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承渊不做片刻犹豫,便道:“不记得。”
“红桃林里,落下的红花是丧事的纸花,高大的树里是恐怖的白骨,那有个木偶师,唱了一段一点都不好听的戏,还有为了观戏让我们选棺椁,还好我机智救了你,你还穿嫁衣化红妆,不过,你长得真是好看,是个美娇娘。”
沈知梨越说越起劲,甚至夸大其词,给自己镶金,她提剑深入大杀敌方十万精兵,手刃敌方首级,英雄救美,斩杀八方怪物,救了奄奄一息的他,为他疗伤,最后孤身一人带他闯过迷魂阵,冲出怪林。
鹤承渊:“……”
已经……不止是聒噪了。
沈知梨转头问:“这些你可还记得?我是你这辈子都不能遗忘的救命恩人,你别让我寒心。”
鹤承渊:“不记得。”
沈知梨欲言又止,但又瞧他答的认真,只好闭嘴作罢,“好吧。”
通往灵湖的路,有道足有半人高的坎,沈知梨先一步跃下去,回头去扶鹤承渊,“底下有道坎你小心些。”
鹤承渊胳膊被松开,瞧不见路,手往前伸准备找处地扶,一只温软的手在半空握住了他,他怔了片刻,沈知梨似乎并没觉得,这般与男子掌心相握有何不妥,她紧攥着,怕他摔了,待他回过神来想抽离已经晚了。
他只好跃下高坎,踩上潮湿的泥地,脚在地上踩了两下,疑惑道:“你确定没走错?”
沈知梨一手提灯笼,一手握住他的手,大步流星拉着他在前面走,“怎么会有错,我每日都从这来。”
“怪老头让你走这条路?”
“他?一天到晚喝的不省人事,他会指路就怪了,指了个方向我自己找来的。”
上前走了两步,周围杂草勾住他的衣摆。
“……”鹤承渊拎起衣摆甩脱,“真的没错?”
沈知梨还是那般自信,“肯定没错。”
“咚!”
鹤承渊的脑袋撞到垂吊的树枝。
“……”
沈知梨转头望去,那粗撞的树枝从这颗树攀上了另一颗树,垂下之处拦住鹤承渊,由于她太矮,没抬头注意到,一些杂叶还戳进了鹤承渊的发里。
“抱、抱歉。”
她松开他的手,“你低点头。”
鹤承渊低下头来,沈知梨踮起脚去为他摘下头上的杂叶,她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在鹤承渊的意料之外,他以为不过是告诉他如何走,却没想到此时莫名的贴进,使得她身上淡淡的荼蘼花香随着体温而扩散。
茶靡花香?他为何会对这个味道感到熟悉,分明没见过……
他扯下她的手。
沈知梨对上他缠着黑绸的双眼,“你的眼睛,一个月了,意视没有恢复吗?”
鹤承渊松开她说:“没有。”
沈知梨安慰道:“没事,以后你都不需要意视了。”
他的眼睛会恢复的。
她再次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这次她时刻注意着头顶与脚下,及时提醒他。
这条路弯弯绕绕,杂草丛生。
鹤承渊:“看样子你是另辟了一条路。”
“是吗?管他呢,快到了。”沈知梨拉着他掩盖不住兴奋往前走。
拨开藤叶,林中之湖显露,清澈见底灵气涌动,萤火之光流转,远处是一座悬山顶木廊亭,檐下竹帘半卷半垂,而生于水中粗壮的树干旁搭建着一个木制亲水平台。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吐出,“你闻见了吗?”
“什么?”
“清新的凉意。”
“……”
沈知梨没听他接话,侧首问道:“怎么了?”
鹤承渊似笑非笑配合道:“闻到了。”
沈知梨跑到平台边两脚丫放水里,踢着水花玩的不亦乐乎,半晌才想起靠在树干上的鹤承渊,“你怎么不玩?”
“不喜欢。”
“你试都没试,为什么说不喜欢。”
“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不是没眼睛吗?”
“……”鹤承渊:“不用看就知道不喜欢。”
沈知梨:“你不是吵囔着说闷,要出来透气吗,你待在哪里有什么意思?”
她招呼他过来,“我们下水抓鱼。”
鹤承渊:“我看不见,如何抓鱼。”
沈知梨行动果断卷起裙摆,跃下水,湖水没过膝盖并非刺骨的凉,反倒很舒适,她借着萤火微光专注低头找鱼,背过手,道:“那你扶着我,我怕摔了。”
鹤承渊并未拒绝她,而是起身向她走去,走到沿边时由于看不见,一不小心踹掉了她与灯笼一同随手丢在岸边的玉牌。
“扑通。”
玉牌在沈知梨眼前落了水。
沈知梨低头透过波澜的水面盯住沉底的玉牌。
她弯下身去捞玉牌,鹤承渊在她弯腰刹那,扶住她的胳膊,沈知梨感到诧异,扬起头注视弯着腰攥住她的少年,心生一计。
指尖触及到玉牌的瞬间,她脚下一滑,鹤承渊亦是一惊,身子往前倾,沈知梨借机反身握住他的手,往水里一带。
鹤承渊一脚踩进水里,还没来得及发怒。
沈知梨朝他泼了一捧水花,随即大笑逗他,“鹤承渊!你看我抓到了鱼!”
鹤承渊侧过脸去躲溅起的水花,才听清她所言,玉牌就被她抛掷到他怀中,他顺手接了下来,紧握在手,已嵌入皮肉。
他强压怒火,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些,“一块玉牌。”
沈知梨从他手心拿走玉牌放回岸上,反过来安慰他,“是啊,我捡起来了,没丢,你放心吧。”
“……”
眼前窜过一条嚣张摆尾的金鱼,沈知梨握住他的胳膊,小声道:“你别动,我是真见到鱼了,看我把它抓来,送给你。”
她目光锐利,锁住那条扭着肥硕身躯的鱼,说干就干,慢慢挪了两步,从鹤承渊身边经过,看准目标后,猛得扑过去。
鱼到手了!
沈知梨还没来得及高兴,摆尾的鱼一挣扎,她急着抓紧,脚下未注意,这下是真一脚踩在青苔上,失去重心。
“啊!”
又是恶作剧?鹤承渊淡淡回身。
危急时刻,她身子一歪,“鹤承渊!接鱼!”
金鱼被抛掷空中,最后准确无误落入他的怀中。
而沈知梨一屁股坐进湖里,连带整个人都仰了去,没入水中。
水面静了两秒,鹤承渊:“沈知梨?”
水里窜出湿漉漉的脑袋,沈知梨咳了两声,乐呵呵笑道:“别把我的鱼丢了!”
金鱼在他怀里拱着身子,鱼尾甩起的水全溅在他的脸上,鹤承渊的脸黑了一个度,掐着鱼却是没丢。
沈知梨从水里站起身,衣服沾水仿佛灌了铅般重,她拎起来拧了两下,方便行走,按耐不住兴奋朝他小步跑去。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好肥一条鱼,凝香看到了肯定要流口水。”
“但是可惜了,这鱼不能吃,她只能干流口水了。”
她用手指对着气愤挣扎的金鱼戳了戳,“鹤承渊,你有见过鱼吗?”
“没有。”
“它长得很漂亮,金色的鳞,绚丽的尾。”沈知梨摸摸鱼脑袋,让它别这么炸毛,边对鹤承渊说:“等你眼睛好了,我们来抓鱼,下次你抓。”
她这不摸还算安静,一摸鱼又生气的挣扎起来,鱼尾在他胳膊上呼了几下。
鹤承渊松手把鱼放了,金鱼入水一瞬,甩着尾巴,跑得飞快,路过沈知梨还报复性的用头怼一下,再飞速窜走。
“小东西,还挺记仇,下次还抓你。”
“鹤承渊,反正衣服湿了,我带你去看水中花。”沈知梨想去握他的手,被他躲开了,“怎么了?”
鹤承渊嘴角噙笑,微俯身好奇问:“何为,水中花。”
沈知梨答的认真且直白,“一种生于水中的粉色月季。”
鹤承渊低笑,“我没有眼睛如何看?”
“你可以嗅花香,感受一下。”
“下次吧,待眼睛好了……我为你抓鱼,你带我赏花。”
沈知梨木讷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方才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那你今日,解闷了吗?”
鹤承渊:“自然。”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有些渴了,你所言的山泉水在何处?”
两人从湖中起身,沈知梨边拧衣裳,想起怪老头提起的茶一事,边说:“山端。我们要不回屋,其实我为你带了碗茶,你若是渴了……”
“我就是好奇,这山端的水煮沸后为何带着淡花香,我从未见过这种事物,不由好奇,若是不便,下次再瞧也可。”
沈知梨放眼望向木廊亭的方向,“其实不远,去瞧一眼也无妨。”
她拾起灯笼,带他走向木廊亭,亭后绕过是一条上山路。
二人正要踏上,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声线,打断了他们,“沈小姐。”
沈知梨回头去,君辞一袭青衣站在夜幕里,撩开垂下的竹帘,扫视两人。
“沈小姐,是不是该同我解释一番,为何出现在灵湖。”
君辞从药谷消失足有一月,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们……闲逛到此。”
君辞并无责怪之意,反倒是瞧见她湿透的衣裳后,说道:“夜里风凉,灵湖属寒,早些回去泡浴换衣。”
第26章 迷雾(4)
确实如鹤承渊所说,那日由君辞带他们走出灵湖,才发觉沈知梨带了一段非同寻常的道路。
次日,沈知梨去药场取药,偶然瞧见正在远处树荫下打坐的鹤承渊,树影斑驳,映上鹤承渊沉静的面容,风动影动,她不由顿足赏了一番。
一旁向他走去几名身袭青竹校服的弟子。
几人鬼鬼祟祟,从四方朝他靠近,手中握的棍剑悄然露出锋芒,另只手示意着手语,随即一名弟子从后侧攀上了树。
沈知梨时刻紧盯着,心悬到了嗓子眼。
莫非被受欺负是鹤承渊成长的这段命数里逃不过的劫?
无论是在邪宗还是药谷。
怪老头说收他为徒,可这一个月来,从没管过他,只盯着她熬药,整日醉醺醺的不省人事。
沈知梨瞧着他们越来越靠近鹤承渊,心中还是不忍,就算是命数也该变了!
她朝前跑了两步,忽然被一名弟子拽住了胳膊,他眉目秀气,笑嘻嘻道:“沈小姐不要慌。”
“介绍一下,我叫宋安。”
沈知梨满脸疑惑看着这人,“我不想知道你是谁。”
“原先我是小师弟,如今是变了人了。”宋安撇嘴,“沈小姐记忆真不好,在我这取了一个月的药,对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知梨认真扫视他,少年瞧起来不过十五来岁,药谷其他弟子都整齐冠发,唯有他特立独行梳了个高马尾,两缕碎发垂在脸侧,潇洒不羁,倒有几分像江无期的不靠谱。
不过这脸,她认真赏了一番,得出结论――没鹤承渊好看。
她甩了甩胳膊,不悦道:“放手,他由不得你们欺负。”
宋安:“沈小姐不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沈知梨向前跑了两步,又被宋安给拉了回来。
宋安露出一颗调皮的虎牙,笑说:“别着急啊。”
他话音落下一瞬,远处朝鹤承渊去的弟子利剑直出,腾空而起。
不好!!!
沈知梨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宋安钳制双手,从后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发声。
就像那日被抓住的鱼,挣扎着却甩不脱少年的力道,嘴中只能发出几声细碎的唔鸣。
弟子一瞬向鹤承渊涌去,头顶树叶躁动,一柄剑直下。
她瞪大双眼,“!!!”
静坐树下的鹤承渊耳朵一动,膝移两步,躲避头顶袭来的剑,剑锋擦过他扬起的发,插。入草中。
鹤承渊听声辨位,回身一手握住袭来的棍,猛然将棍一抽,药谷弟子不肯松手,于是连棍带人,摔了个脸朝地。
位于他身后之人也撂棍而上,剑棍齐出!
鹤承渊的一招一式从来都以攻击为主,短暂的防守也仅是为了谋略下一步的攻击。
他右拳携风呼啸直上,一拳击在握棍弟子的下颚,在回手击他手腕穴位,使得棍棒离手。
棍棒反握不顺手,他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手腕一转,调转方位,侧身抡臂一挥,将握剑的弟子打到在地。
他的一招一式,不再如往日那般一命抵一命带有杀意,如今招式变换的同时突袭穴位,他更懂得如何利用刚柔并济,攻守相换,保全自己重伤别人。
宋安察觉到她眉目舒展,松开了手,原先挂在她胳膊上的药篮,在禽她时,滑到了他的手臂上,他取出来,递给她。
“看明白了?”
沈知梨睨他一眼,夺过药篮,没有说话。
宋安道:“师弟在这待了一个月,我们可是教了他不少东西,该检验一次结果了,只不过……”
他看着满地的惨状,以及打倒又爬起来,顽强的师兄们,笑容抽搐。
“……有点惨。”
宋安正是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年纪,他好奇追问:“听说,师弟是你买来的杀奴,地下赌场是什么样的?斗场又是什么样的?他们出了多少钱赌?我要是去了,是不是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沈知梨无语抬眼,“你只会被他们打光牙。”
宋安撸起袖子不服气,“你说……”
沈知梨抬起手指,打断他,“还有,他比你大,比你强,你该称他师哥,再不济也该叫声师兄,而不是张口闭口,唤他杀奴和师弟。”
“我!你!我不管!这药谷是按先来后到排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君辞师哥老?”
“你简直!强词夺理!!!”宋安叉起腰,气得脸红脖子粗。
沈知梨扫他一眼,勾好药篮,挑眉道:“看来你很怕你的大师兄嘛。”
“你你你!!!”
沈知梨让他打住,“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另一方,虽未有明显的杀气,但这般不断对鹤承渊发起攻击,他多少有点不耐烦的恼了,并且他被江无期截断的筋脉,能斗一二,可相斗到这时开始隐隐刺痛,甚至逐渐明显,到了极限,握棍的手腕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可他们并未有放过他之意,似乎就是想将他逼入绝境。
鹤承渊凝眉含霜,杀意暗藏不住,身后又传来动静,他抡起胳膊,一根棍竟然压过了刀剑的锋芒,凌冽的风撕裂长空。
“沈小姐。”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发现了远处的沈知梨,鹤承渊挥到半空的手短暂一愣,收了杀气与力道,不过还是一棍将弟子打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