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景玄不认得她,只看了一眼,又焦急等着灶房的人出来。
萧鸣笙过了最初的震惊,也恢复好情绪,眼下,戎狄使臣来势汹汹,自己根本无力出战,再来一个萧家小郎君,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崔大人,当年,道长是在的……你可知晓……”
不消她说清,崔明端轻轻颔首。
萧鸣笙当即明了,请他喊了袁志进来。
“当年,辨认尸首,你是否也在?”
“属下远远看过,崔三爷亲自给将军梳洗,一下子便认出来了。不过……”袁志同是有些迟疑,只因外头那人实在太像小郎君了,“当时崔三爷伏在小郎君身边哭着,属下没怎看清……旁的人,应该是看到的。”
道长。
萧鸣笙默默念着,想搜寻相关的记忆,可脑子嗡嗡的,伴着袁志的述说,似乎有隐隐哭声,旁的,却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想来你也知道了,我和阿草一样,忘了些事。只是,我以为我没病……累得你和卢妈妈一道费心哄着我……”
“主子……”袁志要跪下,萧鸣笙扶了他,叹道:“关于弟弟诸事,我全都忘了个干净,也不知当年父亲是否为他找了样貌相似的替身,你从前听说过么?”
袁志摇摇头,不过又马上想起一事,“战事发生前一年,道长去过西北,还和将军一道吃过酒。我也听阿草零星说起,那时将军好像就有意将郡主托付给崔家,不知道道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除了道长,军中还有别的兄弟知道么?”
袁志实在是不清楚,当年他在军中,就是个无名小卒。那些能叫得上名号的,已经被主子供奉在祠堂里了。余下那些,也被调往各处,只怕更难求证。
不单她烦恼。萧景玄现身在绪家铺子前,这消息根本就瞒不过天子。
王聪伺候时,亦是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了话,惹得天子震怒。暗暗祈祷着崔大人赶忙进宫吧。
此时此刻,崔明端人还在萧家门外,有意拿起她方才的弓,隔着院墙,越过照殿红,咻地一声,再一个略显沉闷的声响传来,应是扎入靶子了。
萧景玄又不是傻子,当即走过去,伸手要了他的弓箭,“我姐姐在西北御敌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儿玩乐呢?”
他抽出一支箭,无需瞄准,也凌空而去,同是“叮”地一声,入靶。
少年郎自有他的傲气,射完一箭,尚且嫌弃这弓不好,“不过是孩童用的小弓。”
崔明端见识过官场的老狐狸,也带过绪安这样的小团子,神色并无波澜,“是我幼时用的弓,承蒙郡主看得上,献丑了。”
“你是崔家六郎?”
“正是。”
“我见过你爹。”
萧景玄背过身去,抬手抹了把泪,除了在姐姐面前,他绝不在外人面前落泪。
身量比她高了一截,却远不如他,长途跋涉,原就在抽条的人,越发清瘦。
崔明端遥看远山如黛,不免想起了父亲,若是他在,该如何看这位小郎君。
人,自然是被崔明端带走了。
和上回来投亲的耿家姑娘一样,就住在崔明端名下的私宅里,只不过这一回,调用了崔家能用的所有暗卫。
刚将人安置妥当后,阿藤便匆匆来报,“大人,宫里来人了。”
“你且留下。”
“是,小人定会守好的,请大人放心。”
……
入宫后,天子同是问起了萧景玄的来历。
崔明端说辞不变。
“荣安也分不出来么?”
“陛下恕罪,郡主当年重伤昏迷,得了忘症。只不过伤病过多,反而叫人疏忽了。”
天子才一抬眼,崔明端当即道:“郡主身边的侍女,当年与她在一处,该是经历了同样的险境。不想阴差阳错,经由郑国公家的大夫诊治,恢复了些神智。她同臣说过,臣也看过萧家的祠堂,供奉的牌位皆是郡主亲笔雕刻,独独少了萧家小郎君。”
“想来,萧景玄是凶多吉少了。若是令尊还在京里,此事便容易得多。”
原以为天子不过随口一感慨,夕食还没摆上,梅花坞的渡口已下来一人。
一样宽大的衣袍,一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不用底下的人招呼,自己噔噔噔就来叩门了。
守门的,还是他从前用的老人了,见了他更是激动,“三爷,您不是在吉安么?怎么回了?”
“嗯,饿了,吃饭。”
“……”
“那孩子呢?”
“崔大人带回内城了。”
“什么?看我不去打断六郎的腿……”
“啊?”
崔三爷才转身要走,忽然回来,盯着他们问道:“既然那孩子不在,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崔大人让属下们在梅花坞保护郡主……”
“哼!!!”
这下,崔三爷更是气鼓鼓入内了。普天之下,除了她,谁还值当自己费心,六郎都长大了。
他熟练朝灶房走去,却没看到人。
“郡主在卧房里……三爷要吃些什么,属下传信让内城的人送来。”
“罢了罢了,我也不是很饿。”
崔三爷口是心非道。他在萧家吃过几回饭,晓得那孩子预备夕食总是比旁人要早一点,硬生生扛住了,就想来吃一顿好的。
随后,送鱼虾的人,也来了。
他便空着肚子,蹲在水池边收拾鳜鱼。
“道长怎么回了?都没喊我一声。”
萧鸣笙方才在卧房里,只是不断去盘那两对麋角和鹿角。眼下,连真假弟弟都来了,萧鸣笙也说不明白是否还热切希望与原身换回来。
原身在的话,只怕会和阿草一样大受刺激吧。这一步棋,或是就为了今日?
那还是留她在这儿吧。
再说了,道长又回来了了,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鳜鱼呀?要不切花刀,抹点盐,肚子塞葱姜,淋上料酒,入锅蒸半刻钟,即好。道长风尘仆仆,太繁复的菜,空等着,便委屈了肚子。”
“我就说你是个好孩子吧,那就切花刀,来清蒸。”
剩下的虾子,萧鸣笙要帮着处理,反而是被打发走了,“锅里还蒸着米饭,你去看着火,等下六郎来了,我再使唤他。”
“……好。”
萧鸣笙特想说一声:您家六郎,上回被我用了一次。再听几回,下次约莫又要脱口而出了。
虾子的份量多,萧鸣笙边走边思量如何再做一道快手菜。
清蒸鳜鱼,白口吃着垫垫肚子还行,怕是不好下饭。椒盐虾,好下饭,不过六郎要来吃饭,或是可以用茶叶来做一道茶香虾。
她不知已经“六郎”这称谓在心头过了一遍,去取茶叶时,卢妈妈又在库房里不见踪影,嘻嘻索索,也不知是在鼓捣什么。
“嬷嬷,我拿些茶叶……”
“好……奴婢来拿……”
“不用,你忙你的。我知道位置。”
萧鸣笙想着道长还没吃饭,拿了就走。卢妈妈在里头探头出来,看到郡主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回头再看小郎君的牌位,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用开水将茶叶泡出茶汤,再取出葱、姜、蒜,切末备用。
还没等到崔大人过来,崔三爷已经利落将虾子剪去尖刺,再开背抽了虾线,“早在六郎幼时,我便晓得,在吃食一事上,是指望不上六郎了。你先做着,我去将身上的腥气洗干净再来吃饭。”
崔三爷是真将没同她客气,萧鸣笙也乐意同洒脱的人相处,将虾子放在泡好的茶汤里,茶叶用棉布吸干水分,下油锅翻炒至酥脆便出锅。再用锅里的油将虾也炒熟,只需要用盐来调味,过多的调味品反而会抢了茶香的风头。
最后,加入葱姜蒜粒,与方才盛出去的茶叶一同翻炒完成。
另一口灶,鳜鱼也正好可以出锅了。阿草掌着火候,也悄悄打量着郡主的神色:好像没很伤心。郡主也知道这个小郎君是假的吗?
“你尝一个?”
萧鸣笙夹了一个虾子放在碟子里,递给了阿草,“没那么辣,要是淡了,我再用椒盐回锅给你另炒一盘。”
虾子酥脆咸香,还有平日吃不明白的茶香,阿草笑眯眯点点头,“这个就很香了。”
萧鸣笙也放心了,拨了两盘,一盘给他们吃。
正好,崔家六郎很会挑时间,正踩着香气进门。“我查到了些东西——”
而道长也一身水汽在他身后,“呦,这不是六郎吗?吃饭么?”
“……吃。”
*
萧家的饭,又是主人家在灶房里吃,护卫们去堂屋吃。
这些日子,内城的人都会送饭来,大鱼大肉,从没亏待他们。不过,再香的饭菜,哪有郡主炒的那盘虾子吸引人?
他们嘿嘿傻笑,一人夹了一筷子,而后都道:“好吃好吃……”
好吃本体评价还没来得说,也被父亲抢先了,“这茶叶,是今年的?好吃。”
“嗯,我一直在吃药,除去待客,也用不了太多茶叶。前些日子做了些茉莉花茶冻,用了一些,剩下的还多着呢……要不是门口的茉莉花用完了,这道虾子也能做成茉莉茶香,也很诱人。”
萧鸣笙也同崔三爷介绍着,独独亲儿子本人反倒像个外人,一会儿给父亲添菜,一会儿给她夹虾,多少有些插不进话。
“那有何难,六郎在皇城边的宅子,我给种了不少茉莉,能开好一阵了。明日再吃一顿,这虾子真是百吃不腻。”
闻言,萧鸣笙忍笑咬了一口虾子,酥脆,夹着淡淡的茶香,是真好吃。
而道长的六郎,只夹到了片黑黢黢的茶叶。
偏她还要再拱一拱,“这茶叶特意吸干了水分去炸的,大人尝尝?”
她说尝,他便尝了一口,脆是脆的,茶味也浓郁,只是——
父亲与她促狭望着自己作甚?
“咳……方才荀二郎送了个消息来,说是户部这些年一直往西北多拨了一份粮草。”
第123章 姜母鸭
按说, 这消息十分要紧。
谁知,大嚼虾子的人瞪了他一眼,“下回,咱家应该再立一条规矩, 饭桌上不谈公务。”
萧鸣笙学着小团子哧哧笑了一声, 再说和道:“荀大人好不容易送出的消息, 想来十分要紧……”
谁知, 道长亦是瞥了她一眼, “六郎原就够无趣了, 你再纵着他,往后成了个老古板。”
“道长——叔父教训得是。”萧鸣笙也识趣, 扒了口米饭, 由着崔大人听训去。
“西北粮草的事, 早些年我便听说了。”议起西北诸事, 崔三爷顿觉口中的虾子都不香了,“先皇在时, 对西北粮草把控得严,底下人再一运作,年年都要缺个大窟窿。当今天子……深感其中弊利, 有意在边防驻军不远处的州府, 再养一支奇兵,以备不时之需, 也好打戎狄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从当年西北军阻拦戎狄南下的大战得出的血泪教训。青州军虽近, 也不足以解燃眉之急。
桌上三人一时无话, 谁知崔三爷又气鼓鼓道:“为父还道是什么要紧消息呢, 坏了我吃饭的兴致,六郎可真是的……”
“是儿子的不是。”
比起这个, 显然是那位小郎君的身份更要紧。只是,当着萧鸣笙的面,崔明端也无法直言。
用完饭,崔明端着急请父亲回城,谁知崔三爷懒洋洋的,指着外头的天色,“亏你还是天子伴读,我记得这个时辰天子是要小憩的……”
不说崔明端欲言又止,就连是萧鸣笙也跟着劝了一声,“或是,天子日理万机,不得空歇息……叔父回京述职,总不能掐着时辰……”
“你说的也是,那我就跟六郎回去。明日再过来。”
等二人的马儿哒哒下山去,阿草跟在郡主后头看了好一会儿。要不是崔大人一直跟着将军,她都想问问,将军是不是也是因为小郎君的事被召回的。
不过有个事,她想不明白,小郎君才出现一天,将军就到了。是不是他修道学的本事,郡主说过,会“咻咻咻”出现?
这疑问,萧鸣笙也有,暗暗掐指算了算:从吉安到京城,走水路,最快也要六七天,道长是哪一天开始出发的?
圣上召他回来,是要寻求应对戎狄使臣的法子么?
就连是包子,也在替她想办法。这日,特意送了大半筐的姜来。
“我阿娘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姑娘你会做菜,多放些姜,对身体好。”
经由一整个春天的劳作,包子如雨后春笋般,抽条是抽条了,也如外头的笋皮一样黢黑。
萧鸣笙接了他的好意,又另外告诉了他个方子,“这时节,正是茉莉花开,村里或是别的地方有,你不妨去收了攒起来。在黄豆里,再掺一些糯米和小米,再用茉莉花和茶泡开的水兑进去,做成新口味的豆浆……我不常出门,城里有这口味?”
包子果断摇摇头。他虽然没太多钱买吃的,但是路过市集总会竖起耳朵听一听。
“城里的客人吃腻了原来的豆浆,你这新浆便能卖出去,你回家告诉你阿娘要不要试一试。我这儿有多的茶叶,就当是回报你娘送我老姜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