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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李嬷嬷神色匆匆地进殿,在小憩的皇后耳边悄声耳语了什么。
皇后蓦然睁开了双眼,神情惊愕:“奕儿?这怎么可能?”
“咱们派出去寻她的人亲眼瞧见的,殿下将那女子抱得紧,他们不敢动手,怕误伤了殿下。”
皇后一双凤眸里满是惊诧与不解,好似是头一回认识她儿子。
李嬷嬷叹了口气,继续回道:“他们瞧见殿下将那女子带回了翊王府,那阵子咱们如何也寻不见她,奴才估计着,是早就被殿下藏好了。”
“如此看来,殿下倒真是被那女子拿捏得死死得。”
皇后的脸色异常难看,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恨铁不成钢道:“这个没出息的!人家把他屋顶都掀了!他还巴巴儿地当个香饽饽!真是气死本宫了!”
皇后抄起茶盏狠狠地砸在地上,怒容满面。
她就不明白了,那女子要品行没品行,要样貌没样貌,他怎么就这般放在心上?
李嬷嬷唤来宫娥收拾碎片,拍了拍皇后的背帮她顺气,神情凝重。
“娘娘,咱们得好好想个法子劝劝殿下,那女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让她留在殿下身边怕是后患无穷。”
皇后岂能不知?关键是她儿肯不肯听她的。
虽说自己是他母后,可他那古怪的性子,她还真拿不准。
“派人去瞧瞧,奕儿还在不在府里,若在,把他叫进宫来。”
传话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立在书房外,时不时偷偷地觑一眼那桌案前男子的脸色。
“奴才也不知什么事,王爷还得进宫问问皇后娘娘才清楚。”
宋奕抬眸扫了他一眼,薄唇微掀:“知道了,本王会去的。”
得到回复,小太监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般匆匆离开了。
宋奕来到正房,寒鸦已经开始摆膳,他走到画桌前,揽过计云舒的腰身,似安慰道:“本王进趟宫,你先吃。”
计云舒淡淡点了点头,目光始终落在笔下的画作上。
宋奕见她丝毫没有不舍的意思,颇有些气恼地在她侧脸上咬了一口,低声抱怨道:“真是没良心。”
计云舒回瞪他一眼,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湿濡,愤懑道:“王爷是属狗的不成?”
宋奕朗笑起来,勾起手指轻蹭了下计云舒的鼻子。
“被你猜中了。”
说罢他转身出了门,那眉眼间掩盖不住的悦意,看得高裕直摇头。
这王爷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了。
来到凤仪宫,宋奕一进殿就发觉他母后情绪不大对劲,他波澜不惊地行了礼,等着他母后开口。
皇后没打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将那女子藏在府里多久了?”
宋奕幽深的目光闪了闪,半阖了眼眸,似乎在思索是何人向他母后透露消息的。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皇后没了耐性,怒道:“你不必同母后玩心眼!母后一把年纪了也玩不过你!若不是我派出去的人亲眼所见,还不知你这般窝囊呢!”
她越说怒气越甚,猛地一拍桌子。
“要么将她除了,要么把她赶出府去,你选一个罢!”
不给宋奕辩驳的机会,皇后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显然这回是真被气着了。
皇后怒容满面,宋奕却面不改色,或者说他早已拿定了主意。
他利落掀袍跪下,颔首道:“恕儿臣不孝,无法从命。”
“你再说一遍!!”皇后几步冲到宋奕面前,指尖发颤地指着他的额头。
宋奕紧绷下颚,眼神幽暗深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儿臣心悦她,不会放她走,更不会杀了她。”
“孽障!”
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宋奕的右脸迅速浮现几根发红的指痕,还有一处被玉石戒子划开的伤口。
皇后气得嘴皮子直哆嗦,若不是李嬷嬷搀扶着,只怕就要栽倒在地。
“滚…你给我滚!本宫没你这个儿子!”
母子之间头回这般剑拔弩张,满殿的宫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处,大气儿都不敢喘。
心下却都在纳罕,这翊王殿下何时变成这样了?
宋奕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头一回挨他母后的巴掌,说没感觉那是假的。
他垂下的眼睫不停翕动,低沉的嗓音比以往多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母后息怒,儿臣告退。”
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皇后喉头发紧,哽咽出声:“走得如此坚决,他是当真不要娘亲了么…”
李嬷嬷长叹一口气,将宫人都遣散出去,安慰着恸哭不止的皇后。
“娘娘莫伤心,奴才瞧着殿下是跟您斗气呢。”
皇后泪流满面,抽噎道:“不,他不是斗气,他将那个女子看得比他母后还重要……”
李嬷嬷心说她家小姐实在糊涂,凭她是仙女儿菩萨,殿下就是再看重,难道还能越过他老子娘不成?
她扯出帕子给皇后擦了擦泪,劝道:“娘娘莫要拎不清,瞧方才殿下那模样,这会儿怕正在兴头上呢,咱们别再去触这个霉头。殿下既喜欢,便让他留着,只是有一点……”
皇后似乎听进去了,静静地收了眼泪,示意李嬷嬷继续说下去。
李嬷嬷压低了声音,精明道:“那女子过于异类,放在殿下身边福祸难料,殿下许是一时贪图新鲜,可若她将来怀上子嗣,殿下怕再难放手了。”
“咱们只需断了她的后路,等将来殿下厌倦了她,一个贱民,娘娘动动手指便能碾死她……”
第60章 风云起
闻言,皇后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她是万万不能将这么一个祸害留在奕儿身边的。
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便拿定了主意,只是这事儿,还得挑个奕儿不在王府的日子,才有机会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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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憩过后,计云舒没再去园子里逛,而是去了芙蓉苑。
如她所料,那位郁侧妃见到她,脸黑得不像话。
“郁侧妃安。”计云舒莞尔一笑,施施然朝她行了一礼。
郁春岚在内心狠狠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不敢受妹妹的礼。”
计云舒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轻声道:“侧妃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郁春岚心知来者不善。
她干笑几声,从牙缝中挤出两字:“请罢。”
计云舒笑容更甚,迈着松快地步子进了门,装作没瞧见冤大头那精彩的脸色。
郁春岚示意知琴上茶,明知故问:“妹妹风光复宠,可是来向我炫耀的?”
说实话,她倒真心希望计云舒是来炫耀的,那小小一瓶避子药可要她不少银子,她想想都肉痛。
计云舒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品着,悠悠道:“侧妃说笑了,什么炫耀不炫耀的,我同侧妃合得来,才想来找侧妃聊天解闷。怎么?侧妃不待见我么?”
郁春岚强颜欢笑,待不待见的她心里不清楚么?明知故问!
“待见,怎么不待见呢……”她灌了口茶,咬牙切齿道。
“那就好。”
计云舒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看着她,开始步入正题。
“前段日子侧妃送我的茶叶当真不错,一入口便知不是寻常的茶叶,我这几日想得紧,不知侧妃可还有存货?”
呵,茶叶?她从未送过什么茶叶给她,郁春岚心知肚明她口中的“茶叶”是什么。
她扯出一个假笑:“妹妹来得真是不巧,没了。”
计云舒眼睛眨了眨,威胁道:“这样啊,那侧妃可知那茶的名字?我去问问王爷。”
郁春岚一口银牙将要咬碎,这不要脸的小妮子!又来寻她讨债!她上辈子欠她的不成?!
她的胸膛起伏不定,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终于还是改了口。
“我记错了,是有的,等我过几日找着了给你送去。”
得到了想要的,计云舒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亲昵道:“那多谢侧妃了。”
寒鸦听得一头雾水,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怎么不知那郁侧妃送过茶叶?
“姑娘,郁侧妃送的什么茶叶啊?”
出了芙蓉苑,她旁敲侧击地问道。
计云舒心知她的意图,自然不会同她说实话,瞎编了几句将她敷衍过去。
她前脚刚回到清晖堂,宋奕后脚就从宫里回来了。
计云舒和寒鸦瞧见他的模样,皆是一愣。
宋奕趁着她愣神,将她拉到自己腿上,轻揉了揉她掌心的嫩肉。
“去哪儿了?”
计云舒知道瞒不过他,如实答道:“去芙蓉苑坐了坐。”
宋奕莫名嗤笑,贴近她的脸蹭了蹭。
“你怎么同她越发亲近了?”
计云舒偏头躲了躲,将他微微推开了些,迅速转移话题。
“王爷的脸怎么了?”
方才一进来她就瞧见了他脸上的巴掌印和伤口,有些好奇。
“无妨。”
宋奕淡淡揭过,垂眸盯着她,这些事,他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见他有意隐瞒,计云舒也不再追问,漫不经心道:“还是得请大夫来瞧瞧,脸可不比其他地方,留了疤就不好了。”
计云舒这话许是出于好心,又或者随口一说,可在宋奕听来就是极为明显的担忧了。
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笑得荡漾。
“真那般的话,咱们便更相配了。”
计云舒被噎住,颇有些无语地扫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王爷,还是去瞧瞧大夫罢。”寒鸦立在一旁,在看清那伤口时皱了皱眉。
“把刘詹叫来。”
宋奕朝寒鸦摆了摆手,他哪会真让自己留疤?
他虽不将那姚文卿放在眼里,但不得不承认,姚文卿那张脸确实清逸俊俏。
否则,端阳也不会死缠烂打地追着他不放。
他若真破了相,那她岂不是对姚文卿更加念念不忘了?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宋奕受了伤,刘詹叮嘱要饮食清淡,偏宋奕要拉着计云舒一起,于是,她又过回了清汤清饭的日子。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变故就来了。
建渊二十三年,暮秋,大渊皇帝遇刺,幸而宸王殿下在侧伴驾,救圣上于危难之中。
消息传来时,宋奕正在清晖堂换药,听见霍临的话,他连药膏都没来得及上,便匆匆进了宫。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计云舒这几日别出门。
圣上……遇刺了?
计云舒呆呆地看着宋奕离去的方向,手里的话本好半晌也没翻一页。
她的心揪了起来,默默祈祷那位曾经替她申冤的帝王能够逃过一劫。
紫宸宫里,后宫嫔妃和前朝官员们乱成一团。
嫔妃们在内殿哭丧的哭丧,官员们在外殿争吵的争吵,哄闹的声音一度盖过了太医们诊治交流伤情的说话声。
皇后在榻上哭得心力交瘁,也没心情去管那些人。
宋奕走进紫宸宫见此场景,狠狠拧眉,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父皇平日对这些人太过仁善,才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都给本王闭嘴!”
宋奕逆着光,如定海神针般立在门口,声音冷傲而威严。
这一声极具压迫性的训斥,让外殿争相推诿责任的官员纷纷闭了嘴,内殿里妃嫔的哭声也小了些。
“微臣见过翊王殿下……”
众官员此起彼伏地见完礼,而后都缩着脖子立在一旁。
宋奕做太子时就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恩威并济,百官极为畏服,时间久了还流传着一句皇帝易见,太子难缠的传言。
眼下虽已是前太子,可威信仍在,冷着脸往那儿一站,谁也不敢造次。
宋奕锐利的目光警告地扫视了一圈在场官员,沉步向内殿走去。
他一进去,原本抽泣不止的妃嫔们立时鸦雀无声,自觉地远离了床榻,在屏风旁静静站着。
“母后。”宋奕唤了一声匍匐在榻边的妇人。
皇后像是老了十岁,发髻松散,眼里布满血丝,见着来人是宋奕,她哭着扑了过去。
“奕儿……”
宋奕脸色紧绷,轻拍着皇后的后背,招来太医询问伤情。
“回皇后娘娘,王爷,陛下伤势不重,只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闻言,宋奕松了口气,安抚好皇后便去东暖阁看望宸王。
“宸王伤势如何?”
宸王的生母景妃泣不成声:“池儿伤在腹部,太医说凶险得很……”
宋奕的目光紧紧盯着宋池那苍白平静的面容,喉头有些发紧。
他招来太医威胁恐吓一番,让他务必救回宸王,随后一语不发地出了正殿,却迎面撞上了姗姗来迟的淑贵妃和荣王。
双方谁也不屑于打招呼,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陛下!”
“父皇……”
宋奕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哭喊,带着霍临和凌煜径直往大理寺诏狱而去。
圣上尚在昏迷,监国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宋奕头上。
宋奕从早上进宫一直忙到宫门下钥,刚准备回王府,皇后又忽然病倒了。
他喂完最后一口药,服侍皇后躺下,再走出内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凌煜和霍临岿然不动地立在殿门外,见宋奕招手,二人疾步进殿。
“凌煜同本王歇在宫里,你回王府盯着,这几日,本王怕是无暇顾及她。”
宋奕这话是对着霍临说的,许是计云舒上回逃跑让他有了阴影,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她离开自己视线。
霍临心下了然,盯着,自然是指盯着计云舒。
在他看来殿下未免太过看得起她,影卫遍布京城各处,她能逃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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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云舒这边,宋奕迟迟未归,她便有预感他是在宫里被绊住了,说不准好几日都回不来。
说没其他心思那是假的,可明有寒鸦这个尾巴,暗有不知其数的狗腿子,她又犯了难。
“姑娘快睡罢,王爷今夜怕是不回来了。”
寒鸦看了一眼直愣愣盯着帐顶的计云舒,走过去放下帷帐。
透过绰绰约约的帷帐,计云舒瞧见寒鸦躺在了屏风外的小榻上。
她不满地扯了扯嘴角,狠狠翻了个身。
何必这般?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呢。
她憋着一股气,睡得并不踏实,早上也起得晚了些。
正洗着脸呢,院里忽然蹦出个黑衣人,将寒鸦唤了出去。
计云舒忍不住狐疑,这寒鸦如何会跟那些人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