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云舒浅浅一笑,道:“没走错,我寻你们的鸨母。”
那女子微怔,上下打量了番计云舒,道了句稍后,便摇着柳枝儿似的细腰去请了。
老鸨姗姗来迟,摇着把绢纱梅花团扇,走到计云舒二人身前,幽幽发问:“姑娘寻我所为何事?”
计云舒也不遮掩,开门见山道:“昨日你们这来了个叫小蝶的丫头,我要买她。”
那老鸨愣了愣,一双圆眼微微眯起,精明地打量着计云舒,似乎在思忖着开个什么价合适。
计云舒神色自若地任她打量,思及要压压价,她先发制人道:“我打听过了,妈妈这儿的姑娘大多是二三十两买来的,我出五十两,如何?”
那老鸨见计云舒如此果断,忍不住笑了。
穿着寻常,气势倒不一般,险些将她给唬住了。
“姑娘,压价可不是这么压得,五十两太少了些。”
她以扇掩唇,目光直直地看向身前的女子。
计云舒轻轻阖眸,略一思忖,又道:“那便八十两罢,若妈妈仍旧嫌少,那便算了,我去人牙子那瞧瞧便是。”
果不其然,那老鸨听见计云舒这话,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
虽仍旧不到她心中的预期,可小蝶那丫头的脾性着实悍烈,日后若弄伤了客人怕是要砸招牌。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她转手卖了,总好过砸手里。
想到这,她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道:“这样罢,一口价,一百两,何时付清何时领人。”
计云舒面上不显,心下却是松了口气,一百两,恰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成交。”
闻言,郁春岚惊诧道:“你疯了?咱们哪儿来一百两银子?”
可她话音刚落,便眼睁睁地看着计云舒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她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计云舒忽略她的惊愕,爽快地将银票递给老鸨。
“放人罢。”
老鸨也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似乎没料到计云舒出手就是一百两。
她惊喜地接过那张崭新的银票,随后痛快地唤人将小蝶领了出来。
听说有人赎自己,小蝶是从心底抗拒和厌恶的。
她咬牙走出,可却在瞧见买主的那一瞬,僵怔在原地。
买她的人,正是前段时间在她逃婚被抓时帮她说话的女子。
她仍旧惊疑不定,那头计云舒却在轻声唤她。
“小蝶姑娘?同我走罢。”
第112章 自梳堂
清润温和的嗓音稍稍抚平了小蝶心中的不安,她抿了抿唇,缓缓走到了计云舒身边。
不多时,老鸨派人拿来了小蝶的身契,计云舒仔细收好后,便带着小蝶回了铺子。
许娘子见了小蝶很是惊诧,忙问计云舒是怎么回事儿,计云舒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娘子,这几日,让她同你挤一挤罢。”
“诶好好!”
许娘子忙应好,不知想到什么,她看了眼一旁的小蝶,将计云舒拉到了耳房。
“青玉啊,你莫怪我多嘴,小蝶那后娘不是个省油的,若让她知道了小蝶在这儿,保不齐她还要将小蝶带走祸害。”
闻言,计云舒陷入了沉思。
许娘子说得对,那何金花不是个东西,眼下看来,小蝶的身契还不能销毁,若小蝶成了自由身,那她带走小蝶岂不是名正言顺?
“那我便收着小蝶的身契,让她以我丫鬟的身份待在这,这样一来便是闹到了官府也是咱们占理。”
许娘子一听眼睛亮了,心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那敢情好,就这么办。”
赵娘子出去后,计云舒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裳,唤了小蝶进来。
“小蝶,你把身上的衣裳换下来罢。”
说罢,她将衣裳递给小蝶,可小蝶却没去接,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计云舒面前。
“诶!小蝶姑娘!”
计云舒大惊,忙伸手想将她扶起来,却被她抓住了手。
“姑娘,我这响头,您定是要受的。”小蝶眼眶盈泪,伏身连磕了三个响头。
计云舒无奈,赶忙将她扶了起来,用衣袖帮她擦了擦泪。
“好了好了,你的响头我受了,莫哭了,赶紧将你身上的衣裳换下罢。”
小蝶轻轻点头,拿着衣裳进了隔间。
出来后,计云舒径直接过她手里清凉艳丽的衣裳,扔在了一旁。
瞧见她胳膊上斑驳的青紫掐痕,计云舒再次啐了一遍那何金花,去外头拿了白芷散进来。
“来,将袖子挽起来。”
小蝶照做,冰凉的药膏被轻柔地涂抹在掐痕上,她不自觉抬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恬静清丽的女子。
小蝶知道是她买下了自己,可她却一点儿也不反感,有这样心善又俊俏的主子,有什么好反感的呢?
“姑娘,日后我便是你的人了,小蝶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姑娘。”
突如其来的表忠心传进耳中,计云舒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小蝶,我攥着你的身契呢是怕你娘再闹腾,不是为了让你当我的丫头,你也不用想着伺候我,你还是你,明白了么?”
她还是她?
小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何姑娘买了她又不让她伺候,可她知道,姑娘是不会害她的。
“小蝶命好,遇见了姑娘,这次才逃离了虎狼窝,可怜我的发小……”
说到这,小蝶的声儿明显小了,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你发小怎么了?”计云舒轻声问道。
“我的两个发小,也是家里穷,被父母卖给了,一个性子软,被婆家磋磨死了,另外一个要强些,同她亲生父母断绝了关系,自梳妇人髻,做了自梳女,如今一个人住在城外的破观里头。”
听到这儿,计云舒搽药的动作的渐缓,思绪渐深。
看来这儿的女子们过的生活,比她想象中还艰难。
“对了,自梳女是什么?”她又问小蝶。
小蝶解释道:“自梳女便是将头发盘成妇人发髻的样式,立誓终身不嫁的女子。”
“然而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大多是要被赶出家门的,有伴的便二人作伴,没伴的只能独自过活,咱们浮梁也有不少的自梳女呢。”
听了小蝶的话,计云舒大受震撼。
她惊叹于这些姑娘反抗封建礼教,对抗不公的勇气,也为她们的日后的处境感到忧心。
有人作伴的姑娘倒还好,而独居的女子对歹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对付了。
就比如小蝶口中独自住在城外破观里头的发小,这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连抛尸的地儿都不用凶手操心。
想到这儿,计云舒神色愈沉,小蝶见状忙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计云舒摇摇头,道:“呃,没事儿,药上完了,将袖子放下来罢。”
“哦哦。”小蝶点头,乖巧地照做。
见计云舒要出去,她急忙跟上,说要帮她看铺子。
计云舒笑了笑,由她去了。
夜里回到家,郁春岚揪着她便问起了今日的事儿。
“说!你到底瞒着我存了多少钱?”
她一只脚踩在矮凳上,抱着胳膊盯着计云舒,一副打劫的女流氓做派。
计云舒失笑,如实道:“一千两,不过不是我存的,是我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给我的。”
郁春岚哦了一声,收腿坐在了板凳上,她怎么忘了她可是从宫里出来的。
想到这儿,她又朝计云舒挤眉弄眼。
“诶,那宋奕那么喜欢你,就没给你弄些些稀世珍宝的陪葬品?”
陪葬品?
计云舒摇了摇头,她那时急着逃跑,除了手心里的一缕头发,还没注意到地宫里有什么陪葬品。
见状,郁春岚无语地嘁了一声。
计云舒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朝她打听浮梁县里有没有空置的院子。
“怎么,你要置办屋子?我家还不够你住的?”郁春岚挑眉反问。
“不是给我住。”
“啊?那你买屋子给谁住?”
见郁春岚一脸惊疑,计云舒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她出乎意料地一口赞同。
“自梳堂?听起来不错,这样一来,那些老姑婆也有年轻的自梳女照顾。”
“什么是老姑婆?”
见计云舒不了解,郁春岚给她解释道:“老姑婆便是老了的自梳女,我们浮梁一带大多这样叫。”
“原来如此。”
计云舒点了点头,又问她知不知道浮梁有多少个自梳女,好让她估算着买多大的屋子。
“啧,我进宫那年貌似才五个,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没多少姑娘敢干,你照十个人的买便差不多了。”
十个人……
计云舒若有所思,那买个两进的院子便足够了,却不知这浮梁的屋子价钱如何。
想到这,她忍不住感慨。
幸好当时收下了皇后娘娘给的一千两,否则不但拿不出那一百两救小蝶出狼窝,连这自梳堂也建不成了。
“诶,明儿让许娘子和小蝶看铺子,你陪我去瞧瞧屋子,成不?”
“成啊!”
郁春岚一口应下,又吹起牛来。
“这你可算找对人了,这浮梁地界哪处的屋子便宜,没人比我更清楚。
计云舒瞥了她一眼,轻哼道:“行了,早些洗漱安歇罢,明日你可莫睡到日上三竿。”
二人打定了主意,说干就干。
第一日在城郭附近寻了个差不多的,可一问价钱竟要五百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京城呢。
郁春岚气笑了,拉着计云舒便走。
第二日倒是在城外寻了个三进的,价钱还便宜,可郁春岚觉着风水不大好,又给推了。
第三日,二人仍旧在城郭附近相看,精挑细选,终于瞧中了一座合适的。
院子也是两进,靠近城外,人少清净,却又离她们街市这儿不远,采买东西什么的也方便。
最重要的是主人家急着用钱,只要当堂付清三百五十两便可立契,这样的好事二人没道理不接着。
计云舒付了银钱后,主人家很痛快地便将房契给了计云舒,又重订了一份契约,双方签字画押,再拿去了官府盖章。
这一通功夫下来,院子真正落到计云舒手里已经是五日后了。
她瞧着手里崭新的籍契,舒心一笑,朝郁春岚挑眉:“眼下还差个人题匾。”
闻言,郁春岚朝那清隽的身影努了努嘴。
“喏,那儿不有个现成的才子么?”
两人对了个眼神,朝刚从钱员外家散学回来的姚文卿走去。
姚文卿见二人齐齐向自己走来,神色一滞:“可是出事了?”
“那倒没有,只是想请叶先生替我题个匾额。”计云舒笑得清朗。
姚文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出事了。
“什么字,我现下便题。”
计云舒便带着他走到屋里,指着一实木牌匾道:“便题自梳堂三字。”
姚文卿转头瞧了他一眼,道:“屋子买好了?”
计云舒要建自梳堂的事他是知道的,在他心中,计云舒做出这样的事他丝毫不惊讶。
“嗯嗯,买好了,就差牌匾了。”
他没再多问,转身回房拿了笔墨出来,挽袖执笔,在那牌匾中间利落地题上了自梳堂三字。
清俊飘逸,方圆兼备,计云舒瞧了赞不绝口。
见计云舒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一股盈暖充实的满足涌上姚文卿的心头。
他温润的目光落在计云舒清丽的侧脸上,柔柔地弯了弯唇角。
她喜欢便好。
自梳堂建好后,计云舒便告诉小蝶,让她将她那住在破观里的发小带到自梳堂里去住。
“你同许娘子一起也挤了些,恰好同你那发小一起搬进去,这是自梳堂的钥匙,地方便是上回我带你去瞧过的城郭七里巷,日后你便做那儿的掌事人。”
说着,计云舒将大门钥匙递给了小蝶。
小蝶正惊愣着,险些没接住。
“姑娘,您将那宅子买下了?”
计云舒朝她笑了笑:“正是,日后那儿便是浮梁所有自梳女的栖身之所,只要愿意去的,都可以一辈子住在那儿,不用花一分钱。”
小蝶呆愣地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
一缕阳光掠过她的发顶,逆着光,她一时竟分不清眼前的是人还是仙。
她紧紧攥着那串钥匙,不自觉热泪盈眶,激动得语无伦次。
“姑娘,你…我,我替她们给你磕头了!”
说罢,她不顾计云舒的阻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小蝶!快起来!你再这样我可恼了!”
计云舒一把将她拽起来,佯装发怒的模样,她这才作罢。
她摸了摸小蝶微红的额头,温声叮嘱道:“去罢,叫上你那发小一起,她若还认识其他自梳女,便让她也知会她们一声。”
小蝶轻轻点头,抹了把眼泪,听话地收拾东西去了。
经过街坊邻居们的口口相传,大半个浮梁县都得知了城郭七里巷有人建了个自梳堂,专门收留自梳女。
风言风语虽不少,可也变相地传开了自梳堂的名气。
浮梁所有的自梳女都慕名而来,在经过小蝶大概的过眼后,都住进了自梳堂。
这天,小蝶来铺子同计云舒讲述情况。
“姑娘,咱们浮梁一共九个自梳女,再加上从其他地儿过来的两个,一共是十一个人。”
“外县的也来了?可能住得下?”
计云舒有些惊讶,看来自梳堂的名气比传得她想象中更广。
“住得下住得下!我们是两人住一间,宽松得很呢!”小蝶连连点头。
计云舒失笑:“屋子够住她们为何要两人住一间?”
小蝶讪讪地挠了挠头,道:“她们说,两人住一间便能空出许多屋子给以后进来的姐妹。”
计云舒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们心里还记挂着其他自梳女们。
也许,这便是女子之间惺惺相惜的美好情谊罢。
她莞尔一笑,朝小蝶颔首:“成,随她们罢。”
小蝶讲述完情况,并未离去,而是转达了自梳女们的邀请。
“姑娘明日可有空?她们说要准备酒席请姑娘去赴宴,当面谢谢姑娘。”
计云舒略一思忖,一口应下了,刚好她也有些提议要同她们商量。
第二日,她便坐着牛车来到了自梳堂,敲了两下门,小蝶很快便开门迎她进去了。
甫一进入,计云舒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