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人还没回来,霍大人在里面。”
宋奕没再问话,牵着羽吟走了进去。
虽然两侧装了火把,可走廊里还是异常昏暗,衬得那时不时从最里处传来的几声哀嚎格外}人。
推门进了最里面那间,还在写着什么的霍临立即放下笔,将信纸递给了宋奕。
“都招了,是怀阙派来的,宸王殿下之前大败北狄,他们意欲刺杀宸王殿下泄愤。”
宋奕大致扫了一眼,冷笑道:“这你也信?”
宸王大败北狄都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到如今才来刺杀,糊弄鬼呢?
霍临微怔,沉了眸,似在思索。
“这只是他们的障眼法,必定不是怀阙真正的目的。”
宋奕有意将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果然听见刑架上的高壮男子,在听了他的话之后,那轻微连续的呻吟声倏而断了一瞬。
虽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却还是被宋奕敏锐地捕捉到了。
宋奕将牵住羽吟的银链随手递给霍临,抽出腰间的匕首,放在炭盆里来回翻烤,眼神幽幽,如鬼似魅。
“再给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怀阙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那人继续嘴硬,重复着之前的说辞。
宋奕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也没在继续追问,室内陷入死寂,只剩炭盆里火星子燃烧的啪啪声。
那细作摸不准宋奕的套路,内心隐隐发慌。
忽然一阵风从身前划过,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柄滚烫发红的利刃精准避开了要害,穿透了他的肩膀。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宋奕握着刀柄的手狠狠转动,面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什么叫面若冠玉,心如蛇蝎,那细作今日是彻底见识到了。
眼前的男子心细如发又下手狠辣,难怪王上这么些年派去大渊的人,能安然无恙回来的寥寥无几,只怕都落在他手里了罢?
霍临看着那细作痛苦得扭曲的脸,越加确信了他们王爷不是来审问的,而是来发泄怒气的。
至于为何泄愤,除了那女子的原因,他想不出第二个了。
“还不说么?”
宋奕的语气平静无波,好似那凶狠的刽子手不是他一般。
细作看出了宋奕狠辣的心性,知道自己断无生机,肆无忌惮地啐了宋奕一口,发出了挑衅刺耳的大笑。
“总有一天,北狄铁骑会踏平大渊!屠尽每一个大渊人!哈哈…”
死又如何,只要任务成功,他们便是北狄的大功臣,可名垂千古。
“殿下!”
宋奕摆了摆手,从霍临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侧脸,与那癫狂的人拉开了几步距离。
他危险地眯起了双眸,上下扫了眼那满身血痕的人。
啧,又是块硬骨头,倒还算聪明,知道即使说了自己也不会放过他。
只是这满身脏污,怕是委屈羽吟了。
他侧头给了霍临一个眼神,霍临心领神会,松开了银链。
宋奕幽深的目光与藏獒的褐色双瞳对视一眼,他勾了勾唇角。
“去罢。”
一阵高过一阵的哀嚎响在偌大的地牢中回响,离得近的洒扫下人都纷纷自觉地退避三舍,生怕一个不慎,王爷就把自己抓进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叫声便彻底止住了,率先走出来的是饱餐一顿的羽吟。
“带它去洗洗。”
宋奕将银链递给霍临,单手解了染血的外衫。
恰好凌煜迎面走来,他利落地将外衫抛至凌煜怀中。
“让你找的人,找到了么?”
第57章 风筝误
凌煜正是来告知此事的,约莫一个多月以前殿下便让他去寻一个人,只是到如今还未发现他的踪迹。
他拿出一摞画纸递给宋奕,低头道:“京城以及周边地域的探子倒是找到了不少云姓男子,年纪也同云姑娘相近,只是样貌却大相径庭。”
宋奕接过,迅速扫了眼几张画像里的男子,确实如凌煜所说,与计云舒的样貌毫无相似之处。
他凝眉,沉声道:“再往远处找些,不必拘泥于周边的地方,还有年纪也往小些找。”
凌煜找来的都是些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说不准她胞弟同她的年岁差更大。
宋奕沐浴完,再次回到清晖堂时,寒鸦已经在榻上支起了小食桌,帮计云舒布菜。
听见推门的动静,计云舒掀眸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继续喝着碗里的汤。
他走到榻边,坐在了计云舒对面,吩咐寒鸦道:“再添副碗筷。”
宋奕没有开口,计云舒更不会主动找他说话,好半晌,卧房里安静得只剩碟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上午发泄了一番,宋奕的心绪顺畅了不少。
自知等不到她主动开口,他咽下最后一口汤,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再过一月便是你的生辰,届时便在府里大办一场,如何?”
话音未落,计云舒手上的动作滞了一瞬,被宋奕精准捕捉到。
“怎么,不愿意?”他挑眉问道。
计云舒动作恢复正常,却是满腹疑窦。
她连原主的生辰是何时都不记得,他宋奕是怎么知道的?
“王爷如何得知我的生辰?”
宋奕接过寒鸦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漫不经心道:“在你户籍上瞧见的。”
是了,她的户籍还被他扣在手里。
计云舒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红参汤,婉言拒绝。
“我不过生辰,王爷不必费心操劳了。”
闻言,宋奕一双剑眉微微拧起,沉声道:“胡说,生辰怎能不过?你若嫌吵闹,便你我二人小办一场,再从沁梨园选几个戏班子……”
计云舒明白干预不了他的想法,索性不再言语,籍由他去了。
翊王府往东五里地左右,一个不起眼的小亭子里,姚文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风筝,细细查看了下竹节相接处是否有东西。
反复确认没有后,他拧着眉头,将风筝还给了丫鬟。
“三公子,奴婢明日还来么?”小丫鬟歪着脑袋问。
这些日子,三公子一直让她在这里放这只青龙风筝,每当风筝飘到翊王府上空时,又让她割断风筝线,然后等着里面的人将风筝送出来。
除了第一次有人把断了线的风筝送出来,之后几日再也没见动静了,直到今日,才又是那个眼熟的小厮将风筝送来。
“来。”
姚文卿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字,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看见的。
是以,当第二日计云舒带着寒鸦在园子里荡秋千时,那只熟悉的风筝又飘了过来。
“姑娘,那位姑娘又来了。”寒鸦抬头愣愣地看着天上的风筝,叹了口气。
计云舒随之抬头,不出所料风筝线应该又要断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只不过这次风筝飘得更近了些,不用寒鸦拔山涉水地去取了。
计云舒走到木槿树下,轻轻拉了拉风筝线,风筝随之掉落。
若说她毫无疑虑定然是假的。
这风筝怎么就能每次一飘到她们这儿,便如同人为一般地断了线?
尤其昨日寒鸦说,她在房里养病那几日,打扫园子的丫鬟们每日都能捡到,这未免过于巧合了。
她拿在手里细细查看,仍是青龙样式,仍是两句闺怨诗,似乎没什么奇怪之处。
青龙……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画的那副青龙图,也是她同姚文卿相认的信物,难道与他有关么?
计云舒怀着这个猜测,又仔细看了下竹节里有没有藏东西,发现没有后,目光再次落到那两句诗句上。
可怜春闺梦,好却空白头。
可怜春闺梦,好却空白头……
可好?
计云舒在内心默念了好几遍,才发觉这是首藏头诗,那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是姚文卿担心她的处境,才想出这个法子同她取得联系。
“姑娘,要将它还回去么?”
寒鸦的话拉回来计云舒的思绪,她摆了摆手,道:“明日再还罢,我有些累了,咱们先回去。”
得想个法子告诉姚文卿,不用担心她,顾好自己最要紧。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因为自己的事,将他拉下水,宋奕那个疯子,他和她都惹不起。
连计云舒都发觉了那只风筝的不对劲,更莫说宋奕了。
此时此刻,宋奕的书房里,那张紫檀木桌上,正静静地躺着几只青龙风筝。
凌煜静静地立在桌旁,如实汇报情况。
“殿下,霍临盯了姚文卿好几日,他每日下朝后,都会去王府东面的亭子里,让丫鬟在那儿放风筝,等风筝飘到王府时再隔断风筝线……”
“这些便是前几日落在府里的,让洒扫的下人捡到了,只是今日的让云姑娘捡去了,寒鸦说云姑娘让她明日还回去。”
“呵……”
沉寂的书房内,倏然响起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宋奕冰冷阴郁的目光扫过那两句藏头诗,语气寒得掉冰渣:“告诉寒鸦,明日拿到风筝后,送到本王的书房来。”
他倒要看看,她会回些什么。
计云舒觉着今夜的宋奕貌似不大一样,看她的眼神格外阴沉,在看见墙角那只风筝时,他竟也罕见地没向她刨根问底。
她自顾自坐在妆奁台前擦拭着湿发,不理会他莫名其妙来的脾气。
身后忽然响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刚想回头,身子便猛地悬空,她下意识地攀上了那人的肩膀做支撑。
“你!做什么?!”
宋奕绷着脸,将计云舒压上床榻,一语不发地去撕扯她的衣裳。
计云舒连忙装模做样地咳起来,这些日子宋奕都忍着没碰她,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原因。
故而病好之后,她也时常用这招。
宋奕手上的动作果然停了,只是眼神变得愈发阴翳起来。
计云舒看在眼里,虚在心里,可越是慌,她越要镇定,不能叫他瞧出破绽来。
她垂眸掩下眸中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侧躺着,盖上了被褥。
不知身后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多久,在计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之际,他终于躺下了,手臂也如同往常一样圈住了她的腰。
计云舒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狠狠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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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趁着宋奕早朝还未回来,计云舒说想吃银耳羹,将寒鸦支去了膳房。
随后她迅速取出纸笔,撕下一小块宣纸,寥寥写了几字便将纸条夹在了竹节后。
怕被寒鸦发觉端倪,她细想了想,还是用剪子剪开了竹节,将纸条塞进了不起眼的龙尾处,一截空心的竹节里。
待寒鸦回来时,她已封好了竹节,静静地坐在了菱花窗前。
“姑娘,银耳羹做好了。”
计云舒端起尝了一口,似随口一问道:“今日那姑娘来了么?”
寒鸦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你将风筝还回去罢。”她低头搅着银耳羹,状若寻常。
“是。”
寒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计云舒,拿起风筝出了门。
来到书房,宋奕还没下朝回来,凌煜却早已恭候多时。
他拿到风筝的第一时间,便是仔细检查,果然在龙尾处发现了裂缝的竹节,轻轻一掰,便露出了里面的纸条。
寒鸦惊愕了一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纸条。
“这……”
“瞧着罢,等殿下回来,又是一场风雨。”
凌煜同寒鸦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将纸条打开,而是和风筝一起放进了书房。
朝堂上,宋奕一直心不在焉。
一想到计云舒还在与姚文卿藕断丝连,他就像一头被抢了猎物的猛兽,控制不住地要发狂,要将那人撕裂。
终于熬到散朝,他冰冷淬毒的目光精准地锁住宫道上,那个儒雅清隽的男子背影,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姚文卿,你的狗命给本王留好……
马不停蹄地回了府,宋奕直奔书房。
凌煜立在一旁,眼看着他家王爷的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烦躁变得阴沉,再到后来的冷翳骇人。
保重自身,勿念。
宋奕绷紧下颚,反反复复地咀嚼这几个字,理智几乎被汹涌的嫉妒血洗。
她倒是替姚文卿着想得紧,怎么不担心担心自己呢?
正卧房里,计云舒坐在窗前,继续画着那副还未完工的百景图。
耳边传来寒鸦的问安声,她心知是宋奕下朝回来了,没甚在意。
可画着画着她发觉有些不对劲了,往常宋奕回来,不是拉着她没话找话,就是缠着她动手动脚,今日似乎格外安静。
计云舒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身着织金蟒纹朝服的人,正立在屏风前阴森地盯着自己,那骇人的脸色比之昨晚求欢失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怔了怔,拿不准他这副模样是到底是自己招惹的,还是在朝堂上被他的政敌气得。
“王爷这是又怎么了?”计云舒的目光又落回画作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又怎么了?她还有脸问。
宋奕眯起锐利的双眸,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看着窗前那抹倩影,冷冷开口:“过来。”
计云舒充耳不闻,依旧立在桌前作画,神色淡然。
“不知云荷又是哪里惹王爷不快了,王爷只明说便是。”
几次三番做出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强了他呢,计云舒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暗自诽腹。
宋奕的怒火彻底被计云舒这句话点燃,他箭步上前,抢过计云舒手中的毛笔,一把将其摔在地上。
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起架在了桌上,欺身而上。
第58章 去见他
“你!我的画…”
计云舒腾出一只抵住宋奕胸膛的手,去收好百景图,随后愤怒地瞪着他。
“到底怎么了?便是死,王爷也该让我死个明白!”
都说美人嗔怒,最为动人。
她不是美人,也没有嗔怒,却也勾起了他旖旎的心思。
宋奕觉得这不能怪他,因着让她养病的缘故,他太久没同她亲近了。
他愤怒的眼神渐渐变得晦暗,一只手抚上了计云舒的颈侧,将她向自己带近了些。
“我多久没碰你了?”
炙热的呼吸喷洒而来,计云舒微愣,旋即更为恼怒。
呵,原来是为这个。
她侧过脸离宋奕的唇齿远了些,冷冷道:“我的病还未痊愈。”
宋奕冷嗤一声,笑她装病还装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