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函深深地叩首,颤声道:“陛,陛下,此事都是臣的错,您要罚便罚老臣罢。”
“陛下!此事无关父亲,是我一意孤行不听劝告,我自愿领罪。”
蒋轻舟膝行两步,焦急地想揽下自己的罪责,可蒋函心疼女儿,急急喝住她,又转头向宋奕求情。
“陛下,老臣今年六十二了,膝下只这一个女儿,求陛下看在老臣跟了先帝四十年的份儿上,饶了小女罢。”
宋奕的神情有所松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处置蒋轻舟时,一阵酥痒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是计云舒在轻刮他的掌心。
他恣意一笑,正欲借势将她扯进怀中,她却率先抽回了手,离他远了两步。
计云舒站定,微微仰着头,胡搅蛮缠地说道:“蒋姑娘画技超群,女扮男装进宫为陛下作了这么多画,陛下却还要罚她,好没道理。”
宋奕倏然朗笑起来,望着眼前故作娇蛮姿态的人,他越瞧心里越欢喜。
他从御座上站起身走近计云舒,一手揽住她的肩,低声哄道:“求情可不是你这样求的。”
计云舒仰头瞧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的是心里话,是实话,陛下若不爱听,将我赶出宫去便是了。”
“那不成,朕可舍不得……”
蒋函悄悄地抬头瞧了眼那打情骂俏的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她朝自己摇头,便索性闭了嘴,听那俞贵妃斡旋。
“既舍不得,陛下便该听我的实话,放了蒋姑娘才是。”
宋奕垂眸瞧着计云舒诡辩的娇嗔模样,眉眼含笑,唇角不自觉上扬。
“罢了罢了,依你便是。”
说罢,他转头看向那父女二人:“将你女儿带回去罢,下不为例。”
蒋函大喜过望,蒋轻舟也感激地望了眼计云舒,二人齐齐谢恩。
堪堪走出御书房两步,蒋函便心疼地瞧着自己一身囚衣的女儿,上下打量,语气担忧。
“舟儿,在牢里受苦了罢?饿不饿啊?”
“没有受苦,父亲且安心……”
父女二人互相搀扶的身影映入眼帘,见蒋御史那心疼的模样,计云舒这才明白蒋轻舟为何这样离经叛道。
除了她自身的心性与魄力,她父亲蒋御史的宠溺疼爱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缘故。
老来得女,自然是千般疼爱,万般宠溺。
哪怕女扮男装进宫这样的耸人听闻的事,女儿喜欢他也由着女儿去做,东窗事发的第一时间便进宫求情,替女儿揽罪。
有个这样事事迁顺的父亲,也难怪蒋轻舟养成了这样恣意豪迈的心性。
想必蒋轻舟年幼时,可怜的老父亲没少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收拾烂摊子罢。
计云舒正打趣地脑补着年幼的蒋轻舟是如何闹腾蒋御史时,腰间倏然一紧,一双劲实的手臂从身后圈住了她。
“卿卿现下可如意了?”宋奕贴在她耳侧,低声问道。
计云舒收回了目光,微微撇了头。
“我帮陛下救了个人才,陛下该如意才是。”
宋奕伏在她肩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笑,宠溺地顺着她的话说道:“好,是朕该谢谢卿卿。”
计云舒听他的调侃的笑声有些不满,转过身子定定地瞧着他。
“我不是在玩笑,蒋姑娘的确是个人才,陛下为何不给她一个机会?”
见她严肃的模样,宋奕渐渐敛了笑,目光有些怔愣。
“卿卿的意思是说,让她入朝为官?”
“正是。”
宋奕静默地盯了一会儿,倏然屈起指节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柔声道:“想一出是一出,女子做官闻所未闻,卿卿莫不是在为难朕?”
计云舒主动握住他的手,仰了头,目光诚挚地望着他。
“我没有为难陛下,开武举的事我也听说了,武举不也是前所未有的么?那为何就不能让女子做官呢?”
宋奕垂眸瞧着她倔强的模样,有些无奈:“云儿,这不一样。”
“朝中的文官无一不是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才能学识皆是大渊学子中的佼佼者,让一个毫无治国才能的闺阁女子入朝做官,太过荒谬儿戏了。”
作为一个君王,宋奕的第一反应不是本能地维护封建礼教,纯粹地认为女子不能为官,而是女子没有治国才能,所以不能做官。
他的反应让计云舒有些诧异,也让她生出一丝希冀。
也许宋奕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封建。
她抓住才能学识这个突破口,继续游说宋奕。
“那何不让女子也能参加科考,与男子一同竞争?层层选拔上来,也许有学识的女子,并不比男子少,陛下认为呢?”
宋奕俊眉微蹙,瞧着计云舒势必要争个说法的架势,心下叹气。
“云儿,你是认真的?”
计云舒仰着头,郑重而坚定地颔首。
宋奕伸手抚上她的侧脸,眸光复杂:“云儿,不是朕不依你,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般容易。”
她自然知道这不是件易事,扎根了上千年的官僚制度要想轻易推翻推谈何容易?
可除了手握大权的宋奕,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与之搏上一搏。
计云舒扯住他的衣袖轻摇了摇,柔软了语气,破天荒地对宋奕撒娇:“陛下,求你了,就试一试罢。”
宋奕的身形怔了一瞬,闪烁着幽光的双眸惊诧地瞧着娇嗔的计云舒,唇角不自觉漾开一抹欢畅的笑意。
他手上的力道收紧,带她贴近自己的身躯,低头恣笑:“云儿再求一遍,朕便依你所言,试上一试。”
计云舒心知只差临门一脚,索性攀住了宋奕的脖颈,仰头凑近了他的唇。
终了,却没吻下去,而是轻轻啄了啄他的侧脸,与他鼻尖相抵。
“求你了。”
莹软的唇瓣尽在咫尺,宋奕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房内侍候的宫人早已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门。
计云舒罕见地回应着他,主动启了唇,任他纠缠。
宋奕因她的迎合变得愈发激狂起来,强势地攻占她每一寸唇舌。
在听见那声泄出唇间的嘤咛时,他彻底被点燃,抱起计云舒径直入了左侧暖阁。
不大的小榻上,盈满了一池春水。
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余韵未消的计云舒浑身轻颤,眼神迷离。
还未从方才激烈的攻势缓过劲来,她又被迫承受宋奕新一波的攻占。
第124章 忍一忍
听见那无意识的娇吟,宋奕只觉酥软到了骨子里,腰腹的力道也愈发凶猛。
“云儿,叫一声,再叫一声,朕喜欢听……”
宋奕肩背的贲肌因奋力耕耘而微微隆起,不知疲倦地取悦着身下的女子,时而吻她葱白的指尖,时而贴在她耳侧说些孟浪言语。
楠木小榻不堪重负,摇晃的吱呀声越来越快,随着一声急促的娇吟,身下的女子又一次化成了一池春水。
云歇雨闭,计云舒无力地软在宋奕怀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宋奕愉悦地弯了弯唇角,替她系好肚兜,将她滑落到肩背的外衫拢好,又轻轻吻了吻她潮红未褪的脸颊。
“可缓过来了?”
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一丝释放过后的舒畅,见计云舒仍旧懒懒地靠在自己胸膛未回应,他心知将她折腾狠了,自觉地帮她揉起腰来。
温热有力的手掌覆在后腰,不轻不重的力道稍稍缓解了腰上的酸痛,计云舒渐渐有了说话的力气。
“陛下答应我的事,可莫忘了。”
宋奕噙着笑,替她擦了擦鬓角的细汗。
“自然,答应你的事,朕不会反悔。”
计云舒松了口气,同时又担忧起宣布消息那日,朝堂上该是何等剑拔弩张。
“届时,朝中必定是一片腥风血雨。”
见她担忧,宋奕倨矜地笑了笑,温声安慰她。
“腥风血雨又如何,只要是云儿想要的,尸山血海朕也给他镇压下去。”
这一回,宋奕觉得自己与那些昏君的区别,在于她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话虽狂妄了些,可到底安慰到了计云舒。
封建朝代,礼教不过是统治者维护阶级统治的工具罢了,它再大能大得过皇权么?
想到这,她安心了些许,在内心暗自祈愿那些官员的反对情绪不要太激烈。
然而世事总是与愿违,计云舒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建渊二十九年暮春,当宋奕在朝堂上宣布这一国策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其中反对情绪最为激烈的,莫过于御史台那些御史了。
年迈的老御史颤巍巍地持笏出列,高声痛斥:“自古以来,从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事!”
“女子做官那是闻所未闻!这样破纲废常的事,实在是天理不容!望陛下三思而后行,莫要做出这等违背祖制的事来!”
御座之上,宋奕透过帝冠的旒珠凉凉地注视着殿中央的老者,沉声道:“符老御史言重了,女子也是同男子一样,过了科举方可为官,如何就违背祖制了呢?”
“陛下!科考入仕自来便是男子的事,女子见识短浅,本就该安安分分地在闺阁中习针织做女红,让她们科考入仕,岂非拿我大渊的江山做儿戏?!望陛下三思啊!”
老御史说罢,堂下一片附议声,连一向极少出言的越骑校尉也站出来反对。
“陛下,武举也才试行不久,若真让女子也参加,男女一同比武实在是有伤风化。且若真有女子能通过,难道日后让柔柔弱弱的女子带兵打仗不成?此举实在不妥,望陛下收回旨意。”
“望陛下收回旨意。”
霎时间,朝堂上哗啦啦跪了一大片,仅有站着的官员还是宋奕的心腹,只是脸色也不大好看。
朝堂上下,文武百官,政见不合的官员不知几许。
可在女子科考这一威胁到他们官僚群体的大事上,皆心照不宣地站在了同一阵营,一致对抗宋奕。
宋奕面色微寒,指尖轻击膝盖的动作倏然停了,冷翳的目光扫了一圈跪着的官员,不容拒绝地开口。
“朝中人才青黄不接,地方官员尸位素餐,大渊急需一批有真才实学,忠君禄民的人来强盛,至于这些人是男是女,朕不在意。”
“此事朕意已决,退朝罢。”
说罢,宋奕径直起身,才下了两步玉阶,那老御史倏然激动起来。
他颤巍巍地奔到宋奕面前,急迫地跪下,咄咄逼人道:“陛下!牝鸡司晨有违天道,为了大渊的基业着想,请陛下收回旨意。”
宋奕缓缓侧过身来,阴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跪在身前的人,周身的气息寒得骇人。
那老御史也是个刚倔的,面对宋奕这般的威压,愣是无一丝瑟缩,昂挺着头,瞠着疲老却有神的双目,直直地与宋奕对视。
“望陛下收回成命!”他又痛心疾首地重复了一遍。
宋奕被气得冷笑,倨傲道:“此事已定,没得改了,若有人觉得朕的决策不合心意,便自请辞官罢!”
说罢,他径直错过那老御史,拂袖离去。
“陛下!陛下若执迷不悟,臣只得以死明志,望陛下迷途知返!”
苍老沙哑的痛斥声回荡在巍峨的金銮殿,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那刚烈的老御史倒在了殿内的盘龙玉柱前,额前鲜血淋漓。
“符老御史!”
“老御史!”
宋奕循声望去,面色愈寒,只堪堪瞧了一眼,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金銮殿。
关雎宫内,计云舒坐立不安,焦急地在内殿来回踱步。
宋奕同她说了今日昭告百官的事,她迫切地想知道朝堂上的情况。
“陛下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传报声,计云舒身形一震,急急奔出去。
却在跨过门槛时不慎踩到了裙摆,一个踉跄没站稳,她径直栽下了石阶。
“云儿!”
刚进宫门的宋奕瞧见这一幕,脸色骤变,几个箭步猛冲上前将她扶起来。
“糊涂东西!怎么不扶着些?!”他怒斥计云舒身后没来得及追上的寒鸦和琳琅二人。
计云舒忽略膝盖处传来的疼痛,忙拽着宋奕的手:“不怪她们,陛下快告诉我,朝堂的情况如何了?”
宋奕绷着脸色,鸦色的长睫轻颤,满眼心疼地抚着计云舒擦伤的手掌心。
“这么着急做什么?摔得疼不疼?”
心急的二人自说自话,一问一答,话语内容却毫不相干。
见他不吱声,计云舒又问了一遍:“快说呀!朝中情况如何了?反对的人多不多?”
宋奕抬眸,责备又无奈地瞧了她一眼,径直将她横抱起来。
“去太医院拿金疮药来。”
吩咐完高裕后,他将她抱进了殿,寒鸦也打了热水来替计云舒清洗伤口。
“将帕子给朕。”
寒鸦依言将帕子递了过去,与琳琅安静地候在一旁。
瞧他不紧不慢的模样,计云舒急了,声音也拔高了些。
“到底如何了?!”
宋奕轻柔地替她擦拭着掌心的血迹,面不改色地安慰道:“一切都好,反对的人不多,云儿且安心。”
她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么?”
“自然是真。”
宋奕朝她朗朗一笑,接过高裕手中的药膏给她敷上。
计云舒讶然,似乎没料到事情的发展会这样顺利,只是她太过欢喜雀跃,忽略了高裕那憋闷的神色。
“有些疼,云儿忍一忍。”
宋奕动作轻柔地给她的双手缠上纱布,又问她还有没有哪里受伤,计云舒这才感受到膝盖的刺痛。
撩起裙摆一瞧,血迹已经渗出了T裤。
宋奕的眉心愈发紧蹙,屏退了宫人又替她擦洗上药,直至缠好最后一层纱布,他的神色才稍稍舒缓。
“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了,白白受这番罪。”
计云舒轻轻点头,沉寂了一瞬,又同他说起自己的打算。
“女子学堂?”
宋奕有些诧异:“云儿如何会有这样的打算?”
她低头笑了笑,缓缓道:“自然是为了日后培养更多的女官,也不让官职被世家贵族垄断。”
“届时女官制度一开,定会有许多胸有志向的女子开始苦读,世家女们有显赫的家族背书,请名师大儒授学自然是易如反掌。”
“可寻常人家的哪儿能有这样的本事为女儿铺路?更有甚者连书塾都念不起,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埋没了许多有天赋有才学的女子?”
“若能办起女子学堂,那这一切便迎刃而解了。世家女们有自己的私塾,穷苦人家的女子也能有学堂可以念书,不埋没任何一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