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芙蓉苑的郁侧妃派人送茶叶来了。”
茶叶?
计云舒赶忙扔下梳篦跑出去,见寒鸦手里捧着个香木盒子,她的心悬了起来。
“送东西的人呢?”
寒鸦将盒子递到计云舒跟前,道:“是个郁侧妃身边的丫鬟,她被影卫拦下了,才让我来取。”
闻言,计云舒稍稍松了口气,她还怕那些黑衣人要搜查送进来的东西呢。
“传膳罢。”
计云舒不动声色地将盒子收了起来,趁着寒鸦出去的功夫,她迅速打开木盖,伸手进去在茶叶里头翻了一会儿,果然摸到一个冰凉凉的瓷瓶。
她勾了勾唇角,心道这位郁侧妃果然是兵贵神速。
金銮殿内,大理寺卿正在行述案情。
“刺客一共五人,都是女子,皆身形小巧,酷肖大渊女子,才并未让人发觉她们是北狄人。”
“她们在宫中以宫娥的身份潜伏已有月余,直到那日陛下召见宸王,将侍从都屏退在外,才让她们有了可乘之机。”
语毕,百官议论纷纷。
要么是咒骂北狄王怀阙狼子野心,要么是谴责宫中禁卫军护卫不力。
玉阶之上,宋奕一袭玉白织金蟒袍,眉眼凌厉地立于空荡的帝座之前,华贵敦重,不怒自威。
第61章 鸳鸯浴
听完大理寺卿的话,他倏而想起前不久死在王府地牢里的那个北狄细作,落在案件陈词上的目光变得幽冷危险。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任务。
耳边的议论声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宋奕冷厉地抬眸,森寒的目光落在堂下。
“肃静!”
声音不大,威压感十足。
百官立时回神,如今可不是陛下主持朝政了,他们再不知收敛,保不齐乌纱帽都得让翊王殿下给掀了。
大殿瞬间安静,荣王扫了一眼宋奕,冷嗤一声,似乎不大服气。
一个被废的太子,凭什么让他监国?
他扭头看了眼他外祖父姚鸿祯,见他朝自己摇了摇头,心里愈加憋闷起来。
宋奕收回目光,朝大理寺卿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现下五人皆被捕获,只等明日开堂会审……”
“不必审了。”
宋奕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口吻淡漠却不容置喙。
在众官诧异的目光中,他眼神倨傲,阴冷启唇道:“明日一早,斩首示众,将尸首送至漠北峪门关外。”
漠北峪门关是大渊的边境,与北狄的边境喀城接壤,宋奕此举自然是意图威慑羞辱北狄。
虽做法激进了些,可想到陛下和宸王至今昏迷不醒,文武百官倒也没人反对。
正当宋奕准备宣布散朝时,一道温润而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本朝律例,审而定罪,翊王殿下此举不妥。”
宋奕掀眸循着声音望去,在看见文官队列尾端的那名绿袍男子时,阴冷地勾了勾唇。
荣王本就不满宋奕,这会儿见他表哥竟罕见地找起宋奕的茬来,哪还忍得住?
遂附和道:“姚修撰言之有理,还没会审就处决,王兄不怕出现冤假错案么?”
孙儿和外孙毫无预兆地齐齐朝宋奕发难,姚鸿祯稍稍惊诧了一瞬,却并未做出表态。
他向来谨慎,或许是暂避宋奕的锋芒,又或许是觉得这些口舌之争用不着他出手。
“呵……”
宋奕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话音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那五名刺客的衣裳上至今还沾着陛下和宸王的血,荣王竟说这是冤假错案?难道说,这五人是你和姚大人里应外合,将她们放进来的不成?”
通敌弑君的大罪压下来,荣王和姚文卿二人脸色皆变了变。
“你少血口喷人!”荣王梗着脖子,面目赤红地说道。
车勇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去王爷府里查查有没有北狄的书信不就明了?”
荣王这会儿脑子清醒过来了,真让宋奕的人进府去搜了,他能得的了好?不通敌也得被他搜出个通敌叛国的证据来。
车勇见他黑着脸再憋不出一句话来,嗤笑着摆了摆手。
宋奕面色不善,懒得再同他二人纠缠,冷冷抛下散朝二字,便匆匆出了殿门。
自事发那日进宫起,到今日,他已经整整七日没见到计云舒。
如今刺客的事已解决,父皇也在吃药养着,他不用忙到日日住在宫里了。
清晖堂里,寒鸦从盥室里出来,才将计云舒换下的脏衣服交给外院的浣衣婆子,就撞上了一路疾驰赶回来的宋奕。
“王爷回来了?”
“她呢?”
宋奕答非所问,他巡视了一圈却没瞧见心心念念的身影,不由得蹙起了眉。
寒鸦反应过来,答道:“姑娘方才在园子里采花,弄脏了衣裳,这会儿在沐浴呢。”
听见沐浴二字,宋奕眉间的悦色几欲掩饰不住,他唇角微扬,朝寒鸦摆了摆手。
“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寒鸦心领神会,低眉退下,顺手带上了房门。
正房隔间的盥室内,计云舒坐在木质浴桶里,擦拭着采花时不慎沾在脖颈间的泥渍。
隔间的小门忽然被人推开,淅淅沥沥的水流声盖过了那异样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寒鸦进来放干净的衣物和锦帕,便没太在意。
透过云母屏风的镂空雕花,宋奕一眼便瞧见了那隐约晃动的人影。
乌发披雪肩,倩影丽姿曳。
他绕过屏风,立在计云舒背后,眼神玩味地看着她。
“寒鸦?”
迟迟听不见关门声,计云舒下意识开口唤寒鸦,可回应她的仍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谨慎地回头,那张熟悉又恶劣的面孔措不及防撞入视线,她有一瞬间发懵。
院子里的寒鸦被那声忽然爆发的尖叫吓得不轻,她第一反应就是进去确认计云舒的安危,可一想到宋奕在里面,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爷的武功可比她的高多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奕噙着一抹浅笑,慢悠悠地靠近浴桶,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在计云舒脸上身上游离。
见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他挑眉揶揄道:“遮什么?本王又不是没见过。”
计云舒在那愈渐炙热的眼神下,忍不住缩成了一团,她羞愤不已,被惊得语无伦次。
“你怎么…你!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回来了?”
宋奕不理会她一连串蹦出来的疑问,一手撑在浴桶边缘,一手在计云舒光洁的后背上摩挲。
计云舒立时躲开,眼睁睁看着那行为孟浪的男子,将从她肩头取下的花瓣放进了口中,她忍不住皱眉。
宋奕细细咀嚼着口中的花瓣,眸色变得幽暗,声线也不同于以往的清冷,尾音带了些喑哑。
“若本王回来得晚些,可就看不见这活色生香的景象了。”
计云舒闭了闭眼压下怒气,咬牙道:“还请王爷先出去。”
宋奕却对她的驱赶置若罔闻,弯腰迫近她,语气轻佻。
“多日不见,你就是这么对本王的?”
他笑得恬不知耻,眼神从她微红的双颊移向颈侧的朱砂痣。
再往下……看不见了。
计云舒气恼地别过脸,没接他的话,这没脸没皮的东西!准备赖着不走了不成?!
她猜得没错,然而宋奕比她想象中更加不要脸。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解了大氅,随意抛在屏风上,笑得诱惑又暧昧。
“天凉,不若一起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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氲氤缭绕的水雾中,计云舒无力地伏在浴桶边缘,大口喘息着,身后的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早已听不清。
激荡的水波下,情潮汹涌,一浪胜过一浪。
宋奕紧紧贴着计云舒的后背,修长的手指在她肩头处的疤痕上轻轻揉捻,声音带了些异样的情绪。
“疼么?”
见她没有回答,宋奕又问了一遍。
这回计云舒听清了,他在问被他的狗抓伤时疼不疼。
疼啊,怎么会不疼呢?她是血肉之躯,不是金刚不死。
八百年前的事了,他如今才来问疼不疼,未免惺惺作态了些。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讥讽。
“我疼死不要紧,王爷的爱犬若受了委屈,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尖酸刻薄的话听得宋奕身形一僵,他低头咬上她侧颈,舌尖舔了舔那颗红冶的朱砂痣。
“日后不许再这般说自己。”
呵……计云舒垂眸冷笑。
直到水渐渐变凉,宋奕才松开了对计云舒的禁锢,又伸手揉了揉她发红的膝盖,似懊恼道:“啧,早知道换个地方了。”
计云舒靠在浴桶壁上,闭着眼拧着眉,显然是累极了。
宋奕轻笑一声,率先起身穿衣,随后用大氅将计云舒裹了起来,抱着她出了盥室。
安置好计云舒,宋奕招来寒鸦询问他不在这几日,计云舒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姑娘也就是在园子里头逛逛或者去心湖走走,人么……见了王妃和郁侧妃。”
听见计云舒去见了郁春岚,宋奕拧了拧眉,想来约莫是她整日出不了门,才想着找其他人解解闷,倒也没说什么。
正当宋奕摆手让她下去时,寒鸦忽而想起那盒茶叶,虽说是姑娘主动去找郁侧妃要的,可她还是觉得奇怪。
王爷的清晖堂什么稀罕玩意儿没有?就连茶叶都是千金难觅的太平猴魁,姑娘何至于巴巴地去讨什么茶叶?
所以当寒鸦说出这件事后,宋奕也觉得不大对劲儿。
他脸色变了几变,冷声对寒鸦道:“去将那盒茶叶取来。”
宋奕凝着神色,将那盒茶叶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察看了几遍,皆未发现异常,只是盒再寻常不过的龙井。
他眉头微蹙,许是他多心了罢?若让她知道,只怕又要生出嫌隙了。
他将茶叶还给了寒鸦,嘱咐道:“放回去,莫让她察觉出异常。”
宋奕的担心并不多余,计云舒看上去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实际上,她的心思细腻程度不亚于宋奕。
尤其是在一些让她敏感和紧张的事物上。
即使寒鸦再三比照着原样,将茶叶盒放了回去,却还是让休缓过来的计云舒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茶叶盒确实是原状,可盒子旁边,那被她卷起放好的画轴却被微微挪动了几许,应是放茶叶时不慎挤到的。
画轴自然没什么好查的,可那盒茶叶就不一样了。
计云舒冷笑,还好她拿到避子药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其全都藏进荷包里,这才救了她一回。
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坐回床榻上,装作刚刚起来的模样。
推门进来的是宋奕,见计云舒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含笑揶揄道:“怎么?又有力气了?”
计云舒抿唇不语,不愿回应他这句不怀好意的话。
倏而想起他今日刚从宫里回来,又不免想知道那位仁善帝王的情况。
“陛下可安?”
似乎没料到计云舒会问这个,宋奕惊诧的一瞬,思绪有些飘忽。
第62章 吃飞醋
高处不胜寒,满朝文武乃至宫人嫔妃,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担心父皇的安危么?
只怕大部分人的真情实感中,掺杂着自己的私心与利益罢?
甚至是与父皇年少结发的母后,若父皇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他,母后怕也不会伤心得如此憔悴。
而她,非亲非故,甚至只见过父皇一面,可他看得出来,她眼神中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不糅杂任何欲求与利益的。
“陛下…驾崩了?!”
计云舒惊颤出声,她见宋奕迟迟不回答,脸上的神情也说不出的怪异,以为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
宋奕被她的话和模样逗乐,笑声朗朗:“莫胡说,还早着呢。”
闻言,计云舒狠狠松了口气,暗恼自己胡乱诅咒人家。
宋奕贴着她坐下,揽过她肩膀,捏了捏她的脸。
“怕什么?有我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计云舒忍不住白了自负的宋奕一眼,拂开他的手,准备起身簪发,却被他不怀好意地拉了回去。
宋奕将她压在榻上,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似吃味道:“你就只顾着父皇,也不关心关心我在宫里过得如何。”
计云舒颇为无语:“王爷是在说笑罢?宫里头除了陛下,谁敢给王爷脸色瞧?关心王爷?我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听见这凉薄的话,宋奕泄愤般地咬了口计云舒的唇瓣,疼得她喊出了声。
“没良心,我可是想卿卿想得紧…”
见他还有压下来的趋势,计云舒连忙侧头躲开,好在外头传来凌煜的声音,让宋奕停下了动作。
“王爷,霍临有密报。”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计云舒泥鳅一般从他撑起的臂弯下滑出,小跑到了妆奁台前。
宋奕恐她身子受不了,本就没打算跟她来真的。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朝计云舒投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噙着笑出了正房。
“呸!没脸没皮的,亏还是个王爷。”计云舒朝着他的背影轻啐了一口。
紫宸宫。
皇帝宋英靠在床榻上,时不时低头抿一口淑贵妃送到唇边的汤药。
“陛下,您受苦了。”淑贵妃娇声说着,扯出帕子擦了擦泪。
宋英摇了摇头,虚弱道:“朕没事,险的是池儿。听太医说,匕首再深几寸,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淑贵妃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僵笑着附和。
“是,是。不过好在陛下福泽深厚,连带佑着宸王也转危为安了,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宋英缓缓点了点头,拂开唇边的汤匙,示意淑贵妃将药放下。
“池儿是个好孩子,是朕从前忽视了他。待林侧妃诞下子嗣,不论男女,朕都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淑贵妃心下一咯噔,面上不动声色,仍然装出一副大度懂事的模样,只是指甲默默地嵌进了掌心。
好不容易太子倒台了,又来个宸王,个个都要跟她儿抢!
回到自己宫里,她彻底撕下了伪装,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挥翻在地。
宫人立在一旁瑟瑟发抖,等她差不多发泄完了,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收拾残局。
“来人,把庚儿叫进宫。另外,派人去相府瞧瞧,若父亲在,也将他请进宫来。”
淑贵妃冷着脸吩咐完,坐在榻上顺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