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摆了摆手,语气甚是不屑。
赵娘子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甚是不满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多好的姑娘啊!通透豁达,落落大方,又画得一手好画,想必定是出自言情书网……”
“娘你莫说了,我是不会听你的。”
见他油盐不进,头也不回地走了,赵娘子气得嘴皮子都哆嗦。
“你这混账!就爱那些妖妖艳艳的勾栏做派!迎春楼那些狐狸精还是下三滥的身份呢!怎不见你嫌弃她们呢?!倒有脸嫌起人家姑娘来了……”
对门儿的计云舒自是不知自己被人嫌弃了,她正好好地收着今日换来的一部分银票呢。
这可是她的宝贝,只觉放哪儿都不如放自个儿身上安心。
想到这,她动手给自己的几件里衣腰部都缝上了暗袋,日后便打算将这些银票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
小暑至,夏伏伊始。
天气一日赛过一日地热了起来,逛画坊的人渐渐变少,倒是对面的仙庐茶楼座无虚席,生意更胜从前了。
想来客人都耐不住热浪,转去对面茶楼喝茶避暑了罢。
计云舒收回目光,懒懒地摇了摇手里的纱羽团扇,稍稍驱散了些暑日的闷热。
“咳咳……”
一声略带刻意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计云舒应声抬眸,只见一白一褐两个身影踏了进来。
二人皆带着白色幕篱,看不清脸,但依据身形能大致分辨出是两名男子。
见生意上门,计云舒合上了账本,急忙迎上去。
“二位可是看画?”
那二人却呆呆的无甚反应,就在计云舒怀疑这二人是否是听不见时,那白衣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
计云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引着他二人往里走,一一介绍墙上挂着的画。
直说得计云舒口干舌燥,那二人也愣是没什么反应。
计云舒走到哪他们便跟到哪,也不说话,她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怪异的客人。
就在计云舒以为二人根本不是来买画时,却见那领头的白衣男子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墨梅图。
计云舒立即反应过来,连忙取下画递给他,恭维道:“公子好眼光。”
那人伸手接过,侧头看了一眼身后,褐衣男子随即开口问价。
声音听着似有些耳熟,可计云舒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十两银子。”
只见那褐衣男子掏出了一锭小元宝放在柜上,轻淡道:“剩下的不必找了。”
计云舒心下窃喜,她还当二人是上门来消遣的,却不想原来是钱多话少的财神爷上门散财来了。
“G,那便谢过二位了。”
计云舒欢喜地拿过小元宝,转头却见那白衣男子坐在了侧旁的桌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天热,我家公子在这儿歇歇脚,掌柜的不介意罢?”那褐衣男子询问道。
计云舒自然乐意,哪有把财神爷往外赶的道理?
“不介意不介意!小夏,快去泡壶茶来给客人解解渴。”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着小夏吩咐。
不多时,计云舒上前接过小夏手里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放在他二人跟前,笑吟吟道:“都是些粗茶,比不得仙庐茶楼的好茶,二位见谅。”
宋奕透过幕篱看着眼前的如花笑靥,呼吸一滞,竟不自觉恍惚了一瞬,似在做梦。
正是暑热时节,她额前的碎发皆篦在了发髻上,露出了白皙光洁的额头。
湖绿色的对襟襦裙里,隐隐可见碧色袜胸,手里轻摇着一柄绢纱团扇,盈盈地立在那儿,宛如一株清透怡人的水莲。
计云舒自然不知自己正被人肆意打量,她见二人并没有要喝茶的意思,也不甚在意。
“二位自便。”她礼貌笑了笑,便又回去看账本了。
听着耳边的轻言软语,宋奕内心冷哼一声。
原来只要不是对着自己,她便能笑得千娇百媚,说得燕语莺声。
他从那绿色倩影上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茶啜饮了一口,不禁深深皱了皱眉。
凌煜看见他家殿下的动作,不由得瞥了一眼那略显浑浊的茶色。
这种茶,平日里殿下怕是连看也不会看,更别提喝了。
正当他以为殿下定会喝不惯时,却见他家殿下放下的茶杯里,已经空空如也。
凌煜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静默一瞬,他的视线落在那正看着账本的计云舒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哟!雅轩斋换掌柜了?还是个女掌柜?!”
一道怪腔怪调的声音吸引了几人的注意,计云舒抬头看去,只见一衣着浮夸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小夏见着来人,糟心不已,却还是恭敬地迎上前。
“郑公子来了……”话音未落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见他一脸色相地朝自己走来,计云舒皱了皱眉,以团扇遮唇,低声向身旁边的伙计问道:“他是何人?怎这般猖狂?”
“他是咱们府尹大人的儿子,京城有名的纨绔……”
那伙计小声解释,见他走近,连忙噤了声。
那人已大剌剌地站在了自己身前,计云舒不好忽视,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公子可是要看画?”
那人色迷迷地盯着眼前的猎物,却不知那白色幕篱后,有人视他如死物。
他笑得不怀好意:“正是,不过别的画小爷我看不上,倒是姑娘这幅画,在下想鉴赏……”
计云舒刚别过脸准备躲开那摸上来的手,就见一道人影闪过,摸她那人已经摔了出去。
早在那人靠近计云舒时,凌煜的手便已经摸上了剑鞘,然还没来得及拔剑,便见他家殿下已先他一步将那人踹飞。
宋奕强压心中的杀意,眼神阴鸷地盯着那欲从地上爬起来的人。
敢动他的人,真是嫌命长了……
那男子抹了抹嘴角溢出来的血迹,怒不可遏:“好大的狗胆!你可知……”
然而在看见踹他那人掉落在地的麒麟玉佩时,却猛然噤了声。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正居高临下睥睨他的人,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随后他猛地回过神,匆匆爬起身,顾不得散落的帽子,逃也似地跑了。
计云舒望着那慌张逃窜的背影,呆愣了一会儿。
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知把这小衙内吓成这样的人物,是个什么来头了。
她隐晦地打量了一眼那人。
方才坐着还没感觉,此时逆着光立在那,高大的身影莫名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见他掉落在地的玉佩,计云舒倾身捡了起来,擦了擦灰尘,双手递了上去:“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既然横竖都惹不起,那她好好捧着便是了。
宋奕微怔,探究的目光在她面上巡视,见她似乎并未认出玉佩的来头,随即松了口气。
他伸手接过,透过幕篱深深地看了计云舒一眼,转身离去。
迫人的气势散去,计云舒方觉松快了些,她老老实实地看个铺子,招谁惹谁了……
马车内,宋奕的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去告诉京兆尹,他若是管不好儿子,孤不介意替他管教。”
“是。”
窗外骑马的凌煜冷不丁听见这吩咐,便知此事殿下不会就这么轻易揭过。
要怪就怪那郑衙内不长眼,惹了不该惹的人罢。
御书房。
兵部侍郎吴维从一开始的满面春风,渐渐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今日下朝后,陛下单独留下了他,他以为陛下是要亲自任命他为新兵部尚书,可不料一进来陛下就把他晾在这儿,心下便不安地打起了鼓。
“吴侍郎,你可知朕单独召见你所为何事?”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上方虚虚飘来一句话。
他混迹朝堂多年,一听这语气便知不是什么好事,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何错。
为了能顺利接任尚书,他这一月来都是勤勤恳恳,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到底是哪里出纰漏了?
“臣……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他战战兢兢地说完,就见上座那人蓦地一股脑将御案上的奏折砸了过来。
他不敢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看看你的好儿子!酒后狎妓,致二人死亡!朕都替你害臊!”
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吴维瞬间脸色苍白。
竟是那孽障?!
然而面对帝王的雷霆之怒,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陛下,这,这定然是有人蓄意陷害……”
“陷害?”
宋英火冒三丈,冕冠上的玉旒随着他激怒的情绪晃动不止。
“御史把何时,何地,死者叫何名写得清清楚楚!你竟有脸说是陷害?!”
吴维几欲魂飞魄散,嗫嚅着嘴唇想辩驳,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传旨!兵部侍郎吴维教子无方,贬为郎中!其子吴远即刻押入诏狱,由大理寺主审!”
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吴维发懵,意识到那骇人的圣旨,他猛然回神:“陛下!陛下饶他一命!陛下……”
再孽障那也是自己儿子,进了诏狱,哪还能囫囵个儿出来?
“拖出去!”
宋英不理会他的求饶,唤来禁卫军,把哭得涕泗横流的吴维架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于寂,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朝中人才青黄不接,兵部尚书一职只怕是要就此搁下了。
第25章 暴露了
乌云密布,燕子低飞。
雷声轰隆隆的响过,豆大的雨珠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不出片刻已是滂沱大雨。
“G?下雨了?!那可凉快了!”小夏扔下账本,一脸喜色地朝外望去。
见雨下大了,计云舒连忙将挂在门口的画收了进来,还不忘回头嘱咐小夏。
“莫看了,快把画挪进来些,当心淋湿了。”
“来了来了!”
二人忙活完,计云舒坐在桌前歇息,这般恶劣的天气,几乎不会有客人上门。
她倒了杯茶,细细地啜饮着,凉爽的湿风夹杂着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惬意地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她不喜欢雨天,却爱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如同现在这般。
屋外风雨如磐,室内祥和宁静,耳边时不时传来小夏同伙计们嬉闹的声响。
人间静好,不过如此。
计云舒懒懒地摇了摇团扇,她格外喜欢这样的日子。
“云姐姐……”
小夏迟疑的声音传来,计云舒应声睁开眼,便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眼前,依旧带着白色幕篱。
她微怔,惬意的浅笑还挂在唇边尚未敛去。
当真是爱画之人,这般恶劣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暗自感叹一句,计云舒扬起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公子来了。”
宋奕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人儿,不自觉点了点头。
他随意指了一幅画,便又坐在了桌前,视线始终落在那个为他忙碌的身影身上。
“小夏,快去对面茶楼买包上好的茶叶来,给公子煮上。”计云舒扭头对小夏吩咐。
上回她就看出来了,这财神爷喝不惯她们的粗茶,这次人家出手更加阔绰,自然不好委屈了人家。
宋奕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然而一想到自己带着幕篱,眼前人的温柔小意压根不是对着自己时,那抹弧度便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郁躁。
计云舒自然看不见宋奕那瞬息万变的脸色,她正喜滋滋地掂量着手里的小元宝。
方才那人挑中的画,正是自己的,按照与佟掌柜的约定,这锭元宝便是她的了。
给他二人倒上茶后,计云舒照旧自己忙活,直到画坊打烊,那二人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一连好几日都能在雅轩斋看见那二人的身影,风吹日晒,雷打不动,依旧是买完画便默默坐在那儿。
计云舒虽然纳罕不已,却也不会赶,照例泡好茶招待他们,几人之间好似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
直到这日,微妙的平衡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被打破,计云舒的平静生活也就此一去不复返。
“云荷。”
清澈温润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计云舒应声望去,露出一个温婉灵动的笑来。
“你来了?”
余光瞥见他手中提着的油纸包,不由得无奈道:“以后可莫再带这甑糕了,我再吃怕是要将牙齿吃坏了。”
姚文卿温朗笑道:“怕什么,你又不是日日吃。”说着熟练自然地将它塞到了计云舒手中。
二人只顾着寒暄,全然未发觉那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某人身上正隐隐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眼前郎情妾意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宋奕,从那男子喊出她名字那一刻,他便认出了是那姚文卿。
对他笑得那样娇媚,竟还骗自己说再未见过他?跟他并无关系?
这亲密熟稔的举止,怕是不只一次暗渡陈仓了罢……
手中的杯盖应势而碎,把近距离感受威压的高裕吓得不轻。
天知道殿下今日带他便装出宫,只为瞧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时,他有多惊诧。
殿下是念念不忘,可人家呢?
在这跟小白脸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他见了都来气,更别提殿下了。
要不是碍着人多,他真想上去把那不知羞耻的二人给拉开。
“子书来信了。”
姚文卿神情复杂地开口,计云舒一看他脸色便知,应是不太好的结果。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不敢听了。
“呃,好,进去说罢。”她紧张地点了点头,带着姚文卿进了隔间。
宋奕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竟不知,她还有这般主动的时候。
他死死地盯着那灰色的毡帘,目光阴鸷,好似下一秒就要冲进去大开杀戒。
高裕见状直皱眉。
他的天老爷!这青天白日的,这是做甚呐?!
眼看着他家殿下那握拳的手越来越青筋暴起,他急忙用力咳嗽了几声,以此来提醒那隔间内的二人。
“病死了?”
计云舒看着手中的信纸,有些不敢置信,原先的喜悦消失得一干二净。
姚文卿凝重地点了点头:“郭举说,你母亲卖你时便已经病入膏肓,没多久便病逝了。不过好在你还有个弟弟,只是现下也下落不明。”
计云舒茫然地看着信上的内容,说不上是悲还是喜,只觉寻亲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姚文卿见她怅然若失的模样,内心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