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家里库房的东西多得吃不完,这锅可不兴舔。我就是守着门,灶王爷也看着呢。”
她取了另外一副筷子,亲自夹了块山药给阿草,“你的棍子,尝尝。”
“郡主,你吃……”阿草不好意思让郡主喂,红着脸跑去拿了个碗。对着盘子里的红枣和山药,实在不知是先挑哪个。
卢妈妈说,红枣是好东西,郡主说棍子也是好东西。
“要不,你先吃一个红枣,炸过有点酥脆,比煮汤时还好吃,也比枣夹核桃要脆。”
“嗯嗯……”
阿草听话,夹了一个枣子。这回,没有像红薯那样能拔出长长的细丝,但吃在嘴里,酸酸甜甜,一咬开,确是酥脆的,但里头还是软的。
酸甜汁,混着枣子原来的香甜,好吃。
“郡主,这个好吃。”
萧鸣笙也示意她再试试山药。这道蜜汁山药,原也不在她的食谱里,想着或许没有便宜好用的淀粉。
不想这儿连玉米淀粉、红薯淀粉都有。
裹了玉米淀粉去炸,保留了山药本身的水分,表皮酥脆,山药软糯,口感很是丰富,酸酸甜甜,像是某种水果,而不是一个只能熬汤煮粥的食材。
萧家的靶子,便立在门前那处开阔的荒地上。
袁志用稻草和麻绳扎的。要是从前,依着主子的箭术,光用稻草,怕是不大安全。
而今……他的眼神黯了黯,将那几个靶子都搬到外头,才开始打桩,便被人喊了停。
“作甚?昨日挖地,今日打桩,怎尽打起这月池的主意?”
来人,正是云来道长。
大半日不见,他穿的似乎还是昨日那身不甚厚的道袍。
只是,这一回,身边跟了几人,都笑得有些谄媚。
“三爷,是这儿吧?”
“三爷您吩咐就是了,何必亲自带路?”
……
这三人,像是市集里的地痞无赖。袁志不知晓他们是来做什么。
萧鸣笙来时,便看到一群人在墙根下搓着牛皮。
“道长……”
“吃饭。”
“……”
——我能说,今日不预备喊您吃饭么?
然而,萧鸣笙才讪讪一笑,道长又是怒目圆睁,“怎么,你家吃饭就没剩下些什么?”
萧鸣笙如实摇摇头。萧家能收尾的人,卢妈妈、阿草、袁志。
如何剩下?
云来道长再昂首嗅嗅,“酸甜的味,贫道就吃这个。”
“……”
于是乎,阿草不舍得吃完的那盘子蜜汁山药便到了道长手上。
道长同是坐在昨日那处,任山风将道袍呜呜吹着,而他一口一个山药吃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城中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就多出一个卖花生汤的,味道不错,别的一个能吃的也没……”
萧鸣笙在一旁站着,轻抚着照殿红的叶子发笑:那可不是?我给的方子,可不是吹的罢?
道长目光在连绵青山里流连,停了咀嚼动作,“六郎,让你去城里开食店?”
在絮絮声里,掺进了一个有些生疏的名字,萧鸣笙也稍稍愣神,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崔家六郎,道长的儿子。
“似乎是荀家郎君喜爱这道花生汤,他又不便时时来梅花坞,所以——”
“所以你推了那铺子。”
“……道长,道家绝学里也修顺风耳吗?您怎么事事都知道?”
萧鸣笙倚靠在廊柱上,也轻轻叹息,“崔大人不知,开食店……”
“是个好主意。”
“啊?”
“只是不能用六郎的铺子。”
“啊?”
“他以为他名下的私产足够隐秘。可京城里是没有秘密的,更何况是他了。这些年,他一人独占皇帝恩宠,多少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巴不得这位年轻臣子行差踏错,一举将整个崔家拉下来。”
这回,萧鸣笙没再啊出来。她与道长也是想一处去了。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二人之间没甚关系,自己用他的铺子开店,没比这再糊涂的事了。
道长仿佛也知晓她的担忧,将最后几块山药吃了,又起身去将盘子洗了。
“贫道不白吃你的饭。你看——”
看什么呢?
那几个笑容谄媚的汉子,倒也十分守规矩,一直候在院外。
萧鸣笙不太明白,往日没机会,也找不着问,“可是,道长,依着我的身份,是能去开食店的么?”
“所以说……贫道不是帮你找了人来么?再说了,本朝律法,哪一条规定了,郡主不能行商?便是有那些条条框框,拘束的,也是亲王女。”
萧将军,生前未封王,身后也没追封为亲王。
萧家女是破格晋封的,所以不能以亲王女的仪制居七进院落。那些老狐狸便以此糟践了他数月的心血。
萧鸣笙暂不晓得此中内情,也能从道长的愤懑中窥见一二:道长此行自有考量。
左右二人的想法是合一处了,行商开店便开店吧。
“对了,便是六郎来同你说什么,你个小丫头可要长些心,别三言两句就叫人哄了。”
“啊?”
这位频频出现的“六郎”,是道长儿子吧。果然是方外之人,众生平等。
道长将洗干净的盘子放在粗木桌上,预备要走的模样。
“道长,若是内侍省的人——”
萧鸣笙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对他家六郎心软,只是宫里的人,代表的是皇帝,若是皇帝明里暗里不许,她能如何呢?
不问则罢,一问,道长的火气,似乎又被点燃了。
“内侍省,不就是个送菜的吗?他们一个送菜的,还能管到吃菜的人头上了?天子日理万机,还能降旨给你一小小女子?”
“嘶……道长慧智,小女愚钝了。”
“你这不叫愚钝,只是同六郎一样,心有挂碍,行事虽没错,亏也没少吃。而今,你既晓得自己是郡主,就也该晓得,这身份能拘束你许多,便也能让你行诸多不可行之事。”
道长走前,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
这丫头已经给父母守孝六年,接下来,日子要如何过,路要如何走,只要在律法之内,她行事如何乖张都不要紧。
便是摆个辩经台,他也要让那些所谓的大儒哑口无言。
*
如何行商,如何开店,道长什么也没说,那几人该如何用,也没说,又一头扎进了深山密林。
要不是还有旁人见证,萧鸣笙真要怀疑道长其实是山精幻化而来。
那几个汉子也乖觉,马上报了家门,“小人是楚国公幼子,拜见荣安郡主。”
“小人是忠勇侯四子,拜见荣安郡主。”
“小人家世比不得二位哥哥,只是礼部侍郎之孙,拜见荣安郡主,愿郡主康健永泰。”
……
这一串的头衔下来,萧鸣笙的头,比梅花坞还大。
对着早已不见踪影的后山长吁一口气。
——道长,你骨头可比袁志硬多了。
鼓励她行商便罢了,怎么还把这些公子王孙都给拉来了?
再者,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些爷一副地痞流氓相?
第052章 山药三吃
知晓对方的家世, 萧鸣笙也让袁志请了人进来。
“不了不了,小人就不进去了。”
“就是就是……我们来,是要给郡主办事的。”
“郡主你吩咐我们就是了。”
……
原是指望他们能说一说同道长之间的渊源。但这样恭敬,萧鸣笙越发不明白了。
她不明白不要紧, 他们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捋顺了。三爷不说, 他们也明白, 三爷摇身一变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长, 有些事肯定是不方便做了, 反正他们几个人嫌狗憎, 都能代劳。
*
崔三爷,哦不, 是道长, 进城去什么事也没做, 只是在大街小巷走了一圈。
也亏得这些年过去了, 他的相貌一点也没变化。不少眼尖的人凑上前来,一口一个“三爷”叫着, 就盼着盛名不减的崔三爷给提个字,留个墨宝。
云来道长摆摆手,只是走走看看, 自有人买了吃食放他手上, 他也不白吃,替了看了运势, 嘱咐几句。
这下, 不单是没打发人, 反而是聚拢了一群人跟着。
他沿着市集走, 走完东市,走西市, 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随意逛逛。
面皮薄的,还真不一定能跟住。
这不,吸引住了京城游手好闲三人组。“三爷三爷……”
道长怒目圆睁,“叫道长。”
“三爷道长。”
“楚国公幼子,范文卓。”
“对,三爷您这眼神,这记性……在外头,我爹都不一定认得我,您就是我亲爷……”
“别,贫道的年纪比你爹还小一轮,做不了你爷。”
“嘿嘿,三爷和传闻中一样爱和人说笑。”
……
这位范文卓,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败家子。
大的混账事,也没有。每日走街串巷,吃喝玩乐,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天子脚下,范氏家风清正,也干不了什么强抢民女的污糟事,但也不爱读书,实在是叫人头疼。
剩下两位,忠勇侯是以战功立业。儿孙的身子弱得很,再一懈怠,别说是再立战功了,忠勇侯都怕来日这些孽障守城去,能干出弃城叛国的大罪。
礼部尚书的孙子,那也是个不消停的主。礼部尚书为人最是板正守礼,偏偏这个孙子一天到头就爱跟人后头,谄媚得教人没眼看。
“嘿嘿……嘿嘿……嘿嘿……”
这三人,即使在萧家,也同样是嬉皮笑脸的。
袁志看得头疼,阿草却忽然歪头思考起来,小跑回去灶房,“郡主郡主,我平日不像他们这样流着哈喇子吧?”
“……不像。”
萧鸣笙亦是觉着好笑。但是,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回去吧,不好辜负道长一番苦心。
将蜜汁山药再炮制出来,一半给他们三人吃。
“你们头回来拜见,郡主没什么东西赏的,正好有一道点心,你们吃吧。”
阿草按照郡主教的,硬邦邦说着话。
他们三人也没客气,光是闻着,口水就不住吞了吞,夹了山药一吃。
“呼……好烫……”
“……”
这下,阿草当真是没眼看,转身就走。
他们三人便同山雀一样叽叽喳喳讨论着。“原以为是跟着崔三爷出城来玩一玩,没想到三爷这是给我们指了一个发财的路子啊……”
京城,有不少山药。左不过就是那几种吃法,捣碎煮粥吃,切块煮粥吃……谁小时候生病没吃过山药粥啊!
不喜其味道的人,对山药简直是深恶痛绝。这也包括了游手好闲三人组。别看现在都人高马大的,幼时三病两痛。
起先,他们三个人也不知崔三爷怎么就对自己青眼有加,但从长辈口中知道都吃过崔三爷开的小儿方。
这下,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吃了咱三爷的方,就是三爷的自家人了。
走前,将余下那蜜汁山药装在温碗里,让车夫驾着马车快马回城去。总算是赶在了夕食前,将这道蜜汁山药摆在了市集上。
他们三个是熟面孔,一摆出东西,说要卖吃食。
众人哄笑一片,看热闹的份,随手掏钱就将那东西买了,还戏称家里是世交,这点小忙还是能帮一帮的。
正好是赶着衙门下值,爹们也要从衙门回来训儿子,众人又赶紧散了。
可惜,散的晚了些。
众人手上端的东西,现扔,是不可能扔的。
别管往日各家大鱼大肉,但此刻在外头,人多眼杂,就是一根线一粒米也不敢糟践,免得明日被参奏一本,平白惹一身骚。
偏那些浑孩子们不会看眼色,险些是将手里的温碗丢了。
各位大人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好一番长吁短叹,有惊无险坐上了马车。
有马车的遮挡,各位爹们总算是能开始训儿子了。
“你们成日在一处胡闹,不过分,我也不说什么,可是你看看,这闹的什么?”
不用说,卖出东西和买到东西的人,都听了同样的训斥。
“爹……我也不清楚,就看到范兄他们几个在卖东西,说是蜜汁山药,儿子还没开始尝,要不爹你尝尝?”
“哼……”还尝什么,上值累死累活;下值还要被儿子气得死去活来。
“爹你不吃,那我自己吃了。”
“……多少银子买的?”
“忘了,因是范兄他们卖的,我随手就将钱袋子丢过去了。”
“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