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找个小木屋过一辈子,你要给我种一院子的花。”
“花有什么用?许愿……荒谬……”鹤承渊述说从前二人的对话,但此时此刻,他认真地道:“一院子的花,能许很多很多的愿。”
“我从前说了很多拒绝你的话,诋毁,威胁,坏事都做过。直到那日,你不见了,我以为你从此走了,可你带了一捧野花来,一望无际的厚雪,你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才为我摘来……”
再次见到她,见到她回来是庆幸的,是幸好他没走,幸好她没走。
“你教我识色,我都认真记着。可是……那天你还是举起刀杀我,原来都是假的,我差一点就信了,或许说,我已经信了,一个小小的木屋也能过一生。”
“我反手杀了你,将你丢在那场雪里,不闻不问,任由大雪掩盖你的血迹,一去不再回头……”
“那天我很生气,气你的谎言,可我忘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是你的谎言,还是不由自主信以为真,背叛上头,夺了你的性命,从此再没有人那样对我。”
她说要与他同生共死……
可是他不想,他希望她能走更远的路,看更阔的天,而他一定要在她身边,谁都不能代替,谁都不能抢走他的位置,谁都不能让他们共死。
“阿梨,我后悔了,后悔杀了你,也庆幸你愿意再次来找我。”
他已经知道了,她被掌控着,不得不听命杀他,不得不来赌场救他,一切非出自她本心,他是幸运的,能再次遇见她,冰释前嫌原谅他。
沈知梨靠在他的胸膛,剧烈的心跳震在耳边,是谁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她与他的截然不同,她想相信他,可那些刻在灵魂里的伤痛,一点不假。
从前的花不知是否由他亲手栽种,但至少今世不假,是她切身体会,参与其中。
她将过去剥开,满腔苦楚,终于有人述说,“我的记忆是与你离开幽水后,被你带到魔界,再带回幽水,整整十年……成为你的笼中鸟,成为你……发泄之处。”
“你待我……从来都不好,想起便来折磨一番,折腾完把我丢在那里自生自灭。”
鹤承渊心里一悸,心脏狠狠被砸了一道,他喉咙酸涩,“阿梨……”
她躺在他的心口,“在你手里,我从没讨着好果子吃,不敢喜,不敢悲,不敢违逆,不敢多说一句,只能默默受着。”
那样沉重的过往,与他记忆里蹦蹦跳跳活跃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床笫之事,你从不温柔……残忍、粗暴,你总是带着一腔怒火来找我,宣泄完,再冷漠离开。”
“……我很疼,望着出不去的高墙,心惊胆战害怕打开的院门,麻木绝望,望不到头,那天你说要与我成亲,我只能顺从,我找到了机会,去杀你……”
“没有十里红妆,只有羞辱与不重视的新婚之日见血杀人。”
“你要揭我的盖头,我要来杀你,与你说的一样,我失败了,那把刀直直插入我的心脏,我从高台摔了下去,与你烧毁的花一同,死在那个夏末。”
“阿梨……”鹤承渊颤抖着抱住她,他不知道这些事,一点都不知道,究竟何为真何为假,他分不清,但她说她害怕他,说他伤害了她,造成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便是他的错。
他不会这么对她,再也不会。
她一定花了所有勇气与力气,再次选择相信他,选择靠近他,来爱他。
他抱起她坐起身,头无助埋进她的颈窝,“不要离开我。”
沈知梨拍拍他的脑袋,“我原谅你了,很早之前……”
“从想从你手里活下去,到想和你携手活下去。”
她原谅他了,在很早很早之前,她想重新认识他,会在危机时刻不顾一切救她的人,会在冰洞坍塌,用血给她续温的人……
“我永远不会烧毁你的花。”
鹤承渊亲吻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他的真心,不是戏弄,是他真的喜欢她,心悦她,爱她。
沈知梨如今手好了,能给他扎个小辫子垂在发中,“我知道,阿渊,有点冷了。”
“我带你回屋。”
鹤承渊给她放水泡了暖水澡,让她回些温,再如平常一般,在平静的日子里拥她入睡。
……
开春时,沈知梨推开房门,见到了那片她期待已久心仪的粉色月季挂满高墙,攀沿至长廊。
院子里暖和的春风拂过,繁花似锦,百花争艳,她独爱月季,所有的花在它之下都不过如此。
鹤承渊起了大早,给她把秋千也缠满了粉花,“阿梨醒太早了,我还没做完。”
还说是个惊喜呢,这才做一半。
沈知梨匆匆套了外衣,奔到院子。
鹤承渊带她走到花边,“试试,用好的那支手,去摘最耀眼的那支花。”
“花摘下来,不是很快会枯萎吗?”
“再好看的花,也只是为了承托你,那是它的价值。”
在他眼中花该有的价值就是如此。
她喜欢它就有价值,她不喜欢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鹤承渊曲身将人托起,高高把她举过高墙,伸手去摘最高枝头,向阳而生的那支花。
花夹在她的指尖,他握起她的胳膊,若有所思,高举过头,“会累吗?”
沈知梨:“不会,好多了。”
鹤承渊夺过她指尖的花。
“诶?!那不是给我的吗?”沈知梨伸直手去够,“说话不算话了?”
鹤承渊眼中狡黠划过,“什么是给你的?”
“花!”
“不对。”
“……鹤承渊,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鹤承渊将花别在她耳尖,“阿梨,冬天冷,我们都没……做过几回……”
“还没做过几回?”沈知梨指着长廊,“那做过没有?”
“忘记了。”
“你!”
沈知梨又指着溪边,“雪地里,我陪你疯过没有,我没病,你倒是把自己折腾病了。”
她倒是好些披着厚毯子,他垫在她的身下,几个时辰,当天晚上就病了,还不消停……说他病了一样很厉害……
沈知梨恨不得一掌把人劈晕过去。
鹤承渊沉思片刻,“也忘了,下次试试。”
“……”
还冬天少,这春天还得了!
“阿梨,阿梨……”
沈知梨身上的印子都没消,折下花塞他怀里,“秋千还没布置完呢。”
“所以,可以吗?”
“我……再说,我休息休息……”
“阿梨,我想要……”
沈知梨当什么也不知道,“要什么?”
“你。”
就在这时,宅门敲响,她比平日早醒了一个时辰,这个时候,他都是出去卖菜该回来了,等她醒来,热腾腾的早膳正好出锅。
沈知梨探过脑袋,“谁来了?”
他们住在这偏远处,是谁找了来,还是说短短几个月,已经查到了这里!
“鹤承渊。”沈知梨一把拽住他,“我想,你该教我些拳脚功夫了。”
鹤承渊:“你不是不喜欢吗?”
对于敲响的门,他似乎习以为常,并没感到惊讶。
“我能保护好你,你的手要都休养。”
沈知梨:“你瞒我事了?来人是谁?”
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住了,鹤承渊打开宅院大门,泠川兜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里面装满了用品与新鲜的菜。
原来他也从未离开过院子,始终陪伴着她。
泠川瞧见站在鹤承渊身边的人,吓傻在原地,保守这么久的秘密,居然被他敲门给毁了!
完了,小命不保。
沈知梨:“他是谁?”
“黑元宵。”事情暴露,鹤承渊也懒得接过他手里之物,干脆退让开,让他拿进去。
沈知梨:“嗯?”
“他的名字。”
泠川:“……”
第144章 相情(5)
泠川扛着大包小包进院子,脚下不看路,跨着大步就进去了。
沈知梨慌忙道:“别踩坏了我的花。”
鹤承渊闻言,阻止泠川再往里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正要亲力亲为。
沈知梨打量一番泠川,好奇问道:“阿渊,他每天都来给你送菜吗?”
鹤承渊手中一顿,不得不承认,“嗯。”
沈知梨:“他是你什么人?”
“杀奴。”鹤承渊答得很快,“我在幽水城遇上的杀奴……”
沈知梨沉默着视线在他们二人间游走,最后垂下眸光,“原来是这样。”
她勾起笑意,俯身盯着鹤承渊手上新鲜的菜,满满当当,转首对泠川道:“谢谢你,黑元宵。”
泠川怔住,畏畏缩缩去瞟鹤承渊的眼神,受到警告后,只能隐瞒自己的身份,“不、不用谢,我……那什么,还要多谢……主……”
“主什么?”沈知梨投来疑惑的目光。
泠川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喉咙里的“主君”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主……人的搭救。”
沈知梨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回院子里给花浇水。
鹤承渊做好饭,喊她来吃,院子中的人静静坐在长廊望着月季开满枝头。
没一会儿,桌椅搬到她的身边。
沈知梨回过头去,“抱歉,忘记该吃饭了。”
鹤承渊给她递去碗筷,“不碍事,阿梨冬天的时候就想在花下吃饭了吧。”
她总盯着光秃秃的花枝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在等它们爬满枝头。
沈知梨托腮笑道:“是,但冬天太冷了。”
鹤承渊给她夹菜,“你喜欢,以后都在这吃。”
沈知梨嘀咕着,“以后……”
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自由。
“阿梨,等千灯节到来,我们去挂星灯吧。”
沈知梨黯淡的眸光瞬间点亮,“真的吗?”
鹤承渊:“嗯。”
饭后,晒着阳光,他手握着小册子,惬意坐在秋千,秋千缓慢晃动,余光是正在给鱼喂食的人。
沈知梨:“你又在研究菜谱吗?明天能吃到什么好吃的菜?”
她一把撒了鱼食,兴奋朝他去,白色裙子在阳光中飘逸,若隐若现透过她的腰肢,一双赤足轻快地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鹤承渊抬眸望向她,饱含情欲的目光在她与绿草间微晃。
沈知梨顿时心道不妙!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册子,看清文字后,涨得脸都红了,甩回他怀里。
“鹤承渊!你又看些什么东西?!”
敢情不是做饭!
鹤承渊眉眼带笑,抓着她的手把人扯入怀中,吻开她的衣领,落在伤疤上。
沈知梨缩了缩脖子,“每次准备骂你,你就这样。”
可怜兮兮委屈吧啦博同情。
鹤承渊托住她的脚踝,给她揉了揉腿,“少你鞋了吗?”
沈知梨:“草踩着舒服,你怎么不来试试看。”
鹤承渊在她脖颈轻蹭,“躺着更舒服。”
“……”沈知梨推开他的脑袋,“你冷静一点。”
鹤承渊最后还是与她一同赤着脚在院子里玩,时不时踩中水中戏水抓鱼。
千灯节那日,沈知梨穿了一身布衣,许久没去过镇子上了,那些恶言恶语,并未褪去,反倒愈演愈烈。
他们辱骂他,连她一同牵扯其中。
鹤承渊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藏在斗笠下的面色阴沉,五指不由收紧。
沈知梨缓和气氛道:“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那么好运,能夺魁首。”
鹤承渊:“我的灯……”
“抱歉,没将它带出来。”沈知梨垂下眼眸,“我为你重新买一盏。”
鹤承渊从人群里将人拉入暗巷中,撩开前帘,隔着她的薄纱吻她,“我没有责怪,为何要道歉。”
“我……”
“阿梨,说的话还算数吗?”
“嗯?”
他道:“给我重新买一盏。”
她手中没有钱,鹤承渊给她塞了满满一袋去。
他最大限度给她自由,买想买的东西,做想做的事。
沈知梨收下钱袋,买来的东西几乎都是送给他的,一颗平平无奇的狗头麦芽糖和猪头麦芽糖,握在手中呼呼而转的风车。
还有寻来好几家店,找到的蓝色蝴蝶灯。
沈知梨拉着他来到湖边放了支河灯,望着它摇摇晃晃飘远,承载她的愿望。
夜空升起漫天挂星灯,那盏蓝翼蝴蝶灯稳稳升空,他们引来太多目光。
最后……也只能放弃一步之遥的魁首,扯下那盏灯,仍由它摔落在地,烧成灰烬。
沈知梨安慰他,“没事的,至少它已经升空,是第二名了……”
他们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站在璀璨的灯火中,却也感受不到一丝快乐。
“阿梨……我们回家吧。”
沈知梨默不作声,“鹤承渊,我想自己走走……”
这是第一次,她提出要离开他……
“阿梨……”
“我……很快会回来,一个时辰,我在街尾找你,院子将我闷得太久……”
“院子将你困住了吗?沈知梨。”鹤承渊明显不悦,她不想与他身处一处,令他翻起怒意。
多月过去,这也是头一回儿,两人说话带了丝冲劲。
沈知梨:“我只是想透口气,自己走走。”
“透口气?”鹤承渊钳住她的手,“你要什么我没答应?与我在一起憋到你无法喘息了吗?这才几个月……”
就不喜欢他了吗?不喜欢他的院子,不喜欢他做的菜,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他喉咙滚动,望着面前的人,她漆黑如墨的眼眸映着波光流动的光影,她就这么定定看向他,眼里是坚定。
耳边对仙首的批判如风不断过耳,她不再能穿一身喜爱的衣服在外游走,不再能耀眼站在人群中。
他们躲躲藏藏,把自己关在一方小院子里,没有尽头……
鹤承渊藏在斗笠中的眼眶通红,妥协似得慢慢松开她的手。
美好的日子过的太快了……天真以为,幽水城的一方小院,能盖过所有伤痛。
指尖滑落时,沈知梨意外反握住他,“阿渊……”
他道:“你去吧,钱够用吗?”
“鹤承渊,一起吧,你愿意的话。”沈知梨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与他一起。
她指尖剐蹭他的手背,探过脑袋,试图从帘的缝隙中观察他的神情。
“你怎么了?我没说要丢下你。”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