!”
两个人边说边笑。
衡羿终于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他从来没有对这个世间这样愤怒过!
对方一看他进来,立马敛起了笑声,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低头帮花祝年擦拭着身体。
他走到她们面前,将两个人拉离开床边:“同为女子,你们不会老吗?到底,到底是怎么对着一个长辈,说出这种不堪入耳的话?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堕入到泥泞之地?”
两个小丫鬟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大概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谈笑之语。
连忙跪下来求饶。
满口都是求他不要告诉老掌柜的,现在是乱世,生怕自己被扫地出门。
被赶出去,就没活路了。
衡羿攥紧了拳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抑声让她们滚。
两个小丫鬟匆忙中带着手巾退了出去,却被衡羿喊住:“擦洗的东西放下。”
她们放下后,就忐忑地出去了。
其实,伺候老年人,特别是神志不清的老年人,在她们这些小丫鬟看来,发几句牢骚是难免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伺候过老人,给老人擦洗身体。
当然也是在房间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就糊弄过去了。
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听见她们谈话的。
居ῳ*Ɩ 然还生这么大的气。
在乱世,谁不知道带着老人赶路,是个累赘?
况且还是一个弄得自己满身是泥的老人。
衡羿一边哭,一边帮小信徒擦洗着身体。
他之前是觉得不好意思,才让别人帮她擦洗的。
没想到,会让她被人嘲笑。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免阴暗地想,活该这世道乱了三十年!
这群人根本不配得到安稳太平的生活。
面对老人竟然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她们冷漠又邪恶的行径,配得上今后这一生的磋磨。
真是,活该!
他被两个小丫鬟气得浑身发抖。
其实,他过往的轮回转世中,不是没经受过老年被人虐待的事。
可偏偏事情发生在他的小信徒身上,衡羿就是很接受不了。
如果他不是神就好了,就能随意杀人了。
虽说因言获罪有些冤枉,可他的确气狠了,不想给那两个人留活口的。
留下她们,继续嘲笑欺辱下一个昏睡不醒的老人吗?
他要气死了。
外面的雷打得轰隆轰隆的,一道道闪电像是把天空撕裂了无数个口子。
衡羿是脾气很好的神,可有时候,他的确很难忍受那些,在病人面前放肆嘲笑侮辱的人。
如果换做他的小信徒,看见同样遍体鳞伤的老人,她只会心疼地给对方擦拭伤口。
连贺平安那样的混子恶霸她都会去救,更不要说那些处境艰难的老人了。
没有人比他的小信徒好,可偏偏她受苦这样多。
上天真是不开眼。
小信徒,永远都是可以让人信赖的人。
是那种哪怕自身遇到很坏的事,也不用担心她会抛弃他。
当初,薛尘被行刑,她都敢去捡起那些残肢。那一刻,的确让他有种从云端坠落,却被某个人稳稳接住的感觉。
哪怕那时候,他已经回归神位了。
她永远不会落井下石,永远对世间的穷苦者,保有着最起码的悲悯。
不是因为她家道中落,被迫成为他们的一员。
而是,她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当然,她的脾气也很暴躁。
惹急了,也是会杀人的。可正因如此,才得以在乱世存活。
她虽然活得不那么痛快,可内心却极为热烈。
昏暗的世道,从来不会让她的心染上半分尘埃,总是那样干净明亮。
没有人比得上她。
她是特别特别好的小信徒,比他轮转百千万世,遇到的所有人都要好。
衡羿轻抚着她心口的咬痕,那是早年间贺平安在她身上留下的,每次做的时候都会加深。
这个该死的老混蛋,怎么就不能让他死呢?
第048章 妻子被人惦记就够糟心了
小信徒说, 公报私仇不好。
可是,就算公报私仇了,又怎么样呢?
贺平安就是做了鬼,也无法来叨扰她, 他会帮她挡住。
衡羿虽然见证了花祝年三十年的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