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骨头挺硬!”
袁志不大明白,“是主子想种荷花……”
“……不是要让皇帝拨人来挖吗?你挖什么?”
第049章 燕窝银耳羹
“这……事……道长您也知道啊?”
萧鸣笙当真是惊住。那日福公公没带多少人啊, 为了息事宁人,内侍省自然不会将之流传出去?
“你不是说贫道在深山清修,耳聪目明吗?我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如何招摇撞骗呢?”
道长又气又无奈, 打量着身后房屋与连绵青山, 重新看起了风水, “当年我选的地方, 画了多少图纸, 结果把房子建得乱七八糟不说, 还落下了荷花池。这差事,也不知是怎么办的?”
萧鸣笙不敢当着他的面吐槽:如今, 听说连您儿子都被罚了。道长放着大官不做, 指不定就是人走茶凉。
像是看穿了她的腹诽, 道长对着内城的方向轻嗤一声, 又如来时一样,归于山林。
萧鸣笙瞧他当真是气着了, 暗暗感慨:道长不是修道么?道心不坚啊。
也是巧了,道长刚走不过片刻,梅花坞的山路又响起了一阵哒哒马蹄声。
年轻版的道长——啊呸, 是风华正茂的崔大人策马而来。
崔明端初来时, 极讲规矩,回回都得在院门外行了礼, 才会入内。
今日也是如此。
“晨起风大, 郡主不宜在风口处坐着。”
萧鸣笙在看册书, 名为《雪心赋》。从名字看, 像是一本吟咏风月的辞赋,实际是本堪舆学名著, 是峦头法风水的经典作品,详论了五行生克、吉凶互易。
她随手从书架上拿的。家里有一间书房,里头放的书,可谓是五花八门。
经史子集,或是话本,甚至像她手里这本旁门之学,都有。也不知是否又教内廷的人糊弄了。
“看日头起来了,风也暖了些,所以坐了会。”
经由前日那道御汤,二人熟稔了些。眼下已是大雪,菊花那茬也该过了。那几盆菊花也搬离了院子。萧鸣笙瞥着空荡荡的墙角,不禁抿了个淡笑。
“大人怎么过来了?”
辰时上卯,眼下已经是卯时三刻。于理,他确实不该在这儿。
只是,药香萦绕,梦里也不安稳。
可惜,崔大人的嘴,同他的家世一样硬。“去上值。”
“啊?”
“顺道。”
“……”
从崔府到陵安府衙,还能顺到城外来了?
须知儿郎面皮薄,萧鸣笙便也装糊涂,就着手里的书说道:“我听人说,原先给我的房子,还预备了一个荷花池……”
谁知,崔明端当即一窘。当年事,他知道的不多。关于这片突兀的空地,他也能看出,大抵是要挖一个月池。
“待臣回去看看工部的记档……”
“其实……”
萧鸣笙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他,“我在山野,也不知城中事,是有一位高人路过。这位高人——说来,大人或许也认得……”
她没说什么人,只是将合在书里的那张方子递过去。
崔明端展开一看,心神俱惊。父亲的字,是得先皇夸赞的。城中不少地方还留着父亲的墨宝,少数为真,多是伪造之作。
即便父亲修道去,不止无人揭下,流传的诗集价格更是水涨船高。
崔家族老气得肝疼,派人去收了回来。谁知,一夜过后,更多诗集冒头了,说是崔家也认,定是崔三爷的真迹。
崔明端自幼也是临摹父亲的字,不管笔锋如何变化,他皆铭记于心。
萧鸣笙亦是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但是,按照她看戏多年的经验,互通有无,极重要。
“不知……家……道长是几时来的?”
儿郎眼眶发红,手更是微微发抖。怕再失态于人前,崔明端又转了身,对着连绵青山吐纳。
这些年,再难的时刻也过去了,何至于看到父亲的字迹便把持不住?
才这般想着,眼皮底下便出现了一张棉帕。
淡青色的帕子,没有绣花,只有一股熟悉的药香。
本是热泪盈眶,瞧着这一幕,便将泪意收了收。
“臣,没哭。”
声音喑哑,好不可怜。
“我也没说你哭了。今日不是风大么?或是风一刮,带起了沙子,这沙子入眼,是极难受的,大人擦一擦……”
“臣……”
崔明端真真是要教这小女子气哭了。他便是要哭,也不会在她面前。
同她比起来,自家这点儿,能算什么事呢?
他看清了上头的药方,缓缓吐息,“臣……自幼身体康健,几乎不曾生病。家父略通岐黄之术,常看他写方子给小儿诊病……”
“原来道长……我是说,令尊是真的会诊脉啊?”
“嗯。”
崔明端生怕自己再失态,便将这方子还了她。
一张崭新、没有折痕,还特意夹在书册的方子。
幼时心性不坚,读书颇是疲累,他甚至想过,要是自己也病一场,父亲是不是也会写一张药方来。
可他受儒家之学,知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念乃是大不孝。当夜便自省多临摹了三张字。
恰巧父亲问及功课,为此还夸了夸他。
“我……前头便说了,于诗书不大通,令尊也知我看不懂这方子,已经照着方子念了一遍。这儿记得牢牢的,若是大人需要,便拿去吧。”
“……”
难为她也找了个台阶给他下。
若在旁处见到,他定是要将这方子拿回去的。只是,父亲多年不曾露面,竟也为了她的病而来。
“臣身体康健,用不着这样的方子,郡主且留着吧。”
“当真不要啊?”
萧鸣笙伸手的动作缓慢,目光更是不确定。
崔明端兀自撇了头,找补一句:“前日给郡主的那张方子,是臣照着家父的手札抄的。若是……他下回再来,郡主务必请他再诊诊脉。”
儿郎有心事,说得艰难。谁知,眼前人轻巧道:“前日就已经诊过了。不过道长也没说什么。想来我这病如山沉重,也如蚕丝绵长,祛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病人比他还宽心,舌绽莲花的人反而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甚至走前,他还带走一盅燕窝银耳羹。
这几日,萧鸣笙也没什么心力做菜,加之一直咳嗽,郑御医开的药要吃,养阴润燥的汤也得吃。
她冬日的份例里,有不少燕窝。福公公也不知是被谁叮嘱过,送来时还特意解释道:“那血燕好是好,但要同银耳配来炖,还得这白燕。这些白燕,都是奴才亲自看着人挑选过的,嬷嬷用的时候用温水泡开就好。”
往年,也有白燕。不过卢妈妈不会做,也没将掺着的杂质挑干净,味道不佳,萧鸣笙也没吃几口。
今日这道,燕窝和银耳用温水泡开,约莫得要大半时辰。泡软后换水,再将它们都撕成小块,中火慢炖。
卢妈妈在一边看,一边告罪道:“原是要这样精细伺候着,难怪……”
近日萧鸣笙的咳疾越发严重,卯时便已起身,在卧房烤火,也觉着冷冷清清的,便同阿草一同在灶房守着汤羹。
崔明端来的正是时候。她偏爱软糯的口感,故而炖得久了,胶质满满,用的冰糖,不算甜。
“我爱吃葡萄干,所以撒了些……”
萧鸣笙看卢妈妈将食盒提来,呐呐解释道,“大人若是不爱吃甜的,将葡萄干挑出来,约莫还是能吃的。”
“嗯。”
崔明端颔首。原也不该从她这儿拿东西吃。可手不知是如何长的,总是不自觉伸了过去。
“明日,臣再来请安。”
“咳咳……”
萧鸣笙想说:她与他,也不算君臣,实在不必这样守着规矩。冬日在北风里来回奔波,实在是辛苦。再跑几回马,他这玉面探花郎的面皮,该是要皲裂了。
*
待回了内城,也遇到了“顺道”的荀二郎。
他在道旁,随手一招,便坐上了崔明端的马车。
崔明端借着那半撩的车帘,看出这也不是荀府。“荀兄怎么是在这儿?”
“崔兄辛劳,像我这等闲人,只能是四处走走了……”
荀二郎笑得实在明艳,一双桃花眼也不知是勾了多少凡俗之人。
崔明端与他是至交,也知他定是有重要的事,且先开个话头,“对了,荀兄日日四处走走,想来在工部也吃得开……”
“哼,崔兄,你今日说话,便不动听了。你瞧瞧我,空着肚子,里头还唱着空城计,上赶着给你们陵安府打杂的么?嘶……什么味道?”
荀二郎数落完,惊觉马车里有一股清淡的甜香,“像是银耳羹……”
素日处变不惊的崔大人心虚眨眨眼睛。方才回了铺子,他便趁机将东西吃了。如她所说,里头撒了几颗葡萄干,与枸杞子一同点缀着这盅素白汤羹。
入口绵滑,很是滋润。葡萄干泡开了,是又软又甜——她原是喜欢这味道。
默默记着。
这一盅份量不多,亏得他面皮厚才能与病人夺食物。
吩咐铺子的掌柜列一张冬日炖汤常用的单子,尽数给梅花坞送去。
这厢,荀二郎瞥他眉眼难掩春色,更是哀怨,“罢了罢了,我也不爱吃那些女儿家的汤汤水水……我来,是要告诉你,崔伯父——人不在眠山了。”
“嗯。”
“嗯?”
旁人或许不知,但荀二郎晓得崔三爷于挚友的份量。
瞧着他神色淡淡,还真不像是故作镇定,荀二郎恍然大悟,“我说呢,崔大人一向勤勉,怎么是这时辰才赶着去衙门,原是已经顺道去了别的地方。崔伯父修道多年,到底还是放不下城里。”
崔明端不置可否。父亲放不下的,大抵只有一事。
*
梅花坞宅子的图纸,崔明端在歇晌时就看到了。
不过不是从工部拿的。
陵安府里,有位大人从工部里平调过来。
说来也巧,是个老熟人。上回义愤填膺说府尹办了一桩糊涂案的林大人。
京城人的耳朵,也不知是如何长的。用饭的时候,林大人来了,面上笑呵呵的,“崔大人,听说你在找个东西?”
崔明端还有些惊讶。
林大人已经自来熟上前去,吩咐阿藤研墨,“借大人书童一用。”
这一下,崔明端了然于心,让阿藤去守门,亲自磨墨。
林大人也是压低了声,“当年,工部拿的图纸乃七进院落,是同礼部商议后所制,听说是崔大人亲手所绘。”
他说的崔大人,是辞官多年的崔三爷。
林大人当年科举名次也是二甲前十,有过目不忘之能,当即就将崔三爷的原稿粗略还原。
照着父亲所制,萧家居所远比现在恢弘,亭台楼阁与山水融为一体,仿若桃花源,不像现在只是山野小筑。
“大人才学远胜下官,当知亲王之女才是郡主……现如今,萧家女破格封为郡主,封号封地,一应赏赐皆有。只是,萧将军追封为一品护国将军,到底也不是亲王爵位。礼部便以逾制为由,让工部重新制了图纸,就是现如今的模样。”
崔明端面上无甚变化,看着父亲为她绘制的图纸,遥想斯人生活场景。
“月池,为何也去了?”
他以指轻点那处半月形的池子,形制规整,宛如天上月堕入凡间。
第050章 烈焰醉鹅
“这……”林大人搁了笔, 左右打量后悄声道,“似乎是位精通堪舆之术的老大人说,水火者,阴阳之证兆也。且妇人者, 众阴之所集。萧家无男丁镇守, 阴上加阴, 恐为血海之兆……[1]”
“一派胡言。”崔明端终是将那图纸夺了, 方方正正折好, 不忍再看。
这哪是堪舆之术?不过是套用了女科医书里的几句话, 掐头去尾,便将她的居所改得不伦不类。
若论堪舆之术, 谁能赛过父亲?
“工部将图纸改了, 崔大人不知道吗?”
“这……”林大人罕见遇着崔明端恼了, 也有些发怵, “当年,崔大人走得突然, 工部起屋盖房,银子得从户部出,需要时日, 实在是等不及……况且, 崔大人行事低调,当年得见这图纸的, 也仅寥寥数人, 而今……似乎都已不在工部任职。”
如此, 便教人挂羊头卖狗肉。
荣安郡主养病, 要清静。寻常人不得前往,谁也不清楚那府邸原该是何模样。
*
下值后, 崔家的马车,顺道经过了户部,将荀二郎也接走了。
“崔兄今日这般劳碌,怎还特意来接我?”
崔明端的脸色,着实难看。
“这是做什么?莫不是陵安府又出了什么惊天大盗?”
荀二郎还在打趣着,拿着他的《清静经》随意翻了几页。
“荀兄,你说,那处的境况……知晓么?”
“谁?”
崔明端没回,只是聚精会神盯着车厢的某一处。
荀二郎意会,却是摇摇头。“崔兄,此处是市集,人多口杂,不宜谈论公事。若不然随我回家去,今日有好东西,羊仔和大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