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垂了眼睫,复又抬眸,含笑看向芳苏,破天荒道:“今夜本王便留在你这了。”
啪嗒一声,芳苏的筷子落在了地上,一双美目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让她沉迷的男子。
她,不是在做梦么?
萍儿也难掩喜色,转身给芳苏换了双筷子,顺便点了下芳苏的后背让她回神,重新站好时还趁机狠狠瞪了计云舒一眼。
接收到萍儿的眼神,计云舒面不改色,内心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蠢货。
还有他宋奕,故意把她叫这儿来,就是为了让她听这些?
一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家伙。
“谢,谢王爷…”
回过神来的芳苏悄悄地红了脸,又咬了咬下唇,娇媚地望着宋奕。
她知道自己什么模样最美。
做完这一切,宋奕冷冷地扫了眼门口的碧色身影,沉声道:“上菜罢。”
这样好的亲近主子的机会萍儿自然不会让给计云舒,她抢过计云舒手中的食盒,殷勤地开始布菜。
计云舒乐得自在,也懒得跟她争。
只是,暗自愉悦的三人皆未注意到,主座上,宋奕的脸色忽而阴了几分。
接过食盒,计云舒敷衍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她一走,宋奕周身的气息彻底寒了下来,距离最近的芳苏自然感受到了。
“王爷?”她娇声唤了唤。
宋奕应声抬眸,寒凉的眼神射向芳苏,把她吓得大气不敢喘,却不明白他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无声地警告一眼后,宋奕又凉薄地启唇:“本王还有事,你自己吃罢。”
梦境破碎得太快,芳苏和萍儿久久未反应过来。
“侧妃,那,那王爷夜里还来么?”
萍儿脑子简单,没想明白宋奕真正的意图。
芳苏此时却是敏慧地意识到了,为何宋奕突然来这么一出。
她酸涩又无力地闭上了眼,任由泪水滑落。
“你还不明白么?王爷这么做,只是为了同那个女子赌气,故意让她吃醋罢了。”
……
天色已暗,计云舒疾步走在游廊上,心下惦记着那何婆子会不会说话算话。
若她敢诓她,她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哟?这谁啊?”
一道略显浮夸的熟悉女声自前方传来,计云舒放缓了脚步,借着游廊顶挂着的灯笼,她瞧清了说话的人。
她扯了扯嘴角,这下好了,来了个落井下石的。
“郁侧妃安好。”她福了福身。
“我当是谁,原来是云姑娘啊!”
郁春岚故作惊讶地围着计云舒打量,又挤眉弄眼道:“怎么几日不见,落魄成这样了?”
计云舒扬起一个得体的假笑,反问道:“侧妃莫不是专门在这儿守株待兔,等着看我笑话的罢?”
“自然!”
郁春岚爽朗一笑,道:“我特意去膳房打听的,说你去了芳菲苑,老早我便在这守着了。”
计云舒没料到她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倒把她自己给弄得哑口无言。
果然,真诚至上。
“哎呀,前些日子还跟我耀武扬威的,报应来了罢?让你尽做些不当人的事儿!”
郁春岚得意地睨了她一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还威胁她呢!
老天有眼,真是活该!
计云舒知晓她还在为上次自己趁机敲诈她一瓶避子药的事耿耿于怀,也没打算反驳。
她爱笑便笑罢,自己拿着她这么大一个把柄,日后再敲诈她的时候多着呢,有她哭的时候。
这会子满身舒畅的郁春岚,哪里知道计云舒那一肚子坏水?
她把计云舒奚落了一番,出了憋屈气,满面春风地走了。
计云舒摇头笑了笑,这个人,她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转身的一瞬间,一个黑影从视线中一晃而过,隐进了假山里,计云舒嘴角的微笑瞬间变成了冷笑。
呵,宋奕啊宋奕,你还真是执着。
她狠狠剜了一眼假山,气冲冲地回了膳房。
眼看要到放饭的点,刚从芳菲苑回来的计云舒屁股还没坐热,又被何婆子喊到了后院。
“你把明日要用的柴砍了,我给你留饭。”何婆子抱着胳膊道。
这何婆子良心发现了?竟主动说给她留饭?
计云舒不疑有他,顶多觉得那何婆子的性格讨人嫌了些,应当不至于如此针对自己,毕竟她同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她勤勤恳恳地砍完,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膳房,见何婆子同两个洗碗的婆子坐在台阶上聊天。
见她来了,何婆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木桌道:“喏,你的饭在那儿呢。”
计云舒视线一转,果然见那小木桌上放了一个带着瓷盖子的粗瓷碗,算那何婆子说话算话。
她端着粗瓷碗回到了自己的灶膛前,天气渐渐转冷,靠着暖和的灶膛吃饭,最舒服不过了。
她愉悦地掀开盖子,动作却瞬间僵住。
只见粗瓷碗里,泛黄的米饭上铺了几片零碎的烂菜叶,阵阵酸气扑面而来,米饭上还有不明活体正在蠕动。
计云舒猛地将头扭向一边,恶心地作呕。
由于肚子里空无一物,她不停地干呕,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缓了会,再睁眼时,计云舒清透的眸子里蕴满了无声的风暴。
若说还反应不过来这何婆子是在恶意针对自己,那她就真蠢到家了。
只是她从来不愿以恶意去莫名揣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明明何婆子交代的活她都完完整整地做完了,每回见面她也敬她一句何管事,更从未与她发生过口角。
可没想到,她的安分守己,在旁人眼里,却是软弱可欺。
原来有时候,人对人的恶意,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惜,这何婆子惹错人了。
计云舒缓缓站起身,取下灶台上的干抹布,摊在手上包了一把瓷碗里的饭菜藏在身后,平静地朝着台阶上那正偷笑的妇人走去。
第53章 对公堂
见计云舒来了,另一个婆子立马止住笑,用手肘顶了顶何婆子,又朝计云舒的方向努了努嘴。
何婆子似是有所准备,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双眯缝眼不屑地看向计云舒,阴阳怪气道:“如何啊云姑娘?饭菜可还合口味?”
计云舒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倏然露出一个令何婆子三人猝不及防的微笑。
她幽幽地开口:“合不合口味我不知,不若…何管事来尝尝!”
计云舒的眼神骤然变得犀利,猛地抓住何婆子的发髻,趁她开口惊呼时,将抹布里的饭菜狠狠地往她嘴里塞。
怒气助长了力气,任凭旁边两个婆子如何拉扯计云舒,也阻挡不了她的泄愤。
何婆子被臭得哇哇大叫,嘴里不停地骂着贱人,两只胖短的手胡乱地挥舞着,想来挠计云舒。
她见手挠不到,抬腿胡乱一踢,倒碰巧让她踢中了计云舒的腿关节。
头上的束缚松开,她第一时间将嘴里的馊饭全都吐了出来,而后恶狠狠地朝计云舒扑过去。
不得不说体重还是有优势的,计云舒被何婆子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护着头挨了何婆子几巴掌。
她看准时机,灵活地屈起右腿,狠狠地往何婆子下盘一顶。
“哎呦!”
何婆子惨叫一声,倒在一旁,攻守之势立时转换。
计云舒顺势骑上她,趁她没反应过来护着自己的脸,狠狠甩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哎呦!你们俩是死人呐!还不快拿住这贱人!”
何婆子护着头,气愤的声音从她酸臭的嘴里发出。
“明白告诉二位!我定是要闹到王妃面前去的!谁想一起去青玉堂受罚那便来罢!”
计云舒扭头警告那两个蠢蠢欲动的婆子,听见她这话,那二人果然讪讪地站在一旁,不再动作。
见巴掌不起效了,计云舒果断换了拳头,往何婆子没护住的地方一通乱砸,一拳更比一拳狠,指关节变得青紫了也不停下。
膳房一时间人仰马翻,瞧着计云舒那拼命的架势,谁也不敢上前劝架。
还是一旁观望的粗使丫头怕闹出人命来,急急奔去了青玉堂。
“不好了!不好了!何管事同云姑娘打起来了!”
屋顶的几人见这倒反天罡的一幕,纷纷惊愕地张大了嘴。
这姑娘,倒是个练武的好料子。
霍临倒是淡定许多,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盯向别处。
许是见她做的惊世骇俗的事多了,他也慢慢习惯了。
清晖堂。
书房密室内,宋奕正与凌煜对练招式。
霍临从暗门处进来,如实道:“云姑娘和膳房管事打起来了,二人被带去了青玉堂。”
话音未落,那对练的二人俱是一愣。
“什么?!”宋奕收了剑,狠狠皱眉。
霍临自是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解释道:“殿下莫慌,是云姑娘将那管事揍了一顿。”
似乎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反转,宋奕来了兴致,将剑扔给了凌煜,朗笑着朝外走。
“那本王可得去瞧瞧了。”
她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打得痛人?
听丫头来报,说计云舒在膳房与管事打起来的时候,赵音仪是不信的。
直到她让冬霜去把二人带过来,看见略显脏乱的计云舒和一脸青紫的何婆子时,她才信了,也惊讶计云舒打赢了。
毕竟何婆子那魁梧的身形,男子都或许压不住呢。
“你二人因何斗殴?”
听见赵音仪发问,何婆子立马哭天喊地要王妃帮她做主,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还倒打一耙。
计云舒瞟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何管事以职务之便屡次刁难我,远的尚且不说,便说今晚,她在饭点给我派活,嘴上说会给我留饭,实际却是拿馊了的饭糊弄我。现下那碗馊饭还在膳房灶膛前,王妃大可派人去取证。”
赵音仪知道计云舒不会撒谎,她看了眼何婆子那心虚的表情,便更确信计云舒的话了,可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冬霜,你带个人去膳房,将那饭取来。”
约莫一刻钟左右,冬霜带着另一位丫鬟将那碗饭带来了。
“王妃,这饭确实是馊的,这婆子好歹毒的心!”冬霜气愤道。
赵音仪的秀眉狠狠蹙了起来,不善地盯着脸色苍白的何婆子,刚想发落,却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今夜王妃这儿怎这般热闹?”
宋奕衣角带风地走了进来,幽深的黑眸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在场众人,而后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个素白身影上。
赵音仪急忙起身行礼,众人也都跟着跪下。
计云舒掀眸扫了眼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也不情愿地跪下了。
“都起来罢,说说,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宋奕隐晦地勾了勾唇,撩袍坐在了主上座。
赵音仪一五一十地说完,悄悄觑了眼宋奕的脸色。
“这何管事当如何发落?”
宋奕看了眼地上的瓷碗,森寒的眼神射向瑟缩的何婆子。
“发落定然是要发落的,只不过…”
他倏而话锋一转,幽幽道:“既是二人斗殴,便没有只罚一人的道理。”
“王爷…”
赵音仪一惊,想帮计云舒辩解,却被宋奕一个警告的眼神止住。
她吃了这么多苦,逃跑的事宋奕早不气了。
他这几日想她想得紧,可高傲如他,又拉不下脸,只能借这次机会敲打敲打她,让她主动认错。
宋奕将矛头对准自己计云舒丝毫不意外,他那样狂悖的人,想整治谁便整治谁,哪有什么王法可言。
“你可知错?”宋奕晦暗的眼眸看向那一脸淡然的女子。
计云舒状若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反唇相讥道:“错?我有何错?我一清白的良家女子,被王爷掳来做奴才,受了欺负还不能反击,哪有这样的道理…”
语毕,众人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除了赵音仪和冬霜,其他人都在心里纷纷猜测计云舒的身份。
老底被揭,宋奕丝毫不慌。
他面无表情地吹了吹手中的茶,浅尝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她说的话,本王若再从其他人嘴里听见一个字,他舌头就别想要了。”
虽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可谁听不出来宋奕的警告?众人纷纷缩了脖子,再不敢乱看乱说。
宋奕寒凉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移向计云舒,见她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宋奕消散的怒气又卷土重来。
“既不知悔改,便去外头跪一夜!”
说罢,骇人的目光看向何婆子:“至于你!拖下去,鞭笞五十!”
何婆子惊骇不已,连忙求饶,可惜还没嚎几声,便被小厮蛮力地拖了下去。
见计云舒迟迟不动作,宋奕沉了眉眼,寒声道:“怎么,要本王亲自押你跪下是么?”
计云舒漠然地看了横眉冷目的宋奕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讥笑,随后出了正房,转身跪在了台阶下。
宋奕冷哼一声,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半张脸。
“若让本王知道她没跪够一夜,或是你塞了什么东西帮她垫着…”
后面的话宋奕没说完,映着室内跃动的烛火,那半张侧脸越发冷漠阴翳起来。
“臣妾,臣妾不敢……”赵音仪连忙跪下,低头嗫嚅。
宋奕收回目光,大刀阔斧地走了,与计云舒擦身而过时,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他走后,赵音仪带着冬霜踉踉跄跄跑出来,却在离计云舒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我没事,娘娘回去罢,夜里凉。”计云舒笑了笑。
“王爷说不能给东西垫着,那,那拿件披风给你披着应没事儿罢?”
赵音仪担忧地看了眼计云舒,又看向冬雪,似乎想向她们求证自己的想法。
计云舒无奈:“娘娘如此聪慧,怎么反而不明白他的意图,莫说披风了,就是给我喝口水,他只怕也要发怒的。”
“这,这…”赵音仪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也染了些哭腔。
计云舒再次安慰道:“跪一夜有什么?我身体好着呢,您没看那何婆子被我打成什么样了么?”
赵音仪想到那何婆子的惨状,也不自觉笑了下,冬霜也从旁相劝,赵音仪拗不过她二人,一步三回头地进屋了。
刚过了亥时,计云舒便忍不住打起瞌睡来,忽而一个不知从哪传来的男声将她吓醒了。
“咳咳,王爷说了,不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