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函扶着小厮的手进了马场,气恼地朝着马场中央那策马飞扬的红衣女子大喊。
“轻舟!轻舟!”
“爹不是让你在家念书么?你怎么跑这儿打马球来了?!”
马场嘈杂,到处是马蹄声和进球时的欢呼声,马上的蒋轻舟自然听不见她父亲的喊声。
见场上的人毫无反应,蒋函忙走上离马场最近的看台,又大声喊了几遍。
蒋轻舟这会儿听见了,她朝身旁的友人说了句什么,随即策马走到了她父亲面前。
“爹,院试我过了,四书我也背完了,在屋里闷了这许久,您就让女儿透透气罢。”
蒋轻舟略带埋怨地说完,便又策马奔向马场,徒留可怜的老父亲在风中呐喊。
“诶?!你别跑!四书背完了还有策论呢!你可做了?!”
蒋函急得几步窜下看台,想去追她,却被身旁的小厮拉住。
“老爷当心!里头风沙大,当心迷了眼。”
眼睁睁看着蒋轻舟扬长而去,蒋函急得直拍大腿。
“哎呀孽障孽障!马上乡试了!还在这嬉闹!你要气死你爹不成?!”
“老爷放心,咱家小姐的才学可是一顶一的好,玩两天也不打紧的。”一旁的小厮好言劝道。
看台上的镇北候见状,忙将蒋函扶上了看台,笑着调侃。
“哎呀!蒋御史,你家轻舟自小便聪颖,区区乡试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让她玩罢!来来,喝茶喝茶!”
目睹了一切的计云舒微微掀起幕篱,果然在马场正中央瞧见了蒋轻舟的身影。
一身亮眼的朱红色骑装,腰挂彩带,英姿飒爽,她不自觉地瞧了许久,唇角微扬。
她还纳闷呢,这年轻人嬉闹的马球赛,蒋老御史来这儿做什么,原来是跑来逮他闺女了。
宋奕瞧计云舒望着马场那憧憬的模样,唇角微扬,转头吩咐身后的凌煜。
“去马厩里头挑匹温顺的马来。”
“是。”
凌煜颔首,不多时,他便牵了匹体型偏小的牝马来。
见计云舒目露疑惑,他笑道:“可想试一试?”
计云舒瞧了眼那匹同她一般高的马,虽说有些跃跃欲试,可到底没骑过,内心有些犯怵。
宋奕见她犹豫,安慰道:“不怕,朕在下面牵着它,它闹不起来。”
计云舒垂眸思忖了片刻,踩上马镫上了马。
“慢些。”
宋奕在下面虚扶着她,见她坐稳了,便牵着马脸上的面箍缓缓走动起来。
“腿夹紧马腹,握紧缰绳别松手,身子坐直。”
计云舒照着他的叮嘱一一做了,隐隐觉着心里妥贴了几分,也不那么犯怵了。
宋奕引着她在马场外围走了两圈,见她适应了,便悄悄松了手。
计云舒正专心盯着前方的路,没注意到宋奕的动作,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前面引路的人不见了。
她瞬间慌了神,无措地望向四周,发现宋奕被远远地落在了身后。
“你!你怎么松手了……”
“云儿,你适应得不错,自己走一走罢。”
清冽的嗓音随风吹进耳中,明白过来他是故意松的手,计云舒心下又慌又恼。
这杀千刀的玩意!她就不该听他的诓骗!
她强压心中的恐慌,定了定神,双手紧紧的握着缰绳,目视前方,不敢轻易动弹。
好在有惊无险,她平安无事地走了一会儿,渐渐地克服了自己的恐惧。
外围马场空旷无人,她索性将幕篱掀了起来,视线再无遮挡,辽阔无垠的马场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由于是第一次骑马,计云舒也不敢走得太快,只晃晃悠悠地吹着夏风,虽比不上马球场上驰骋的人那般快意恣肆,倒也别有一番享受。
一阵凌厉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她循声瞧去,又冷淡地收回了目光,轻哂地扯了扯唇角。
一靠近计云舒,宋奕便勒马放缓了步子,也晃晃悠悠地跟着她走,与她并行。
“云儿感觉如何?”他单手握着缰绳,偏首含笑道。
计云舒目视前方,当作没听见。
清朗的谑笑声自身旁传来,她冷冷地睨了那马上的男子一眼,他便是带着幕篱她也能想象到他那幸灾乐祸的神情。
她轻嗤一声,索性撇过了头去。
“云儿莫恼,朕同你赔个不是。”宋奕笑得有些宠溺。
计云舒不愿理会他,自顾自握着缰绳,往前走着。
第128章 女状元
见她是真恼了,宋奕忙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云儿只顾着恼朕,可朕若不放手,你何时才能这般泰然自若,悠闲打马呢?”
计云舒转过头定定地瞧着他,似乎在辨别他是不是撒谎。
“陛下当真是这样想?而不是有意捉弄我?”
她第一次上马,这种玩笑很危险他知不知道?
闻言,宋奕渐渐敛了笑,目露不解,嗓音也有些郁闷。
“朕怎么会有意捉弄你?朕只是想你能早些自己掌控马匹。”
“凌煜举着弓箭呢,这马一旦失控便会立时被射杀,云儿不会有事的。”
计云舒朝凌煜的方向看去,果见他手里拿着把弓箭,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方向。
她抿了抿唇,沉声道:“那是我错怪陛下了。”
说罢,耳边沉寂了一瞬,又响起了OO@@的马镫碰撞声。
马身一震,她落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握着缰绳的手也被一只冷白的手背覆住。
计云舒下意识地看向那空荡荡马背,惊惑地回头瞧他。
“你,你怎么过来的?”
宋奕答非所问,手顺势箍住她的腰,在她耳侧温声赔礼。
“是朕不好,思虑不周害云儿担惊受怕,朕诚心赔不是,云儿便饶朕这回罢。”
炙热的息喷洒在耳侧,计云舒不适地侧过了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奕垂眸瞧她,见她不恼了,复又扬起笑。
“将缰绳给朕,带你去跑跑。”
计云舒依言把缰绳给了他,他用力一夹马腹,马儿便跑了起来。
“慢些!慢些!”
见她害怕,宋奕单手握缰,将她抱紧,清声朗笑。
“莫怕,有朕在,云儿摔不下去。”
二人在马场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坐上马车往国子监的方向而去。
国子监祭酒早早地得了消息,将乔装打扮的二人引到了云菘上学的地方―广业堂。
才靠近走廊便听得一阵朗朗读书声,计云舒边走边朝里瞧去,恰巧在最后一间阁室内瞧见了云菘。
已过弱冠的他个子拔高了不少,身形也挺拔了些。
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监生袍,捏着书卷正襟危坐,瞧上去竟真有几分清雅书生的模样。
计云舒浅浅地抿唇轻笑,心下感慨。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可要传他出来说说话?”宋奕侧头问她。
计云舒收回了目光,轻轻摇头。
“不了,他肯静下心来念书再好不过,我就不去扰他心思了。”
“学正说他的课业长进了许多,说不准院试还能考个秀才回来。”
听见宋奕的话,她低头浅笑。
庸碌平淡才是大多数人的一生,她不指望他考什么秀才,他能安分守常地过完这辈子,便是她最大的期盼。
自然,若真能考个功名回来,她也乐得替他高兴。
“云儿笑什么?”宋奕含笑瞧她。
“没什么,咱们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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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日,宋奕便收到赵太傅拒绝去女子学堂授课的消息。
或许是早有预料,又或许是还有其他人选,他并没有计云舒想象的那般气恼。
反倒是赵太傅的女儿赵音仪听说了这回事,趁着宋奕不在,急急地赶来关雎宫找计云舒。
不过啊,她不是为了他父亲的事来的,而是来向计云舒自荐的。
在听见她说想去女子学堂授学时,计云舒险些被刚进口的温茶呛死。
赵音仪骇了一跳,忙去替她抚背。
“云荷你慢些,怎么我一说你就吓成这样?”
“咳咳……娘,娘娘,您莫不是在说笑罢?您真想出宫当女先生啊?”
在听见计云舒口中女先生那三个字时,赵音仪莫名奇妙地红了脸,内心也涌起一丝小雀跃。
她嗔怪似地瞧了眼计云舒,貌似有些难为情:“你,你这么惊讶做什么,父亲不愿去,我去不也是一样的么?”
计云舒瞧着她不好意思却又跃跃欲试的模样,纠结挠了挠下巴。
不是她不愿意,实在是这事非同小可,出宫这个大困难暂且不提,还有学问这一绕不过去的难关呢。
娘娘在闺中想必读的都是些女德女诫之类的书籍,她这要如何给科考的女弟子授学呢?
“可是娘娘,太傅大人的学问可是大渊数一数二的,您……”
她的后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可赵音仪却明白了她的顾虑,还不等她开口,冬霜便率先替她辩解。
“贵妃娘娘糊涂,太子太傅的独女,怎么会没有才学呢?”
“我们娘娘在闺中时除了听夫人和嬷嬷的训诫,每日还要去老爷的书房听学,十几年如一日,若那时能有如今这样好光景,那我们娘娘必定是大渊头一位女状元!”
冬霜眼神晶亮,越说越起劲,被赵音仪笑着拦住。
“好了好了,莫在这儿贫嘴了。”
说罢,她又看向计云舒,温柔的目光中流淌了一丝落寞。
“云荷,那时我同你说,我素有京城第一闺秀的名号,可我还有一个更引以为傲的名号,京师第一才女。”
“可那个时候,第一才女的名号在人们心中远远比不上第一闺秀,他们只会称赞我这第一闺秀是多少京师贵女子的典范,并不在意这所谓的第一才女有多好的学问。”
“渐渐的,人们便只知赵太傅家有位第一闺秀,却不知那京师第一才女是何人。”
计云舒静静地瞧着她诉说,并没有出声打断,直待她说完,才紧紧握起她的手,目露歉疚。
“娘娘,我,我方才不是有意质疑您……”
赵音仪轻轻摇头:“云荷,这不怪你,除了我父亲本就没几人知道,更莫说你了。”
计云舒静默地颔首,只沉思了片刻便做好了决定。
“我会去向陛下说这件事,求他放您出宫。”
闻言,赵音仪喜不自胜,眸光粲然:“真的么云荷?!那太好了!多谢你了!”
计云舒也朝她嫣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娘娘且安心,等我的好消息罢。”
“好好!我先回去!”
赵音仪激动得不知所措,起身时还差点儿踩空崴脚,亏得冬霜及时扶住了。
计云舒噙着笑,看她脚步欢快地出了关雎宫。
夜里宋奕从太和殿回来,计云舒同他说起这事。
宋奕乍一听也是同计云舒一样的惊诧和疑惑,可在听完计云舒的解释后,他倒也没阻拦。
“女子学堂是你办的,你愿请谁去授课都依你心意,不过……”
说到这,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皇后离宫不是小事,得寻个合适的由头,才能堵住太后和官员的嘴。”
听了他的话,计云舒也陷入了沉思。
苦思冥想了会儿,她灵机一动,侃侃道:“不若这样,让皇后娘娘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出宫去道莲寺修行,届时娘娘是去学堂讲经也好授学也罢,除了学子们谁又能分得清呢?”
宋奕轻笑,朝她扬眉。
“云儿倒是机灵得很,那便依你的话,让皇后出宫祈福罢。”
喜上心头,计云舒无意间撞进那双含笑的漆眸,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竟出乎意料的顺利。
计云舒自然不知道,在宋奕心里,只要出宫的不是她,那万事都好商量。
半月后,赵音仪奉旨去往道莲寺祈福,计云舒求了宋奕的准许,来宫门口送她。
二人站在马车下,说了许久的话。
“云荷,你日后,可要好好保重。”赵音仪有些哽咽。
计云舒哭笑不得,忙扯了帕子来替她擦泪,安慰道:“娘娘糊涂了不是,这学堂是我办的,日后少不得要出宫去瞧瞧,怎么就生离死别了呢?”
“倒是娘娘你,头一回出宫,就只带个冬霜,为何不多带些人呢?”
赵音仪也笑了,与冬霜对视一眼,笑道:“够了够了,人多反而扎眼。再说了,我若宫女太监带一大堆,哪里像是去祈福的?”
计云舒也看了眼冬霜,赔笑道:“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赵音仪抬头望了望天色,同计云舒说了最后一句话。
计云舒没再多言,送她和冬霜上了马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她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娘娘终于能重新做回那个引以为傲的自己了,再不用关在这深宫,蹉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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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渊三十年初春,女子学堂建成,计云舒取名――鹤声书堂。
鹤声书堂坐落于京郊,毗邻京城的百泉书院,占地九十余亩,内设四厅六堂用于讲学。
建成次日,便有不少京城及京畿地区的百姓带着自家闺女慕名而来,争先入学。
赵音仪和另一位宋奕遣来的大儒,也将于半月后正式开始授学。
自此以后,宫里少了位皇后娘娘,鹤声书堂多了位教书的女先生。
同年三月,御史中丞蒋函之女蒋轻舟,于一众男子中杀出重围,连中三元,成为大渊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状元。
听闻这一消息的计云舒顿时热泪盈眶,而同时也有些遗憾。
只因这一年科举中,包括蒋轻舟在内的十三位女进士皆无一例外地出身高门,而平民女子远远地便止步于院试乡试,无缘于金榜。
可对于这一点计云舒看得很开,真心认为她们只是起点比别人低了,念书的年头比别人短,并代表她们不聪慧。
无论何时,普通人走的路总是要长些,也许路上艰难险阻,可到达终点后的那份喜悦与澎湃必定是无可比拟的。
只要鹤声学堂能繁荣长远地存活于世,她坚信总有一日能在前三甲中看见她们的身影。
第129章 丢肚兜
皇榜一放,京城热闹非凡。
当然,最得意的莫过于蒋轻舟的父亲蒋函了。
堪堪散朝,他便被一群官员团团围住,庆贺赞美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