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被她们收拾得焕然一新,墙角种了许多薄荷和丁香,屋檐下还吊了不少风干的干货吃食。
姑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的聊天,有的嬉笑打闹,以往空荡荡的庭院如今充满了温情和烟火气。
瞧见小蝶领着一青衣女子走进,庭院里安静了一瞬,而后气氛变得愈发高涨。
她们齐齐奔过来,将计云舒团团围住,满眼惊喜和感激。
“可是青玉姑娘?”一名年长些的女子拉着计云舒的手问道。
计云舒浅笑:“正是,姑娘们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
欢喜的应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紧紧围绕着计云舒。
那年长的自梳女附和道:“托姑娘的福,我们一切都好,为了谢姑娘给我们这一处庇护之所,我们备了些薄酒来款待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计云舒坦然大方地笑了笑,自我调侃。
“姑娘说的哪里话,能蹭饭只怕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四周又是一阵清灵悦耳的笑声,众人拥着计云舒入了席,将她按在了主座上。
盛情难却,计云舒忙招呼她们也坐下。
众人落座后,那名年长的自梳女举着酒杯朝计云舒走来,计云舒见状也忙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青玉姑娘,我叫翠云,是一众姐妹中年岁最大的,这杯酒我代姐妹们敬姑娘,深谢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干了,姑娘随意。”
说罢,她一口饮尽。
见她如此爽快,计云舒也不扭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大家赶紧吃罢,菜都凉了。”
酒过三巡,计云舒开始询问起她们的情况。
“姐妹们平时是靠什么过活的?”
翠云立时回道:“我们也不会别的手艺,便只能靠上街卖自己绣的荷包帕子什么的。”
“可我们的绣的花样很寻常,极少有人将连自己的能绣的东西买回家,所以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听到这,计云舒若有所思,道:“翠云姑娘,劳烦你取个姐妹们绣的东西给我瞧瞧。”
“诶。”
不多时,翠云拿了方丝帕过来:“这是我绣的,姑娘瞧瞧。”
计云舒接过,打眼一瞧,貌似绣的花样儿是个菊花,可瞧着又不像。
倒不是说绣工不好,只是这花样着实难看了些。
“这花样是你自己画的么?”
翠云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嗯,我是照着街上卖的花样画的,可是画得不像,绣出来便愈发不像了。”
计云舒爽朗一笑:“不碍事,你们只管绣,花样我来画。”
画花样这活儿,不正好是她拿手的么?
“姑娘会画花样?”翠云问道。
计云舒点点头,瞧了一眼席上的姑娘们,郑重道:“我会画,而且,我还要教会你们画。”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她们学会自己画花样才是长久之计。
一石惊起千层浪,计云舒这话一出,自梳女们纷纷惊诧不已。
“可是姑娘,我们连笔都没碰过,如何能学会画花样?”翠云有些忧心。
计云舒笑着安慰她:“不怕,慢慢来,我会先从用笔教起,只要你们能耐得住性子,肯下功夫,一定能学会。”
“好,我们听姑娘的。”
计云舒的话让翠云等人定了心,若她们真能学会自己画,便不必去买人家的花样,能省下不少银子。
用完膳后,计云舒婉拒她们的迎送,自己回了胭脂铺子。
翌日,将笔墨纸砚都买好后,她带着东西又到了自梳堂。
翠云寻了张大圆桌来,十一个人正好围坐满,皆是求知若渴似地盯着计云舒。
计云舒浅浅弯了弯唇角,将毛笔和宣纸发给她们,然后手把手地教她们握笔。
“不错。”
她一个个瞧过去,目露赞许。
“现下,你们随意在这庭院中寻一个东西,或是别人头上的珠花,或是院里的花草,瞧见什么便将它画下来,不论难看与否,都要将它画完,明白么?”
“明白。”她们齐声应答。
计云舒轻轻颔首:“好,那大家开始落笔罢。”
第113章 又三年
随着她最后一字的落地,幽静的堂屋内,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四起,舒缓悦耳,一伏接一伏。
恰在此时,屋外飘起了淅沥的春雨,晶莹纤透,润物无声,扰不了屋内的祥和宁静。
春雨化秋风,秋风吹冬雪。
岁回律转,庭院内的海棠花开了三回,又落了三回。
最终,屋内的此起彼伏的沙沙声随着窗外的飘雪一并停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自堂屋内响起。
“姑娘瞧瞧我这喜鹊儿,三年了,我这画技可有长进?”
计云舒忙放下暖手的汤婆子,接过翠云递来的宣纸,目露诧色。
“翠云,你这画得可以啊!已差不多能出师了。”
听了这话,翠云渐渐压不住自己的上扬的唇角:“姑娘过誉了,都是姑娘教的好。”
小蝶见状,也拿了自己的画给计云舒瞧。
“姑娘姑娘!瞧瞧我的!”
计云舒接过细细瞧去,嗔了小蝶一眼,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
“你呀你,还是一样的粗心,鱼的眼睛都没画上便拿来给我瞧了?”
“啊?”
小蝶低头一看,发现这鱼还真没眼睛,她笑了笑,讪讪地坐了回去补眼睛。
“我的我的!姑娘还有我的!”
“还有我的!姑娘瞧瞧我的……”
霎时间,其余的自梳女们纷纷将计云舒围住,将自己的画捧到她面前。
计云舒哭笑不得,一边收着画,一边招呼她们小心。
“好好好!我一个个瞧,你们莫推挤了,都坐回去……”
一直到天擦黑,计云舒方得以脱身。
下了牛车,她借着从街舍邻家透出来的微弱烛光,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走去。
拐进巷口,她一眼便瞧见了宅门前立着的清瘦身影,逆着烛光,神清骨秀。
见了自己,他身形微动,抬步走来。
“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晚?”
姚文卿垂眸看着脸颊被冻得通红的计云舒,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忙她暖脸。
掌心炽热的温度传来,计云舒微愣。
她不动声色地拂开了他的手,笑道:“帮她们看了会儿画,便耽搁了些时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姚文卿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僵硬地收回了双手,唇角勉强扯出些许弧度:“比你早半个时辰。”
“哦好。”
计云舒点点头,气氛一度尴尬起来。
自从知道姚文卿的心意后,她实在是没法坦然接受他这样的举动。
“外头冷,咱们先回去罢。”
她神色自若地说完,错过姚文卿进了门。
郁春岚恰好烧完饭菜从厨房内出来,见了计云舒,她挑眉调侃:“哟?大忙人青玉先生回来了?”
计云舒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瞥她一眼:“你少来,什么时候用饭?”
“就你饿死鬼,去堂屋等着罢!”郁春岚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
席间,计云舒问起铺子里的生意如何。
“挺好的啊,我算了算,这个月赚了六两多。你呢?教她们画的花样卖得如何了?”郁春岚反问她。
“听小蝶说卖得还不错,日后等完整的绣品绣完了,定会卖得更好……”
碗筷碰撞的叮当声中夹杂着二人一问一答的唠家常,忽略神色微怏的姚文卿,倒也算岁月静好。
这日,计云舒又去了自梳堂教自梳女们学画。
觉得姑娘们的悟性都还不错,这回她打算加大些难度,让她们接受些新鲜物什。
“青玉,咱们今日画什么呀?”
她甫一进门,姑娘们便围着她兴冲冲的发问,那积极渴望的眼神,让计云舒觉着这三年来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她狡黠一笑,卖了个关子。
“小蝶,将大门反栓好,大家都跟我进屋。”
小蝶照做,众人也纷纷拿着笔纸随计云舒进了堂屋,待人都进来了,计云舒又反手闩上了房门。
“青玉姐,你要做什么呀?”小蝶一头雾水。
计云舒轻轻点了点她的头,笑道:“待会你们便知道了,快将窗户关上,将蜡烛都点上,亮堂些。”
这又要关窗户,又要点蜡烛,青玉到底要做什么呀?
姑娘们心里都疑惑,却还是依着计云舒的话,陆陆续续地将蜡烛点上了。
室内渐渐亮堂起来,随比不上外头的自然光亮,倒也勉强能凑合。
瞧着准备得差不多了,计云舒环视了一圈满脸疑惑的姑娘们,莞尔一笑。
“今日咱们不画花鸟了,画我。”
说罢,她在众人惊惑的目光下,抬手松了发髻,解了外衫和中衣,只余下一件浅藕色肚兜。
她此举不亚于平地惊雷,姑娘们懵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皆羞得小脸通红,撇头的撇头,遮眼的遮眼。
“姑,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这大冷天的,当心冻坏了。”
小蝶双手捂着眼,一面担忧地说着,一面红着脸,透过有意松开的指缝偷看计云舒曼妙的身段儿。
见她们的反应与自己意料中的相差不大,计云舒浅浅一笑,说出了一早便准备好的说辞。
“姑娘们莫羞,大家都是女子,我有的你们也有,难道你们日日都是这般红着脸,遮着眼沐浴的不成?”
说到这,她又话风一转,哄劝激励道:“这画人啊,可是学画的最高境界,谁要是能将人给画好了,连我都得唤她一句师父。”
计云舒也是连哄带骗,没得办法了。
原本是想将郁春岚哄来给她们做样,可不料那家伙一听要光着身子让人画,说什么也不肯来,只好她自己上了。
听了她的话,姑娘们的眼睛都亮了一瞬,也不做那羞涩之态了,都憋着劲儿想让计云舒唤师父。
计云舒见状满意地笑了笑,温声道:“既如此,大家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闻言,计云舒便将身后的美人榻移得离她们近了些,而后支起头,以一种慵懒闲适的姿态侧躺在榻上。
“大家落笔罢。”
话音刚落,笔触纸面的沙沙声陆陆续续地响起。
心思细腻的小蝶怕计云舒冻着,便起身将炭盆端到了计云舒身前。
计云舒支着瓷白的皓腕,一头乌亮柔顺的青丝遮住了大半的香肩,一双剪着秋水的杏眸柔柔地注着众人。
见小蝶如此贴心,她朝她嫣然一笑,媚得小蝶晃了神。
“多谢。”
清灵柔润的女音落在耳畔,小蝶回过神来,脸蛋通红,不知是被炭火熏得还是被自己羞得。
她放好炭盆,支吾地说了句姑娘别着凉便匆匆坐回了座位。
眼见着计云舒闭上了眼,似乎在假寐,她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翠云感慨。
“翠云姐,姑娘可真俊俏,身段儿也好。我方才近前瞧着,姑娘那对儿玉兔又挺又软,我要是能摸摸,死了也值了。”
翠云一听小蝶这虎狼之词,险些没憋住,是又笑又恼,指着小蝶骂道:“你这臭不要脸的小蹄子!你还做梦想摸姑娘的,怎么?你自己那小兔儿不够你摸是不是?”
“哼!”
小蝶朝她瘪了瘪嘴,嘟囔道:“我的哪有姑娘的大……”
“嘘!这不要脸的话莫再说了,当心姑娘恼你!”
听见翠云的训斥,小蝶不敢再多言,讪讪地闭了嘴,安心作画。
榻上闭目养神的计云舒自然不知小蝶惦记上了她的胸脯,室内很暖和,她浅浅地眯了会儿。
再睁眼时,她们已经陆陆续续停了笔。
计云舒便再等了等,等她们都画完了,才起身穿衣裳。
小蝶见状,忙屁颠颠儿地上前帮计云舒穿衣裳,时而瞧瞧胸时而瞧瞧脸,愣是不敢上手。
“真是臭不要脸!”翠云见小蝶的模样,笑着啐了一句。
计云舒可没发觉小蝶的异样的眼神,穿好衣裳后便一个个儿地去瞧她们的画,不出她所料,画得最好的还是翠云。
这姑娘是真有天赋。
计云舒细细地欣赏着翠云的画,内心感叹。
想起要兑现承诺,她收好画作,笑着朝翠云作揖。
“翠云师父,受我一拜。”
“这,姑娘你……”
翠云忙朝着她回礼,瞧着似乎有些难为情,计云舒忙安抚她。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画得好,合该受着的。”
说罢,她又转身去瞧其他人的,一一点评指正后,她又询问起这几日的刺绣花样卖得如何。
小蝶回道:“姑娘教得好,凡是我们画出来的花样,要么精致要么独特,旁人都少有,所以这几日卖得极好。”
“那便好。”
计云舒欣慰地颔首,内心说不出的满足。
如此便好了。
安安稳稳,勤劳致富,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转眼又到了冬至,京城连下了三日的大雪。
天寒地冻,街道上行人稀少,讨生活的街边小贩仍旧顶着严寒沿街叫卖。
皇宫,太和殿。
宋奕已经罢朝了月余,整日间在紫宸宫里求仙问卜,连车勇他们这些亲信都觉着实在荒唐,这才进宫来劝谏。
可不料几人等了好半晌,也没见着人。
车勇脾气急,拽着门口的传话太监问道:“陛下说来,可说了几时来?”
小太监如实摇了摇头:“陛下只说让将军你们等着。”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高裕尖细的声音。
“陛下到。”
车勇等人忙跪地行礼,待听见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几人才依言起身。
可一抬眼,那御座上的人让他们骇了一跳。
脸颊瘦得几近凹陷,神态疲倦,眼下发青,瞧着便不像是康健模样。
车勇连劝谏的话都忘了,开口便关心地询问宋奕的状况:“陛下,您可是身子不舒坦?可寻了太医来瞧瞧?”
闻言,宋奕懒懒地抬眸,犀利的眸光射在几人身上。
“你们说有事要奏,便是这个?”
第114章 致幻药
发冷的声线让几人心头一颤,车勇忙解释道:“陛下,我们本是来劝您上朝的,可瞧着您身子似乎不大好,要不还是传太医来瞧瞧罢?”
宋奕一语未发,微陷的眼窝里,一双黑眸冷冷地注视着车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