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远望,白色的帐篷点缀在青草间,彩色的风马旗在山谷间烈烈翻飞。
穿着藏袍的年轻男女在一碧万顷的草色间纵马挥鞭,驰骋如飞。
“太美了。”
林爽举起相机,拍下风中的骏马,水中的碎金,阳光下肆意驰骋的藏族男女。
厉婕看到远处帐篷外热闹的人群,问了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林爽点点头,“今天赛马节开幕。”
她拍拍李兰宁,笑着说:“走吧,晚上有肉吃,有酒喝,还有表演可以看。”
暮色四合,草原上渐次燃起熊熊的篝火。
林爽跳下车,向前走了几步,远远地看着一个穿汉服的女孩朝她飞奔而来。
她笑着张开双臂。
女孩身上是红蓝两色的汉服裙,顷刻间奔至眼前,一头扎进林爽的怀抱。
“你来了,你竟然真的来了。”
女孩看样子只有二十岁出头,拉着林爽的手原地蹦跳,激动得直叫。
林爽摸摸她肩头松散的一根麻花辫,笑着说:“讲好了要来看你表演,万水千山也要来的。”
女孩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爽姐,我练了整整一年,胳膊都练壮了。”
林爽:“我就知道难不倒你。”
她回头看向厉婕几个,向他们介绍,“她叫陈灿,我的一个小朋友。”
陈灿纠正林爽,“大朋友,我二十五了。”
林爽把厉婕他们介绍给陈灿,陈灿笑着说:“等月亮升空,我给大家表演打铁花,多谢捧场呀。”
李兰宁自看见陈灿第一眼起就觉得眼熟,听到打铁花三个字,她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大灿要发颠吗?”她指着陈灿问。
陈灿看向李兰宁,点点头,表情惊喜,“你认得我?”
李兰宁点点头,“我经常看你的视频。”
“你做国风美食,学京剧,学刺绣,做鱼灯,做纸鸢,这些视频都太棒了。”
“我就是因为你,才开始关注国风文化的。”
陈灿咧嘴一笑,唇边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就是玩心比较重,玩着玩着就陷进去了。”
“走吧,请你们去我姨妈家喝酒吃肉。”
她热切地挽起林爽的手臂,带着大家往远处的篝火走去。
林爽随口问:“你姨妈在这里生活?”
陈灿点点头,“我姨妈年轻的时候来这边支教,被套马的汉子迷住了,不肯走了。”
她抬头看向浩渺的星海,“我毕业那年,全家人都让我考公,姨妈说去他妈的铁饭碗。”
“她告诉我,人这辈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到死了,一辈子都没挪过地儿。”
陈灿的姨妈和林爽差不多年纪,穿一身宝蓝色的藏袍。
火光下,她脸颊上有两块风吹日晒出来的高原红,有种健康粗朴的美。
姨妈不停地端美食过来,烤羊排,烤羊腿,烤土豆,炖牦牛肉,恨不得把这草原上所有的美食都一股脑搬过来。
夜色渐浓,一弯月亮挂在天边。
陈灿喝了一杯姨妈家自酿的青稞酒之后,就活蹦乱跳地去做表演前的准备了。
篝火旁剩下林爽和厉婕几个,青稞酒味劲猛,雍浩喝一口就猛呛一阵。
傅敏不紧不慢地把杯子里的青稞酒一饮而尽。
雍浩觉得有点没面子,转头看向厉婕几个。
“这青稞酒太烈了,你们也喝不惯吧?我去找点啤酒过来大家一起喝。”
厉婕笑而不语,慢慢举起酒杯,林爽和李兰宁举杯跟厉婕碰了一个。
三个女人同时把杯子里的青稞酒一饮而尽。
林爽打了个火烧火燎的酒嗝, “烈酒好,带劲儿。”
厉婕拿起地上的酒壶,给林爽满上,“我陪你喝。”
李兰宁不甘示弱,忙把酒杯递过来,“我也要。”
雍浩无语地看着三个女人又干了一杯青稞酒,面不改色。
他悻悻地抓起酒壶给自己和傅敏满上,“我逗你们呢,其实我也喜欢喝烈酒。” 傅敏忍着笑,跟他碰了一杯,默默地一饮而尽。
烈酒顺着食道一路烧到胃里,还真的挺带劲儿的。
傅敏忽然很想一醉方休。
他没招呼其他人,自顾自地又斟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厉婕淡淡扫了傅敏一眼,并不想探究他为什么灌这么猛,也不想探究他今天一路上的沉默。
她转过头,继续和林爽谈笑风生。
转眼月上中天,三个女人不知不觉喝多了。
林爽举着酒杯,忽然问:“你们有没有那种疯狂到自己都不敢想的经历吗?”
傅敏看向林爽,追问了一句,“你有吗?”
林爽:“当然有,不疯一场,怎么对得起自己。”
傅敏抬眸,这一晚,第一次认真看向厉婕,“那你呢?”
厉婕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直直看进傅敏眼睛里。
“很多。”她轻笑,火光映在她清瘦的面孔上,有种奇怪的陌生感。
傅敏:“能告诉我吗?”
厉婕反问,“你确定想听吗?”
傅敏:“当然。”
厉婕却说:“等我想说的时候,我什么都告诉你。”
傅敏还想追问,却被雍浩打断了,“林爽,你所谓的疯,就是穿婚纱参加葬礼吗?”
林爽:“不可以吗?”
雍浩若有所思的说:“这个时代,大街上裸奔都见怪不怪,流量嘛,谁不想要。”
林爽认真看向雍浩,“这不是我说的疯。”
雍浩:“你说的疯,是哪种疯?”
林爽一字一句, “是为自己,为别人,去战斗过。”
雍浩简直要被逗笑了,“如果你吃不饱,就没闲心整天想着怎么跟人干仗了。”
言外之意,是林爽吃饱了撑的。
林爽心下明了,却不计较,“雍浩,你过得幸福,不代表这世上没苦难。”
“这世界并不公平,也不太平,大到国家,小到家庭,战火无处不在,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雍浩还想继续杠,李兰宁忽然伸出手臂,举到雍浩面前。
“这道疤,你看到了,顶多只是问一句,疼吗?怎么弄的?”
她看向林爽,眼睛里闪着篝火跳跃的光芒,“可林爽,她能让这些伤疤,变成我们这种人自愈的力量和武器,这就是她的战斗。”
篝火晃动,厉婕忽然预感到什么,猛然看向远处的黑暗。
下一秒,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天边轰然炸开一团灿烂的火树银花。
陈灿纤细的身影在火光中亮起一瞬,像一幅唯美的剪影。
火星与夜色交织,四周响起惊喜的叫声和火热的喝彩声。
厉婕站起身,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林爽几个也跟了上来。
傅敏站在厉婕身旁,转过头,在漫天炽烈的星火里,深深看了眼厉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那是铁水被炉火烧至极热时散发出的气息。
一把锤子,一勺铁水,一声响彻天地的敲击。
蓝色的火焰跳跃而出,无数绚烂的火花在空中迸发,如同银河倾泻,照亮了夜空。
火星随风飘散,在空中绽放,又如流星般滑落。
陈灿一下一下敲打着,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迸发出无限的力量。
火光明灭,在厉婕利落的面孔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她看得那么专注,像是膜拜,又像是惜别。
她的轮廓,一丝一缕,被火光镌刻在傅敏纷乱如麻的心头。
饱满的额头,英气的眉骨,纤长的眼睫,挺秀的鼻梁。
还有唇角那一丝,永远温热不起来的笑意。
她的样子,在他心头越刻越深,和欲望攀扯在一起,纠缠交融。
傅敏看铁花瞬间绚烂,几秒后,又疏忽消失在黑夜里。
人生太过短暂,而他,追着傅政的死,一直跑了好多年。
他无望又无力,偏执又疯狂,他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直到遇见厉婕,直到看到她脖子上带的硬币项链,他才看到一点希望。
他追着那点希望,用尽心机,到现在,忽然发现他把自己算计了进去。
傅敏心下犹如山崩海啸,抬眼间,热烈的铁花蹿进他眼里。。
那些纷乱的猜疑,纠葛,进退维谷,一瞬间也像被火花点燃。
在狂风中烧成一把灰烬,只剩夜空洒下来的那一束澄澈的月光。
他忽然觉得好累,和她的纠葛,不知不觉间,好像变了味道。
他对她,莫名其妙的,渴望得要死。
每次面对她时,他甚至想不起来最初接近她的目的了,只剩地狱业火般的欲望。
“厉婕。”傅敏叫她的名字。
“嗯?”厉婕看向傅敏,浅淡的眸子映着漫天花火。
傅敏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火光明灭间,傅敏恍然看到远处人群里,有张熟悉的面孔。
国字脸,平头,眉宇间有道深深的川子纹。
那人隔着熊熊篝火,正深沉地望向他们这边。
傅敏的心跳瞬间狂如擂鼓,“厉婕。”
他收回望向对面的那一瞬目光,轻声在厉婕耳边说了一个字。
“跑。”
第四十五章 一路狂欢
7 月 24 日夜,铁花飞溅,在漆黑的夜空炸开漫天绚烂,转瞬寂灭。
“跑。”
篝火炽烈,傅敏低而短促的声音,像一道冰川的裂隙,带来入骨的森寒。
厉婕蓦地转眸,火光里,何峋那张饱经岁月磨砺的脸,骤然撞入眼瞳。
厉婕心头咯噔一下,抓起李兰宁,转身就往人群里挤。
身后,一声沉重的敲击撼动天地。
火红的铁水腾空而起,在黑暗的天际散开万千朵明亮的花火。
夜空骤然亮起,光芒普照,勾勒出人群里混乱的一隅。
李兰宁被厉婕拽着踉跄了一步,停在原地。
她浸在童话世界里的笑容还在唇畔,眼睛里的火树银花还在闪烁。
她茫然看着厉婕,似乎忘了自己是谁。
“跑。”厉婕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李兰宁脸上暖融融的笑意冻住了,结成一层脆脆的冰壳,猝然碎裂。
她仓皇看了眼身后的雍浩,他站在篝火旁,无知无觉,仰望着漫天星落如雨。
转瞬即逝的星火,就像他们的缘分。
李兰宁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对雍浩喊出些什么。
可这一瞬,她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决绝转身,跟着厉婕没入狂欢的人海。
忽然,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厉婕抬头一看,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
是许辉,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厉婕和李兰宁身后,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厉婕。”
许辉神情复杂,低低叫了声她的名字。
厉婕反应迅疾,没给许辉第二句话出口的机会。
她一把将旁侧的瘦高男人推到许辉身上,扯着李兰宁的胳膊向右奔逃。
许辉向后踉跄两步,旋即拔腿追了上去。
篝火对面,何峋大步冲出人群,包抄过来。
他像只蛰伏已久的老豹,虽然已不复矫健,可稳沉的杀气却在。
一步,两步,三步。
两个女人仓皇奔逃的背影近在眼前。
何峋伸手朝李兰宁抓去,就在触到李兰宁手臂的刹那,一个人影从斜刺里飞速撞了过来。
何峋被撞飞,重重摔在地上,李兰宁得以脱身,在混乱中继续狂奔。
夜空再次绽放一团盛大的花火,短暂的白昼里,厉婕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傅敏驻足在火光中,没有跟上来。
仓促间的一瞬回眸,厉婕没有看清傅敏的表情,只看到篝火前一道单薄的剪影。
他没有跑,没有跟上来,只静静目送着她们跑远。
来不及感觉心头是什么滋味,厉婕带着李兰宁狂奔着没入人海。
何峋从草丛间艰难地爬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傅敏。
火花流散,夜色袭来,傅敏淡淡朝何峋说了句:“对不起。”
何峋气得脸都变形了,厉声问他:“傅敏,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一声爆响,火花迸裂,何峋的嘶吼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敲击声里。
傅敏独自站在无边烂漫里,神色疏淡。
他没说什么,转身走回篝火旁。
何峋看看傅敏,又看看厉婕和李兰宁逃走的方向。
他一咬牙,艰难地爬起身,忍着右腿骨裂般的剧痛,朝厉婕追了上去。
四周一片惊乱,雍浩终于察觉到什么,转身看过来。
一闪而逝的明亮里,他看到厉婕和李兰宁逃窜的背影,两个男人在她们身后紧追不舍。
雍浩大脑一片混乱,顾不得问一下站在不远处的傅敏,下意识朝他们追了上去。
林爽随着雍浩一起,从温暖的篝火边回过头,看到一幅人仰马翻的画面。
“出什么事了?”她朝雍浩的背影喊。
雍浩却顾不上回答,使出平生的蛮力,飞速拉近和傅敏的距离。
林爽担心厉婕和李兰宁,也跟着跑了过去。
厉婕飞奔着,撞开一个捧着托盘的藏民,回头扯了李兰宁一把。
藏民手里的托盘哗啦一声掀翻,盘子里的手抓羊肉和韭菜花四散飞起。
许辉敏捷地躲开,继续追赶,“李兰宁。”
他在她们身后大声喊道:“警察只是找你问话,你为什么要逃?”
李兰宁听到许辉的吼声,心神忽然一恍。
只是一瞬间的恍神,脚就被草绊了一下,猛地朝前扑倒在地。
许辉急追上前,一把按住李兰宁的肩膀。
厉婕心头一沉,急忙刹住脚,回身来抢人。
她抓住许辉的手,从李兰宁肩上扯开。
许辉气急败坏地质问厉婕:“厉婕,你为什么要这样?”
话音未落,忽然猝不及防地伸手擒向厉婕,厉婕反手挡开。
混乱的刹那,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后面飞奔而来,两手抱住李兰宁单薄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快跑。”温热的呼吸,熟悉的声音。
雍浩强壮的大手牵着她的手,暖得像个火盆。
李兰宁眼眶忽然一热,低低叫了声:“雍浩。”
她跟着他的步伐,拼了命地向前,闯进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