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计云舒惊出一身冷汗,这厮竟这般无耻。
不行,不能让他得逞!
计云舒用力咬紧牙关,那人吃痛,手上禁锢的力度微松,她趁机一把推开他,说这一推用尽了她平生最大的力气也不为过。
宋奕不设防,被她的大力推了一个踉跄。
意犹未尽的他抬眸望去,只见那女子正用衣袖掩着唇,满眼怒火地瞪着他。
计云舒拼命克制住想要冲上前狠狠给他一耳光的冲动,但思及所处的时代,只扔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便愤愤离去。
占了便宜的宋奕也不再纠缠,他收回目光,舔了舔唇边的血,笑得耐人寻味。
计云舒回到自己的厢房,狠狠地漱了口,望着倒影中自己发红的双唇,刚刚平息的怒火又猛地蹭了上来。
这宋奕是越来越豁出去了,堂堂太子,竟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回宫路上,凌煜看着他家殿下唇边那丝不轻易察觉的笑意,心中了然。
是啊,尝到甜头的猛兽,怎么会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呢?
翌日一早,计云舒便找上了周禄,开门见山地问道:“周管家,我卖身府上银钱多少?”
周禄正在库房清点贺礼,听见计云舒的问话动作一顿:“怎么?你要赎身?”
见周禄惊讶不已,计云舒把一早就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正是,家中表亲近日来京,见我与人为奴,要我赎身出去一同过活。”
本来她并不想这么急着赎身,可昨天的事着实给她留下了阴影,宸王跟那宋奕如此交好,早点离开王府她才安心。
周禄点了点头,合情合理的事,倒也不必过多询问。
他走到一木箱旁,从里面拿出来厚厚一摞契纸,边翻边道:“我记得那会儿买进府人的大多是十两银子,依着王爷的性子,估摸着收你个五六两差不多。”
五六两……
她身上现银不多,五六两倒是有,其余的等她出府均要换成银票,否则太扎眼了。
“找着了,这是你的身契。”
周禄递过来一张纸,计云舒接过细细观看。
云朱氏,因家境困苦,常乏口粮,愿将长女云荷卖于宸王府,面议身价十两纹银。
卖后不再往来,听凭贵府督训,绝无异议。此系两相允洽,各无反悔,恐后无据,立此卖身契。
这是计云舒第一次看见原主的卖身契,也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压抑和窒息。
泛黄的白纸,醒目的黑字,十两银子就这么买断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也许原主还算运气好的,被卖进了对待下人还不错的宸王府,那其他苦命的人呢?
计云舒不敢想象,她们会遭遇什么。
“走罢,去找王爷。”
周禄的声音拉回了计云舒飘散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
与想象中一样,宸王也甚是惊讶,但并未加以阻拦,反而还大手一挥,免了计云舒的赎身银。
“京城居,大不易。云荷,你日后多加保重,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来王府找本王。”
宸王笑吟吟地看着计云舒,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似和煦的春风拂过耳畔。
她大概真的是幸运的罢。
宸王,太子妃,琳琅乃至姚文卿,这些真诚地对她散发善意的人,竟让她对这个吃人的时代不那么害怕了。
至于那天杀的宋奕,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总不能什么好人都让自己遇上了,便当他是个路障,跨过去就好了。
万不能因为一点儿磨难,就对整个世界失望。
思及此,计云舒内心松快了些,语气也愉悦了几分:“多谢王爷,云荷记下了。”
接下来便是去京兆府衙消档子,换良籍了。
她拿出身契再次确认了一遍保人也就是人牙子的名字,这怕是日后寻亲唯一的线索了。
计云舒远远见着那气派庄重的大门和门口那对威严的石狮,内心莫名打起鼓来。
这天子脚下的官老爷,想必都是公正廉明,爱民如子的罢?但愿不要碰见那等昏官酷吏才好。
计云舒默念菩萨保佑,稳了稳心神,向着门前那两个不苟言笑的官差走去。
“做什么的?”没等计云舒开口,其中一人就厉喝道。
“呃,官爷,我是来消档子的。”计云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可不能得罪这俩人。
那人见计云舒这谄媚的模样,皱了皱眉:“可有卖身契和主人家的放奴文书?”
“有的!有的!”
计云舒连忙掏出一旧一新两张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大略地扫了一眼,淡淡扔下等着俩字就进去了,徒留她在外面干瞪眼。
等着是什么意思?要等多久?
茫然无措的计云舒余光瞥见另一个巍然不动的官差,心下有了几分主意。
她从袖中掏出碎银子,慢慢靠近,悄声问道:“官爷,我大概多久能拿到良籍啊?”
说着,她悄悄把银子塞到他手里,由于第一次行贿,动作稍显生涩和笨拙。
那官差却吓了一大跳,心道这青天白日的,这女子作甚?!
再一看手中的东西,他瞬间明了。
他瞪了一眼计云舒:“我是正经官差!”说着又把银子扔进了计云舒怀里。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我就是问问。”
计云舒尴尬地赔着笑,她原以为他是嫌少了,却不想人家压根就不吃这套。
那官差看了计云舒一眼,念她一孤身女子不容易,还是开口解答:“消档子至少三日,劝你五日后再来罢。”
“成!成!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得到答案的计云舒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如此便好了。
第22章 菊花茶
京城,石竹巷。
计云舒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青石板路的尽头,在那座小院前停下了脚步。
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发现里面比上回她来时干净了不少,应是那房主已经打扫过了。
推开正房门,卧房里头的桌椅也被擦得铮亮,竟连被褥也是崭新。
“啧…这人还真是会做生意。”
计云舒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样一来倒是省了她许多事儿。
不过这院门门锁倒是应换一下,至于她的正房么……
她仰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院墙,心想,京城的治安想必还是可以的,正房便不上锁了。
在去找铁匠师傅来换锁的路上,计云舒顺便去了趟姚府找姚文卿,怕冒昧打扰她便自报家门,只让守门小厮代为传话,说明日酉时她会在仙庐茶楼等他。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在京城生活多年的姚文卿能帮自己打听身世了。
那前来换锁的铁匠是个看上去颇为慈祥的老汉,看着五十来岁,黝黑的面庞饱经沧桑,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砸在地上。
炎炎烈日下,计云舒光是站在葡萄架的绿荫底下都被晒得发晕。
看着那在烈日下忙碌的身影,她心下不忍,转身进屋倒了碗凉茶递给那老汉。
“师傅,您歇歇,喝口茶罢。”
那老汉受宠若惊,赶忙擦了擦手接过碗,连连道谢。
见他喝得干干净净,计云舒又回去倒了一碗递给他。
老汉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汗,露出一个真诚朴素的笑容:“多谢多谢!姑娘心善,老汉我多久没遇见您这般的雇主了。”
计云舒闻言,内心有些发酸,她不过是给他倒了两碗茶而已,可见是个苦命人。
结账的时候,她特意多结了一串钱,那老汉连连推拒,不论计云舒如何软磨硬泡,他始终都不肯收下。
望着那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计云舒方真正明白,什么叫卑微如草芥,亦有自己的操守与尊严。
次日酉时,仙庐茶楼二楼老位置,姚文卿白衣执扇,款款而来。
“可是有事?”甫一入座,他便温声询问。
计云舒朝他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你在京中多年,能否帮我查查这个叫郭举的人牙子,是否还在京中?”
姚文卿立即伸手接过,只略扫一眼便知道了计云舒的意图。
可这上面的时间,是建渊二十年,已是三年前了,三年的时间,足够这个人牙子辗转半个大渊了。
姚文卿拧紧了眉心,柔声询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家人的名字?京城人口众多,这人牙子又是到处搜刮人口的主儿,找起来怕是不易。”
计云舒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但凡记得一丁点儿也不会从这个线索入手了。”
姚文卿见她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暖心安慰道:“莫担心,我虽无甚权势,但到底长在京城,也有不少人脉,找个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找到此人对么?”
计云舒抬眸望向他,眼神里的曦光又再次被点亮。
姚文卿粲然一笑,温柔却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
“太好了……”
听见他这话,计云舒猛地松了口气。
她不顾矜持地捧起茶盏大口饮尽,又将空盏重重搁下,清脆的声响引得旁桌的人频频回望。
姚文卿哑然失笑,看着眼前鲜活明亮的计云舒,他不免有些自惭形愧。
同样是不幸穿越,她为奴为婢,受尽苦楚却仍满怀希望,生机勃勃,丝毫未被这个压抑的时代影响驯化。
而自己出身世家,锦衣玉食却怨天尤人,消极颓闭,甚至曾想过自我了断来抗议这个陌生的朝代。
如今看来,当真是无病呻吟。
姚文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日后该向她学习才是。
“甑糕……卖甑糕咧……”
恰逢那位老妇人推车经过茶楼,计云舒闻着味儿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出去瞧瞧?”
姚文卿瞥见计云舒滑稽的模样,柔声询问,温润和煦的笑容中,带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好!”计云舒笑容可掬,连连点头。
不出意料,又是计云舒付的钱,因为姚文卿搜遍了全身,也没找到能让那老妇人找开的银子。
他颇有些懊恼,日后再跟她见面可不能忘了带碎银子。
等姚文卿一回府,子书便凑上来传话。
“公子,相爷说您回来了让您去趟书房。”
姚文卿略一沉吟,问道:“宫里可有人来传过话?”
子书点点头:“正是,昨日淑贵妃身边的公公来过了。”
“知道了。”
姚文卿转头往书房方向走去,推开门便瞧见他大哥姚文川也在里面。
“文卿来了。”
姚鸿祯见人已到齐,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
“荣王的伤已然大好了,明日在王府设家宴,请咱们和吴侍郎过去叙叙旧。”
吴侍郎是兵部侍郎,他的女儿便是荣王纳的吴侧妃,说是家宴倒也不为过。
姚文卿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他祖父和大哥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想推荣王上位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怕是打着家宴的名头,结党营私罢。
他最为厌恶这等权力斗争,多次暗中劝诫他祖父,可收效甚微。
太子少年天才,秉节持重,是乃天选储君。
就算他倒台了,还有骁勇善战的宸王,怎么也轮不到他资质平庸的外孙上位。
这么清晰的局势,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偏偏他祖父拎不清,明里暗里地给太子使绊子。
姚文卿无声地叹了口气,之前荣王多次邀请皆被他推拒,可好歹表兄弟一场,再躲着也着实说不过去了。
……
天色渐暗,石竹巷鳞次栉比的房屋上方,袅袅炊烟陆陆续续地升起,计云舒也正用着她的晚膳。
简简单单的一碗清汤面。
由于刚刚搬来,对市集方位不熟悉,她连食材都是找对门儿的赵娘子借的。
那赵娘子是个热心肠,计云舒敲她门时还心里直打鼓,不料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她便大方地拽着计云舒进屋挑选。
那架势,若不是计云舒知晓内情,只怕要把她当成拐卖妇人的人贩子了。
明日,明日必定要找到集市,把东西给人赵娘子还回去。
翌日一早,计云舒便带着新画好的画作,先去了雅轩斋。
佟掌柜一见计云舒就两眼一亮,急趋趋迎上来:“哎哟云姑娘,可算把你给等到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是怎么了佟掌柜?我这不是来了么?”
计云舒见他焦急的模样,疑惑不已:“诺,画也带来了。”
说着,便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画。
“悖先甭管什么画不画了,我有件急事儿要麻烦姑娘了。”
计云舒见状,忙问他出了何事。
“家中老母病重,姐姐远嫁凉州,就我一人能回去尽孝了,还劳烦姑娘帮我看着画坊,多则一月我便回来了。”
佟掌柜一脸恳求,计云舒不好推辞,却还有些疑惑。
“我看您画坊里头有不少伙计,您也知根知底,为何不让他们照看呢?”
见计云舒心存疑惑,佟掌柜指了指那正看着账本的少年,解释道:“倒也不瞒姑娘,账本的事儿有我徒弟管着,关键他不懂画。”
“我这画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喜画知画之人,稍微聊两句他便露馅了,岂不是让人笑话白白影响生意?这才需要你这善画之人在一旁给兜着底儿。”
计云舒听明白了,这是要一个懂画的在旁边看着点儿。
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事儿,在画坊里她也照样能作画,也还省得她来回送画了。
见计云舒点了头,佟掌柜才松了口气,连连作揖道谢:“真是多谢姑娘了!姑娘放心,以后你的画,我佟某无偿代卖。”
计云舒哑然失笑,朝他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举手之劳罢了,掌柜的做生意也不容易,咱们还是照老样子来。”
“不成不成!就照我说的办!就这么定了!”
佟掌柜性情中人,急得面红耳赤,计云舒怕他急出个好歹来,无奈点头同意。
出雅轩斋的时候,计云舒还不忘向佟掌柜打听这附近的集市,豪爽的佟掌柜直接就遣了个伙计去给她引路,把计云舒弄得哭笑不得。
回到石竹巷,计云舒轻轻叩响了赵娘子的家门。
“来了来了!”
爽朗的女声响起,门从里面被打开,见是计云舒,赵娘子连忙拉她进屋,非要让她尝尝自己新碾的茶。
“不了不了,我是来还您东西的。”计云舒说着,把手里的食材塞到了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