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瞧见高挂的蝴蝶灯,“你自己买了灯啊?”
“嗯。”
“沈知梨去我大师兄那了。”
端药的手骤然顿住,鹤承渊一口饮尽,“所以?”
“他们在那选灯,我还想叫你一起去,没想到你偷偷买了。”宋安眉角高挑,一副不把事挑大不罢休的坏样,“你药喝完啦?我看沈大小姐手都没有包扎,急匆匆就去了,大师兄这时候应该在给她包扎了,唉,你说说她也是不容易,血都要放干了,不得好好补补,枯草堂今日送了两碗药来,你是不知道,其中补血气那碗是早晨师兄亲手熬的……”
鹤承渊放下碗,“你来不是因为这事。”
“师……”宋安瞧他脸色不对,及时刹车,改口道:“师兄厉害,一猜就中。”
鹤承渊横过眼去,“我还没猜。”
宋安后背发凉,吞咽道:“你心里猜了。”
“有事说。”
宋安指骨扣桌盘算道:“起战需要理由,太长宗如今就在陈常山,何时动手?”
鹤承渊低笑道:“这事与我何干?你的师兄不是自有安排?”
宋安:“嘿,这是不是你在万剑宗提及的吗?!”
鹤承渊:“未曾说过。”
宋安:“……”
对面的人推开院门出去,宋安追上道:“你去哪?!这事现在该如何办?”
没过太久,两人并肩站在了大院之中,药谷弟子围在一起选灯,而沈知梨与君辞却不见踪影。
宋安勾上鹤承渊的肩膀,“哦,原来你也想选灯,来晚了,都选完了,也没你的份,你院子里不是有一个吗,一人一个,你就用那个吧。”
鹤承渊抓住他的手,胳膊一挥将人甩出去,要不是宋安反应及时,他怕是要直接飞到君辞院子里去。
他飞跃的身子正好给鹤承渊开门了。
大院里鸦雀无声,药谷弟子僵在原地,几人才点起试灯的火,立马吹熄。
“怎么了……”
“嘘,别出声。”
宋安扶着他快散架的老腰,从地上爬起来,“鹤承渊!你恩将仇报!”
君辞院子里沈知梨嘴中还叼着一块金酥饼,整个傻眼,君辞一派淡定低头为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包扎。
沈知梨“咕咚”把嘴里咬的金酥饼咽下去,“你怎么来了。”
鹤承渊一脚踹在刚爬起来的宋安胸口上,从他身上跨进院子,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坐在她身边,拿起桌上的一块金酥饼吃进嘴中。
“宋安让我来吃饼。”
在地上打滚的宋安:“???”
鹤承渊望向他,“你不吃吗?”
“……”宋安憋着一口气,捂着胸口艰难爬到桌边,夹了一块饼放嘴里咀嚼。
君辞包扎好之后,走向那盏兔子灯,“试试灯看有无问题。”
宋安瞄到堆在一边的河灯,这虽不是稀奇物,但堆得也太多了吧!跟铺地毯似的!
“大……大师兄,你这是要包河放灯?”
沈知梨:“河灯也能许愿。”
宋安:“你多大的愿望啊!要这么多!”
“……”沈知梨无奈扣了扣眉头,“君辞说这么多灯,总有一个可以承载愿望不沉底。”
宋安凑到沈知梨面前出鬼点子,“你明日转手卖灯吧,感觉能发一笔横财,我看挂星灯魁首难夺,咱两把灯卖了,去醉仙楼买佳酿如何?”
沈知梨翻个白眼,“你是一点不亏。”
君辞试完灯交还给沈知梨,“河灯有喜欢的吗?”
沈知梨随意选了两盏普通的花灯,“就这两盏吧。”
“好,早些回去歇息。”剩下的君辞便让其他弟子进来选,一时院子里塞满了人。
沈知梨走出院子时,鹤承渊也一同跨了出来,她仿佛意料之中,“你不选灯?”
鹤承渊瞥了眼她手里的两盏荷花灯,“我不喜欢花。”
沈知梨:“……”
他到底在气啥。
宋安也捧着两盏灯窜出去,他跑到鹤承渊身边道:“沈大小姐也没说给你啊。”
鹤承渊:“……”
宋安往他怀里塞了一盏琉璃灯,“我这比她的好看,她选的什么丑不拉几的花,不适合,我这比谁的都好看,给你的。”
“……”沈知梨冷眼望去,“花灯可是你大师兄挑选的。”
宋安立马改口,“那……都好看,但是你那两朵略微逊色,哪有给男子送粉色的花灯啊,你让他放灯脸往哪放?”
沈知梨要和这人吵起来,“他又没说不要!他只说不喜欢花!”
“不喜欢花,不就是不要的意思?”宋安:“师兄你说是吧。”
“……”沈知梨气得两眼喷火,“宋安!”
宋安:“做什么?我还有要事和师兄商量,你早点回去洗洗睡。”
沈知梨把花灯捧到鹤承渊面前,“鹤承渊,花……”
偏偏他低头一瞧,便看到了手腕包扎的纱带,头也不回走了。
“???”
宋安乐呵的跟在鹤承渊旁边絮絮叨叨,不知道又在商量什么鬼主意。
第69章 挂星(3)
次日黄昏之际,街道上人山人海,陈常山确实因仙宗侠旅来往较多及其繁华,浓烈的节日氛围下灯火通明,烟花燃空,金龙盘旋。
陈常山一个没有河的地方,都为挂星节挖了条城内湖,灯的种类繁多,为首的便是最主要的挂星灯,其次山挂山灯,最后是游河灯。
醉仙楼前一长串金纸风车呼呼而转,奢靡堪比京城,百坛陈年佳酿已经在二层平台摆出展示。
落日余晖,红霞挂满天,这时挂星灯还没开始,多数人先去放了河灯,他们也不例外,一群人站在了城湖边,湖岸边有些拥挤但掩盖不住的热闹,众人围绕在一块放灯许愿。
沈知梨与阿紫走在一起闲聊,她给阿紫分了一盏花灯。
“阿紫,若是在京没找到熟人你要回来吗?”
阿紫摇头,“我四处漂泊……去过太多地方了,我想安定下来过完余生。”
“那就待在京城吧,若是无处可去,可以来找我。”
阿紫若有所思,“永宁王府。”
“你知道?!”
“近日听那些公子提过。”
沈知梨拉着阿紫挤过人群来到浅湖边,“原来是这样。”
阿紫应了一声,想了片刻,又道:“有些熟悉。”
阿紫的记忆破损,从前的许多事她都不记得了,好不容易听到她想起某事,沈知梨不敢打扰,静静在她身边等她的回忆,她盯着水面游动的河灯入了迷,像陷入尘封已久的记忆,费力拨开层雾。
圈圈河灯在水面掀起涟漪,灯影如梦,与某事某物发生重合,耳边的欢声笑语如拍礁浪潮,炸起巨大浪花。
“小姐。”
她脱口而出,一把抓住沈知梨的胳。
沈知梨:“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吗?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
阿紫拧起眉头,“沈小姐,我好像听过这个地方。”
沈知梨:“永宁王府?”
“是。”
“家在附近?”
“或许……不远。”
沈知梨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着急,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想起以往的事。”
“这段时间你不要离我太远,陈常山近日不太平,等回京我们两个结伴而行。”她捧着花灯道:“许个愿吧。”
她们蹲在湖岸沿上将花灯小心放在水面,随后开始许愿,待愿许完后拨弄水花让花灯飘远。
岸边的花灯拥挤,君辞用剑划水帮她们将花灯推到旷阔之地,花灯开始随波摇晃而远。
阿紫好奇问道:“沈小姐许了什么愿?”
“愿望……”沈知梨站在岸边,两人外的距离是宋安围着鹤承渊的身影,鹤承渊被宋安吵得脸色阴沉,在他吵吵闹闹中随意将花灯甩进湖心,敷衍至极,对着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琉璃灯在空中划了一圈落入水中荡了下,灯芯的火依旧没灭,他的灯震起波纹,荡开的波纹反倒把沈知梨晃晃悠悠靠近的花灯推远了。
“……”沈知梨别开头,“我也没什么愿望,倒是希望阿紫能早日找到家人。”
阿紫盯着河灯努力回忆往事,低声道:“但愿……”
沈知梨收回目光,发现君辞放完花灯后一直注视着她,在对上视线那刻,他对她温柔一笑,伸出手准备扶她从岸沿下来,“师妹走罢,该去挂星灯了。”
宋安学鹤承渊将花灯抛去,转头就见鹤承渊盯着沈知梨的方向发呆,他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喂!你看什么呢?快走了走了!找个宽阔的好位置挂星灯,不然一会儿太拥挤,灯打灯,都不需要看运气,灯就要被打下来。”
鹤承渊横他一眼,宋安畏畏缩缩把手收回来,“师、师兄啊……”
他欲言又止,最后安静待着,顺他目光看向沈知梨与君辞的方向,一句话不说,她的手不会真搭大师兄手上吧,宋安面上沉静,内心一双拍手叫好的手都快拍烂了,双眼期盼着握一块。
“挂星开始了!挂星开始了!”
本就拥挤的人群躁动起来,君辞本是将沈知梨护着,奈何一时混乱,有人从他与沈知梨之间奔过,他下意识退了一步给这人让道,怕她挤到沈知梨。
然而这人略显着急,飞起的袖摆挥打在沈知梨身前,她不自觉去躲,这侧身一躲,脚下没注意滑了一道。
“当心!”
“师妹!”
宋安:“完了!”
身边掠过寒风,余光闪过一道人影!
沈知梨失去平衡,倾倒入水刹那,胳膊被人一拽,将她拉了回来。
是距离她最近的阿紫。
“多谢。”
阿紫松口大气,“当心些,快下去吧。”
她们方才为了躲避拥挤放花灯,站上了沾满水渍的岸沿,现在想来真是后怕,落水是小事,就怕暗石嗑伤。
“下来。”
君辞扶住她另一条胳膊。
然而不等她下阶,有人先一步停在沈知梨面前,一言未发单手环住她的腰将人托了下来。
“鹤承渊……”
她话都没说完,鹤承渊扭头走进人群,去往挂星灯之地。
宋安来回晃了两眼,追了上去。
君辞抓住沈知梨胳膊的手,悄然松开,为她递去兔子灯。
眨眼功夫,鹤承渊已经不见了人影。
沈知梨百思不解,不是昨日还好好的吗,到底怎么惹着他了……
他们跟着人群去往挂星之地。
醉仙楼东家位于楼台,“挂星灯魁首!醉仙楼百坛佳酿!”
千灯节每次都由商家向官府申请做东家,借喜庆的节日打响自家生意的名声,背地之中所卖出的花灯还能分几层银子,多得是人去抢着做。
宋安千等万等可算把醉仙楼等来了,那可是百坛好酒!
他对其他药谷弟子道:“师兄!咱们这次一定要把酒夺回来!”
“我不行啊,我运气一向不好。”
“我……我也一般。”
宋安不服气,“我们这么多人!还夺不下几坛酒了?这么大概率。”
药谷弟子道:“师弟啊,这是概率问题吗?这是谁踩狗屎运的问题。”
宋安盯着醉仙楼的百坛酒两眼冒光,“必须得到!师父还等着我赔酒呢,不然我就要自己掏钱买了……”
众弟子:“……”
宋安瞄到沈知梨,挤过几个人靠过去,挑眉道:“沈大小姐,我听说你回回都是魁首,运气好的很呢,放灯有什么技巧吗?这次能不能夺首!我的酒还等着你呢!”
沈知梨:“你要还怪老头酒你就自己掏钱,别盯着那些酒起坏心思。”
宋安:“那么你就是有信心,不妨说说,这灯如何放?我记得京城有一回就是你们永宁王府做东家,你夺了魁首,威风啊!”
沈知梨怔了一下,遭了,她没有印象。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君辞映着烟火的眸子,暗了些,“我记得在京之时,师妹连续三年夺魁。”
沈知梨不知作何回答,只好顺话说道:“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宋安摆弄自己手里的灯,“所以要怎么放?”
沈知梨:“就、就把绳子放出去就、就行了。”
宋安:“就这样?”
“对、对啊……剩下的就凭运气了。”
宋安捂着胸口,很是受伤,“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好酒啊!你这样藏着掖着,师弟我很是寒心,唉……”
沈知梨:“……你爱放不放,我怎么知道怎么放。”
阿紫突然道:“怀淑郡主……我好像想起些什么,好似只夺过一次魁,正是永宁王府做东那次。”
沈知梨惊喜道:“你想起来了?”
阿紫摇头,“没有,就想起一点事,脑子里有些混乱,只记得也是千灯节,我穿梭在人群中……脚步混乱……”
沈知梨:“为什么是脚步混乱。”
君辞沉声道:“因为还是小孩,身高较矮,只能看到来回走动的腿。”
阿紫:“对,没错。”
沈知梨为此欣喜道:“那你必定是京城中人了。”
鹤承渊抱着他的蓝翼蝴蝶灯身处陌生的人群,望着他们几人抱团聊得热火朝天,将他抛之脑后。
她显然把他忘了,只对阿紫好不容易回忆起的事感到欢喜。
醉仙楼东家道:“放灯!”
众人手中的挂星灯缓缓升空,各式各样点亮整个夜空。
“沈小姐!你的兔儿灯跑到最上面了!”阿紫兴奋不已。
宋安抬头望去,感慨道:“你运气真是不错啊!怎么快就升到第一了!”
“我的酒有望了!”
沈知梨也没想到,她的灯升在了最前头,“是我的酒!”
灯升的越高越容易因风摇摆,被吹下来,她平稳放线,让灯保持稳定,放慢速度,不少人追了上来,近乎与她平齐。
宋安急急躁躁不断升天,他那灯都赶不上他的防线速度了,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唯一厉害的就是他的灯耐撞,旁边的纸都被人挂了下来悬吊在木架上,还能往上飞。
药谷弟子落了几盏灯,你撞我我撞你,在撞落途中就熄灭了火,“啊!我的灯!师弟!你不要误伤啊!”
这跌跌撞撞跑不远,宋安那“金刚不坏”的灯终于遭不住了,在即将追上沈知梨时被其他人的灯猛然一撞,二人同归于尽灭了。
“我的灯!!!啊啊啊啊啊!!!”
宋安发疯似得奔去接它的残肢,抱在怀里痛哭流涕,旁边几个弟子对他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