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拿着扫帚站在凌乱的落叶中。
半晌后,怪老头醉酒睡死过去,沈知梨才彻彻底底将院子打扫干净,正要溜走之际,他又醒了,让她把带来的草药晒了。
一连三日,沈知梨天还没亮就被逮过去扫地,今天总算换了点新活。
江无期还是在老地方坐着,抬手指挥她,“去,把晒干的草药熬了。”
“……”
怪老头见她杵那不动,威胁道:“怎么?三日,你那杀奴身上的伤口怕是恶化更严重了。”
说起来,这老头还没给鹤承渊治伤。
沈知梨:“你不是收他为徒?不顾他的死活?”
“人喝多了容易不清醒,可能今日是徒,明日又变成你的杀奴了,医眼治病解毒,沈小姐权势滔天,我看呐另请高明也不难。”
沈知梨忍气吞声,丢飞扫帚,朝屋里走。
江无期指引说:“左边那屋,拿到外头来。”
沈知梨一个人将器具扛到院子里,找了半天没找着生火的炉子,“怪老头,我怎么烧火?”
江无期在树下惬意喝酒,“自己砌个炉。”
“什么?!”
看明白了,江无期磨她性子呢,非要把她无理取闹、刁蛮任性的性子给磨平才会罢休。
沈知梨待在院子里,又是砌炉,又是磨草,又是煎药,浑身上下都快散架了,终于经过她不懈努力,这一锅药糊了……
揭开砂盖,黑气升空,一锅怪异的黑水和药渣浑浊混合。
树下睡觉的江无期被这股直冲天灵盖的刺鼻苦怪味给熏醒。
“死丫头!你制。毒呢!”
沈知梨把盖子一丢捂着口鼻躲八丈远,两人东西各闪一方。
“让你教我,你睡那么香!”
江无期把酒护怀里,生怕被这味道给染上,“那么多好药怎么就给你煎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沈知梨盯着黑烟滚滚的炉子,支支吾吾道:“那……那我还喝吗?”
太阳已然落山,天边只剩一道渐落的红霞,江无期摆手说:“给那好小子送去。”
“啊?”
……
系统:「治好目标人物双眼,将可获得额外好感度附送。」
果然,她就知道,他这双眼也是她的任务之一。
沈知梨端着这碗药站在四方观外,沉思片刻,倒掉换成一碗茶。
推门而入,昏暗的屋里,只有一道温和的晚霞从微敞的窗隙闯进,细窄一条洒在床榻,沉睡三日的鹤承渊已然醒了,垂着眼眸,坐在床边,闻声他抬起头。
她走到桌前,小心翼翼把碗搁放在桌子上,与他拉开稍远的距离,局促不安,“醒、醒了?你师父、怪老头,让我给你……那什么……送碗茶来。”
暖色轻柔的光映照他侧脸,面无血色,薄唇微抿,眼垂眉展没有多余的神情,过于平静。他一动不动端坐,头随她走动的声响转动,细碎的发搭于耳前。
这要是手边有刀,鹤承渊怕是反手就能把她给刀了,此时此刻倒是认可了药谷对他的收刀废武这件大事。
屋里静了许久,床上的人不吱声,这般安静坐着,令她心里发毛。
他到底想干嘛?正常而言,就算没刀,也该冲下床掐死她啊……
沈知梨喉咙滚动,打破宁静,解释道:“你在余府杀人,留满屋尸体,血流成河,余江我们待不下去。”
“身受重伤,体毒难解,你杀了毒师,虽抢了解药,但除了药谷能助你,无人可以。”
“邪宗出宗弟子,三十余人,无一身还,半数死于你手,除了药谷可避风头,无处可去。”
她一桩桩一件件给他捋明白,除了来药谷他们别无选择。
这人还是不说话。
沈知梨说着也没了底气,声音逐渐弱下。
“带你回京,路上恐遇邪宗追杀不说,以你杀奴的身份,府里也无法留你。”
“把你丢外头不管不顾,万一死了,也不行。”
对面的人还是沉默……
醒了,记仇了。
“怪老头说你修些邪门歪道,若想治眼只能将其斩断,鹤承渊……”
她长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的眼睛,不能不要。”
话音落下,鹤承渊终于有了细微的动作,他长睫轻颤,缓睁开眼,闯进屋子的光哪怕再柔和,还是那般刺眼,眉头不由凝起。
沈知梨察觉他的神情,转身关窗,屋里顷刻间陷入灰暗。
鹤承渊阖上眼,忽然低笑一声,这声笑不带任何探究不明的情绪,相反,情绪明明白白,沈知梨在这声笑里感受到了温柔二字。
沈知梨:“???”
这比探究意味的笑,还令她惊悚。
鹤承渊突然起身,吓得她直退,拉开距离,撞到窗户。
他淡定摸黑走到桌对面坐下,“沈小姐在赌场不惜重金救我性命,自然不会加害于我。”
“???”沈知梨扒在墙上,“你吃错药了?”
他到底想干嘛啊!三天前还要大杀四方!今日醒来就像吃错药了一样,说的什么鬼话?!
“怎么了?你要加害于我吗?”
沈知梨清晰听到自己不安咽口水,“咕咚”一声,“没、没,我……我肯定不会害你。”
“坐。”
沈知梨畏手畏脚把屁股撅到椅子上,一副见势不对立即破窗而出的架势。
鹤承渊挂着一副“无害”的笑,竟然为她倒起茶来!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这般做自然有你的原因,也是无奈之举。”
沈知梨欲哭无泪,磕巴道:“鹤、鹤承渊,你心里有事可一定要说出来,别憋坏了……”
“我能有何心事,自然是要报答你。”
“啪――”
鹤承渊沏好茶为她递来,因眼睛看不见,一个不小心将她带来的那碗茶给撞翻了,碗碎在她脚边。
沈知梨一个哆嗦,从椅子上腾起,拍去衣裳沾上的水珠,忙说没事,蹲下身拾起碗片,就怕他抢先一步拿起碎片,杀人灭口。
结果这人没有动作,静静坐着。
莫不是!真把脑子灌坏了!
“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沈知梨刻不容缓,冲出屋子去找江无期。
脚步远去。
鹤承渊放下茶杯,抹去虎口上的茶水,手指在桌上摸了一道,从水中捞起一块被她遗忘的玉牌,指腹沿着“君辞”二字的笔锋勾勒,他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将玉牌放回原位。
没过太久,沈知梨火急火燎撞开门,就见鹤承渊懒散托腮,把玩没有水的茶杯,对着她又露出那抹诡异“无害”的笑。
君辞紧随其后跨进屋子,“沈小姐不要着急,药谷的药不会出什么问题。”
江无期被从被窝捞起来,半梦半醒,不耐烦道:“都说了,你直接找君辞,拉我来做什么。”
“出现问题你当然要负责!”沈知梨催促道:“快看看怎么回事。”
君辞为鹤承渊查了一遍,鹤承渊也是意外的配合,查来查去也并未发现有哪不妥。
他转眸看向江无期,江无期叹口大气,百般无奈走上前来诊脉、施针。
“你可知你为何在这?”
鹤承渊不答,江无期又抛了几个问题,他都闭口不言,只是露出那副“懵懂”的笑。
江无期:“君辞!”
“师父。”
“下药下猛了!人都给灌傻了!”
君辞:“……”
江无期收针,摸着下巴沉思,嘀咕道:“怪事,不过就是断他筋脉,武力,意视,整得把人药傻了?!”
边故作沉思,边朝外去,想把烂摊子丢给君辞,回窝睡大觉。
沈知梨叫住他,问道:“意视是何物?”
江无期朝屋外走的脚步顿住,回头说:“他没有内力,失去眼睛竟也能凭借自己在短时间练出意视,感受周围事物,是个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可惜现在傻了,改日还得再给他开几副药。”
沈知梨:“你给他毁了?!”
没有内力,没有眼睛,如今更是一身武力与意视都给废了!
江无期打了个哈欠,摆手说:“算不上毁,重新修便是,只是这段时日,他只能摸瞎了。”
君辞将一篮草药放到桌上,“想来是他身体受损,断其筋脉之药下得过猛,损了记忆。沈小姐不用担心,待明日为师弟重新制药,过两日便好了,早点歇息。”
他推过草药,对鹤承渊道:“这些药已经为师弟磨好,伤口几日未理,开始恶化,将药泡入水中,待一个时辰,会有所好转。”
“可要帮忙?”他扫了两人一眼,瞧着鹤承渊身上的血渍。
鹤承渊扬起头来,极其“礼貌”的浅笑说:“不必。”
君辞也没多说,拿起桌上的玉牌,交给沈知梨说:“沈小姐,若是遇何问题,都可来找我,你不是药谷中人,行动不便,这玉牌能让你在药谷出入自如。”
沈知梨:“多谢。”
君辞点头答复,离开了四方观。
第23章 迷雾(1)
安静的屋里再次仅剩两人,沈知梨在鹤承渊对面坐下,打量着他。
经脉受损导致记忆出错?
她学他托腮,指尖敲击桌面,凝视他妄想抓出点漏洞,可他藏的太好,嘴角“善意”的笑更是让人发毛。
清了清嗓子,挑明了问:“前几日之事,你可还记得?”
鹤承渊手指在脸颊点了点,半阖眼,勾唇笑问:“什么事?”
沈知梨:“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清楚。”
“鹤承渊!”她故意放大音量试图激怒他。
然而,他只是扬起音调,回了个字,“嗯?”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真是吃错药了!!!
沈知梨急得抓耳挠腮团团转,面上还得假意镇静。
这个鬼样子的疯子她可没见过,一点对付方法都没有。
他到底想干嘛啊!
她拐了个弯,“你的刀在哪?”
“不是被你收走了?”
沈知梨没答他,继续反问:“抢来的毒和解药又在哪?”
鹤承渊好看的手指漫不经心抚摸着茶杯,“药谷的药不在你那?”
她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你还记得余江的事吗?”
“是你方才入我房中提及之事?”
沈知梨快被他逼疯了,“邪宗!”
鹤承渊还是游刃有余回,“半数?”
“桃林?”
“何色?”
“傀儡?”
“何处?”
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试探性问道:“在赌场之前,你可见过我……”
鹤承渊眸色沉下,嘴角的笑意加深,“什么?我如何能在赌场之前见过你。”
沈知梨警觉道:“你有记忆!”
鹤承渊:“我何时说过我没有记忆?”
“那他们问你?”
“我不想同他们说话。”
“啊?”
鹤承渊:“怎么了?不可以吗?”
“没、没有。”沈知梨目光扫视这个不知道抽哪门子疯的疯子,莫不是……她猜测的他有前世记忆没了?
还没细究,他又开了口。
“在那之前,你来过赌场吗?”
沈知梨:“没有,那是我第一次去……赌场。”
“沈小姐的救命之恩,我自会相报。”鹤承渊一字一句道:“不顾己身安危,救我性命,我唯一信任的人,当然,是你。”
沈知梨听着浑身像虫爬。
这太不像认识的大魔头了!
快被他绕疯了,到底是有记忆还是没有记忆!
“不过随意搭手相助。”
“那是我的死局,托你的福,我活到了现在。”
沈知梨已经在崩溃临界点了,“你想说什么?”
鹤承渊扶正茶杯,“你为什么救我。”
“想救就救了,没有为什么。”
他若有若无笑了声,缓慢道:“也是,沈小姐出门在外树敌无数,是该寻个杀奴护其左右,可惜,我身受重伤不顶什么用,马车行到半路,摔下了崖,还是得靠沈小姐,才能苟延残喘,活下来。”
沈知梨止住焦躁的扣桌,连撑着的脑袋都直了起来,眸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的记忆,停在落崖那日?!
“你就记得这个?”
“我还应该记得什么?”
“……算了,没什么事。”再琢磨下去,她要精神分裂了。
没了前世记忆再好不过,取得他的信任,刷起好感度也轻松许多。
“夜深了,我带你去泡药浴。”
鹤承渊上扬的嘴角抽搐,“不用。”
沈知梨:“那可不行。”
“你没有眼睛,意视也没了,行动不便,磕了碰了摔了倒了,可怎么办,不行,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不是说信任我?怎么?”
真没记忆?真不想弄死她?
“……”
沈知梨主动搀扶他,走向热气缭绕的浴室,推开门刹那暖洋洋的水雾包裹而来。
她带他停在浴桶边,将药洒进水中,甚至用手拨弄水花,试了试温度,顺便推开浮于水面的药粉。
鹤承渊一听这水声,顿时,耳尖不可控的红了。
他别过身去,垂下头,凌乱的发丝挡住露出的破绽。
“你背过去做什么?”沈知梨抬起头疑惑。
鹤承渊:“脱衣服。”
“……”
有记忆的鹤承渊可是想杀死她的,而记忆停留在救他出赌场的鹤承渊,却会视她为救命恩人。
尽管害怕疯子,但沈知梨还是决定以身涉险。
她眉梢轻挑:“是吗?那你怎么不动呢?”
鹤承渊扯着衣襟,没吱声。
沈知梨走到他面前,湿漉的指尖抬起勾上他的发,鹤承渊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沈小姐,不出去吗?”
指尖暖意的水珠沾上他的侧脸,顺着脖颈溜进锁骨。
沈知梨惋惜叹息,“你可能忘了,当初救你出赌场,你浑身是伤,血肉模糊,不省人事,可都是我没日没夜照顾你,这哪没见过。”
“……”鹤承渊眉目森寒,嘴角抽搐道:“沈小姐身份高贵,不该伺候我这种人。”
“你哪种人?你是我的人。”
鹤承渊:“我是杀奴,身子脏。”
“不过,这没有眼睛确实行动不便。”他将她的手放上自己的腰侧,松开她,撑着身后的浴桶,一脸“我无所谓你来吧”的模样,“沈小姐不顾名节,为一个杀奴宽衣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