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云舒本以为就这喝药一事,少不了要和他拉扯斗争一番,却不料他如此反常,这般容易便松口了。
那他费尽心思弄这么一出做什么?当真是闲得慌。
“王爷。”
寒鸦又重新端了一碗药进来,见宋奕朝她摆手,她又忙不迭退了出去。
宋奕绕到计云舒身后,圈住她的腰,轻声问道:“又恼了不成?”
他一靠近,计云舒忍不住僵直了身体,也画不下去了,索性搁下了笔。
“王爷成日里便没其他事了么?”
见她嘲弄自己,宋奕也不恼,反倒觉得此刻的她格外鲜活。
“其他的事,哪有同卿卿培养情意来得要紧?”
宋奕吻了吻她的侧颈,手不断地在她腰间磨娑,隐隐有往上的趋势。
计云舒被他的动作和话语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挣扎间,门外传来高裕的声音。
“王爷,冠衣阁的人送衣裳来了。”
趁着宋奕愣神的间隙,计云舒顺势挣脱了他的桎梏,离他远了些。
宋奕瞥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低声道:“算你跑得快。”
午后,趁着宋奕与人在书房议事的功夫,计云舒出了清晖堂,寒鸦见状连忙跟上。
“姑娘要去哪儿?”
计云舒回头看她,似笑非笑道:“反正你总是要跟着,我去哪儿对你而言应当不重要罢?”
“姑娘…姑娘莫怪,奴婢也是听从王爷的吩咐。”寒鸦闷闷地说着。
计云舒收回目光,没在为难她,自顾自朝外走着。
她有意在各处转了转,发现这府里猫啊狗啊的还真不少,却没见王妃她们养,那说明大多是从外头钻进来的。
只可惜,后头跟了个尽职尽责的小尾巴,暗处还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她压根没法光明正大地找狗洞。
走到一处六角攒尖水榭亭里,她坐在亭里歇脚,目光落在将手帕递给她的寒鸦身上。
这丫头的身量貌似同自己差不多,虽样貌不一样,可若是在夜里光线不好的情况下,自己换上她的衣服,说不准能瞒过暗处的那些眼睛。
如此说来,只要有狗洞,那她只需等一个宋奕不在清晖堂夜宿的机会,再打晕寒鸦即可。
煎熬了这么久,她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计云舒悠闲地擦着额角的细汗,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是你?!”
远处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计云舒循着那道粗犷惊怒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彪悍,满脸怒容的人正朝自己疾步走来。
她微微眯起眼,认出那人正是在金銮殿上,狠狠甩了她一耳光的男子。
见他已来到自己身前,她并未做任何见礼,只冷冷看着他。
“车将军莫乱来!”寒鸦似乎是认识他,立马挡在计云舒身前。
车勇瞪圆了眼睛,很是惊讶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
“王爷吩咐我跟着姑娘。”
寒鸦的话刚说完,车勇的怒火更盛,他找了这不知死活的女子这么久,没想到,她竟藏到翊王府来了?!
“定是她不知廉耻!又勾引蒙骗了王爷!”
车勇一把推开寒鸦,猛地掐住计云舒脖子,把她按在了亭柱上。
寒鸦大惊失色,连忙去拉他的手臂:“将军快住手!”
计云舒还未从突发的状况中回神,死亡的窒息感已铺天盖地向她袭卷而来。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一道骇怒的声音,随着一声拳头到肉的闷响,她脖子上的禁锢瞬间松了。
瘫软倒地之前,她落入了一个剧烈起伏的胸膛,那人手指颤抖地掐着她的人中,焦急地在耳边唤她名字。
宋奕心惊肉跳地去探她微弱的呼吸,朝寒鸦吼道:“去拿我的腰牌进宫找刘詹!”
说罢,他一把抱起计云舒,阴鸷地看了眼跪在一旁,捂着眼睛的车勇,声音森寒。
“滚去书房等我!”
不多时,寒鸦带着刘詹匆匆赶到清晖堂。
施针过后,计云舒幽幽转醒,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坐在床榻边,眉头紧蹙的宋奕。
“醒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宋奕一向平静无波的黑眸中,满是担忧和不安。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只见床榻上那面色苍白的人只是冷淡地看他一眼,随后一语不发地背过身去。
宋奕的眉头又紧了些,眸中隐隐有痛色。
她,定是怪自己了。
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却没料到……
“王爷莫要担心,姑娘醒了便没大碍了。”刘詹见宋奕脸色不太好,急忙解释。
宋奕盯着她冷漠的背影看了一会,转头对寒鸦吩咐:“守在这儿。”
书房内,车勇愤愤不平地坐着,时不时摸摸肿起的眼角。
他不怪殿下,殿下定是被那女子蛊惑了!
等见到殿下,他定要规劝殿下迷途知返,最好杀了那女子才解气!
这般想着,便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
他连忙回头,只见黑暗的夜幕中,宋奕裹挟着一身的寒意踏了进来,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阴冷。
车勇咽了咽口水,还是毅然上前劝道:“殿下,您莫要被那女子蒙骗…呃!”
话音未落,他被宋奕狠厉地踹倒在地,胸口霎时间隐隐作痛。
“殿下!莫被那妖女蛊惑了!她就是要勾引你!要算计你!”
车勇不退反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情绪激动地大喊,一副拼死谏主的模样。
宋奕骤然攥起他的衣领,一双阴鸷的眸子里满是骇人的风暴。
“她从未勾引我,亦从未蛊惑我。是我!强占了她!是我!掳掠了她!”
“你若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别怪我不念往日情谊!”
“听清楚了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得车勇头脑发懵,久久回不了神。
宋奕警告完,扔下失神的车勇,沉步离开。
迎面遇上凌煜一脸凝重地朝他走来,耳语过后,他急匆匆地出了府。
再次回到清晖堂时,已是晚膳过后了。
宋奕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榻上,安静地任寒鸦擦药的计云舒。
他缓步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瓷白的脖颈上,那一圈青紫的痕迹十分触目惊心。
他从寒鸦手中接过瓷瓶,中指挑起一些药膏,动作轻柔地抹在那些痕迹上。
“你莫怕,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宋奕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做出承诺。
计云舒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声音带了些还未恢复过来的嘶哑。
“你,能不能放我走?”
“你做的那些事,权当是我自己命不好罢。”
“害你失了太子之位,算……算我对不住你,即便是要杀了我让你出气,我也绝无二话。”
说着,计云舒抬眸,定定地望向他:“可我对你,确实无半分男女之情,”
轻淡而微哑的声音传进耳中,随着她最后一字的落地,宋奕手中的瓷瓶应声而碎。
第47章 他的心
“够了。”宋奕眼神阴翳,似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字。
殷红的鲜血沿着他冷白修长的手指滴落,染红了地毯。
他似不知痛一般紧紧捏着手中的瓷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冲内心深处传来的撕裂的痛楚。
“我知道你今日是受刺激了,这些话我只当从未听过。”他克制着自己胸中翻涌的气血,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目光偏执道:“现下没有情意,不代表日后也没有,一辈子的时间,我等得起。”
计云舒无力地闭上了眼,仰躺下去,木木地望着深色的帐顶,心中荒芜一片。
是她天真了,居然妄想借着这次的契机使苦肉计,好让他心软放过自己。
当真是愚蠢。
夜阑人静,宋奕包扎好伤口,带着沐浴后的湿意,轻轻地推开卧房门。
见计云舒已睡熟,他沿着床榻边缘,面对着她躺了下去,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的侧脸。
他眸色幽暗,近乎失声地呢喃。
“只怪你运气不好遇见了我,既拿了我这种人的心走,那你一世也休想摆脱我……”
天光大亮,计云舒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宋奕那张近得不能再近的脸。
她默默地拉开距离,轻轻翻了个身。
不多时,门外照旧传来高裕尖细的声音:“殿下,该去上早朝了。”
见门迟迟不开,高裕暗骂计云舒红颜祸水。
她没来王府之前,殿下哪用他喊?日日都是天不亮便起了,还去书房看半个时辰的书,再去上朝。
如今倒好,叫了两回也没见动静,定是她夜里将殿下勾得狠了。
“该起了殿下,陛下本就对您不满,再把早朝给落下了,陛下怕是…”
正耐心劝着,房门忽然被打开,只见他家殿下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还轻手带上了门。
“你嚎什么?日后不必叫了,本王自己会起。”
宋奕厉声训斥一句,大步朝外走。
高裕连忙跟上,心道得了罢,自己不叫,他怕是连早朝都睡过去了。
宋奕一走,侯在门外的寒鸦立即轻手轻脚的进去了,动静虽小,却被假寐的计云舒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这主仆二人,一个白天盯一个夜里守,当真是分工明确。
计云舒没了睡意,自顾自坐了起来。
“这会子还早呢,姑娘不再睡会么?”
寒鸦正轻手收拾着桌案,见她下榻穿衣赶忙上前伺候。
计云舒没让她接手,自顾自道:“我睡不着,你去忙你的罢,我自己来便好了。”
寒鸦知晓她不惯人伺候,识趣地住了手,默默出去打了洗脸水来。
散朝后,宋池还是没忍住,几步走到宋奕面前,蹙眉问道:“王兄,你当真把云荷掳到王府去了?”
宋奕眼神微冷,瞥了眼前方不远处,时不时心虚地回头探看的车勇,嗤了一声。
“是又如何?你要弹劾我么?”宋奕淡淡看他一眼,径直错过他。
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宋池急忙追上,好言相劝
“王兄!你莫要一错再错了!”
宋奕脚步不停,看也未看他:“你若看不惯,大可去向父皇告发我。”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王兄!”
徒留宋池在原地呼喊,他一向温朗的面庞也因焦恼而微微染红。
车勇昨日同他说时,他是不大相信的,尤其是在宋奕被废后,他以为他无论如何也会低调些。
可今日看这模样,他王兄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只云荷显然是不愿跟他的,否则也不会冒险告御状,王兄他这般强取豪夺,到头来,只怕是两败俱伤。
***
寒露秋深,百鸟归巢。
绿柱黄瓦的八角攒尖水榭亭里,计云舒依在雕花的美人靠上,直愣愣地望着湖里肆意畅泳的龙睛金鱼失神。
“这湖面的风凉得很,姑娘不若去其他地方瞧瞧?”寒鸦微微倾身,温声询问。
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寒鸦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得一道淡如云烟的声音传来。
“我不冷。”
寒鸦默默噤了声,姑娘貌似昨日起便有些不大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为了消灭这些不安感,她得再谨慎注意些。
宋奕下朝回到府里,却发现清晖堂空无一人。
他吹了个指哨,几名影卫迅速从各处屋檐上一跃而下。
宋奕薄唇轻启:“人呢?”
“回殿下,往心湖去了。”
闻言,宋奕换下朝服,带上那件白色狐裘披风出了门。
寒鸦见着来人,连忙退到一旁。
肩膀及后背被一层柔软温暖覆盖,计云舒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那片织金的菘蓝衣角。
宋奕牵起她冰凉的手,蹙眉道:“手怎这般冷?”
锐利的视线直直地向自己射来,寒鸦急忙跪下。
“王爷恕罪,是奴婢疏忽。”
计云舒本是不愿理会他的,却又实在忍不了他这副做派。
“手凉是天生的,我又没冷着,你怪她作甚?”
白白让人扰了兴致,计云舒索性扔下二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水榭。
宋奕几步追上,揽上她的肩膀,道:“若爱看那鱼,便抓几条放屋里养着,也不必坐在那儿吹冷风了。”
计云舒嘲弄地扯了扯嘴角,讥道:“笼中人自然爱看那自由自在之物,若将它们拘成我这一般的笼中物,还有何可看的?”
宋奕沉默不语,自然听出了她的怨气,可要他放手,他如何做得到?
夜里,刘詹仔细看了看计云舒脸上伤疤的愈合情况,见肌肤表层已接近平滑,暗暗点了点头。
“到底如何了?”
虽知晓那是看伤的必要过程,可瞧见刘詹的手指在计云舒光洁的脸上反复点按,宋奕还是莫名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
听见这略带催促的不满语气,刘詹急忙转身道:“已大好了,王爷尽可放心。”
闻言,宋奕脸色稍稍缓和,朝他挥了挥手。
“知道了,你回去罢。”
刘詹走后,宋奕从寒鸦手里接过膏药,同昨日一样抹在她脖子上。
“我自己来罢。”她往后仰避开宋奕的手,冷冷道。
宋奕脸色沉了些,不由分说地桎梏住她后颈,不让她躲开。
“你又看不见。”
挣脱不开,计云舒冷淡的别过脸,一副不愿理他的模样。
宋奕看得恼火,念及她昨日才受了惊吓,便生生忍住了。
待他沐浴完,想例行公事时,计云舒却挣扎得异常激烈,还不慎碰到了脖子上的伤痕。
宋奕眸色阴郁地看着疼的蹙眉嘤咛的计云舒,咬牙切齿地开口:“罢了罢了!不碰你便是!”
说完便只将手圈在计云舒腰间,老实地没再动手动脚。
计云舒也卸下防备,转过身背对着他。
见状,宋奕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第48章 去祈福
第二日一早,没等高裕喊宋奕就早早地醒了。
他顶着一张寒如冰霜的脸出了门,倒是把高裕惊骇得不行。
下朝回来后,清晖堂里依旧是空无一人,他赶到心湖,果然见水榭里坐了一个湖绿色身影。
宋奕并未急着过去打扰计云舒,而是长立在石桥上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