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甩开厉婕,死咬不放,箭一般地追了上去。
沉重的脚步飞快迫近,何峋旋即追了上来。
厉婕脚步忽然一顿,下一秒,朝着李兰宁和雍浩相反的方向跑去。
璀璨的花火在头顶的夜空中一束束绽放,身后的世界在颠簸中,化成一帧帧摇曳的光影。
颠倒,陆离。
何峋脚步声越来越远,却倔强地锲而不舍,“厉婕。”
他在她身后喊着:“你为什么要跑?”
厉婕脚步不停,像乘着风。
渐渐的,她月光下的身影越来越远,远成一缕飘忽的影子。
何峋追着,追着,逐渐停下脚步。
狂欢的篝火离得远了,有种缥缈感,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头顶那弯月亮,孤独地皎洁着。
何峋沉吟一瞬,转过身,拖着僵硬的右腿,一步步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月光如纱,薄薄的一层,轻笼着山脚下一顶顶白色的帐篷。
雍浩和李兰宁摒着气,沿着一顶帐篷轻手轻脚地绕行。
青草在脚边沙沙地响,雍浩放轻脚步,聚精会神留意着黑暗中蛰伏的声响。
起初他们还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片刻后,耳边只剩风声,还有远处缥缈的欢歌笑语。
雍浩明白,那个穷追不舍的人,跟他们一样,把自己隐没在了寂静的黑暗里。
伺机而动。
绕过半顶帐篷,雍浩牵住李兰宁,忽然发足狂奔。
身后骤然蹿出一个人影,险些把他们扑个正着。
追逐,逃亡,他们在无数顶帐篷间盘旋,隐匿。
最后,雍浩扯着李兰宁躲进一顶帐篷里,暂时摆脱了对方的追捕。
李兰宁在黑暗里喘着气,忽然扑到雍浩身上,发狂地吻他。
雍浩环住李兰宁,回吻他。
心还在狂跳着,狂野的肾上腺素在他颅脑间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
比打铁花还绚烂。
李兰宁吻着吻着,低低地泣不成声,“雍浩,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跑?”
雍浩粗暴地吻着李兰宁,半晌,在她耳边喃喃问道:“那个死了的人,是你老公?”
李兰宁紧贴着雍浩火热的胸膛,却像坠进冰窟里,全身上下冷得发疼。
“你知道了?”她喃喃问。
雍浩笑了笑,“四个人,手机都没了,你们当我瞎吗?”
李兰宁忽然急切地说:“我没有杀他,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杀他。”
雍浩不说话,低头重新吻住了她。
月亮悄然移步,游走到一团浓云后面。
帐篷外,夜色更加深沉。
雍浩和李兰宁悄悄遛出帐篷,小心四顾。
“现在怎么办?”李兰宁轻声问。
雍浩:“去找车。”
李兰宁不放心地问:“警察会不会在车那边守着?”
雍浩点点头,“很有可能,不过没办法,只有上了车,才能把他们甩远。”
“见机行事吧。”雍浩牵起李兰宁,一路警觉地朝停车场走去。
两个人在灯火阑珊的草地里转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回停车场的路。
又兜兜转转了一会儿,才找到雍浩的奔驰。
停在旁边的敞篷跑车已经开走了,若大的停车场,停着寥寥几辆车。
雍浩伏在草丛里,见四周没人,才带着李兰宁快步跑到车跟前。
忽然,雍浩低低骂了声卧槽。
李兰宁顺着雍浩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奔驰的左前轮被拆下来了,大剌剌扔到一边。
“遭了。”雍浩心头一凛,连忙拽起李兰宁就要往阴暗处跑。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发动,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雍浩牵着李兰宁,发足狂奔。
可两条腿的速度怎么能赶得上车的速度,那辆黑色的轿车顷刻追到身边。
墨色的玻璃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英气的面孔,“李兰宁,你别跑了。”
李兰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狂奔着,此时此刻,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跑。
可她就是停不下来,跑得五脏俱焚,就是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一束刺目的车灯从对面直射过来,嚣张得要把夜色烧个窟窿。
引擎声轰隆碾压过来,灼目的强光里,传来厉婕飒然的声音。
“上车。”
林爽的敞篷跑车一阵狂风似的飙到眼前,李兰宁和雍浩攀住车门跳进后排。
厉婕单手转动方向盘,跑车原地飘逸转弯。
引擎的轰鸣刺破天籁,化成一道残影,冲向来时的小路。
李兰宁紧紧抓着前面的驾驶座,整个人几乎被拍在后座上。
车如疾电,狂风打在脸上,氧气都变得稀薄。
李兰宁在狂卷的风声里,大声问厉婕:“林爽把车借给我们了吗?”
厉婕抓着方向盘,疯狂踩着油门,脑海里浮现出月下的一幕。
她抄近路,赶在何峋前面跑回了停车场,远远地,看到敞篷车头那团白蓬蓬的婚纱。
林爽独自坐在车头,指间夹着根烟。
厉婕一步步走过来,停在林爽面前,“林爽。”
她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你能帮帮我们吗?不会让你犯法。”
烟草的薄雾在林爽指尖缭绕,她说:“我在等你们。”
她没让厉婕解释,掏出车钥匙扔给厉婕。
林爽跳下车头,朝前面走了两步,回过头,深深看向厉婕。
“李兰宁。”她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怅然。
“我一直歉疚,没能把她拖出泥潭。”
她看着厉婕,郑重地说:“你是她身边的人,请拉住她,不要松手。”
身后,汽车狂追而来的声音打断了沉静的回忆。
李兰宁在纷飞的乱发间,回望月光下崎岖的小路。
仿佛有个身影站在路边,笑着朝她们挥手作别。
远远望去,小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飞速略过,卷起漫天烟尘,狂追不舍……
第四十六章 一路狂欢
7 月 24 日深夜,月色凝结,荒草疯长。
一辆橘红色的敞篷跑车飞驰在颠簸的羊肠小路上,后面紧跟着一辆黑色轿车。
月下的寂静,被发动机嘶吼的轰鸣声切割成无数碎裂的仓惶。
虫鸣隐没,倦鸟惊飞。
厉婕脚下的油门似乎永远没有触底的时刻,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野。
像头得了失心疯的猛兽,左突右撞,要和四周的牢笼拼个鱼死网破。
许辉开车紧追不舍,怒火堵在他胸口,烧得他理智全无,也把车飙出了不要命的速度。
忽然土路上连着出现了两个凹坑,厉婕猛踩一脚油门,惊险地低速轧过。
只这一瞬间的撤速,后面的车便追了上来。
许辉向左打一把方向盘,硬着头皮挤进主路,和厉婕的车并肩狂飙。
“厉婕,你特么停车。”许辉降下车窗,朝厉婕扯着嗓子喊。
“你这是妨害公务,最高三年,你想坐牢吗?”
厉婕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盯着前面的路,一脚油门又把车飙了出去。
许辉疯狂地踩着油门,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两辆车并肩挤在狭窄的土路上,车轮外侧碾过路边坑坑洼洼的沟渠。
野草翻浪,尘土飞扬,坐在车里的人跟着车身剧烈地颠簸。
“停车。”许辉气炸了,吼声撕心裂肺。
厉婕却只是把车开得更快。
许辉对何峋说了句:“师傅,你抓好。”
下一秒,向右打了一下方向盘,两辆车身蹭到一起,发出金属刺耳的摩擦声。
厉婕躲也不躲,反而向左打方向盘,推挤许辉的车。
火花噼里啪啦,车漆烧灼的味道被狂风吹散。
许辉双眼赤红,狠狠向右打方向盘,咬牙跟厉婕死磕到底。
敞篷后排,李兰宁和雍浩已经吓得面如死灰。
雍浩一把抓住副驾驶座位,探身朝厉婕喊:“你不要命了?用不着这样吧。”
厉婕表情沉静,眼睛里只有前面的路,她不能停下,绝对不能停下。
7 月 30 日,她必须要到若尔盖花海。
厉婕瞅准前方小路上一个缓和的弯道,跑车在内侧,超车有天然优势。
许辉也看到了,拼命踩着油门,想要在弯道处超出半个车身,把厉婕逼停。
厉婕却丝毫不让,渐渐超过许辉的车。
须臾间,弯道已在眼前。
厉婕猛地向右打方向盘,后半截车身向左甩,挤向许辉的车身中端。
紧接着,一个火箭般的飞冲。
厉婕甩下许辉的车,似一道流光,冲进前面的小路。
许辉愤愤地砸了一把方向盘,转瞬追上。
厉婕从后视镜看着许辉的车,时不时晃一下方向盘,跑成了之字形,不给许辉挤上来的机会。
两辆车一路竞逐,跑到羊肠小路的尽头。
前方的视野里,出现一条蜿蜒的国道,夜深人静,国道上却意想不到的热闹。
载货的大车一辆接一辆,从远处轰隆隆驶来,像条蜿蜒的长龙。
雍浩看着逼近岔路口的车队,猛的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缩紧,一脸惊恐。
他趴到前面,疯狂拍打驾驶座靠背,“厉婕,你别抽风,我还不想死。”
他猜的没错,前面路口只有五米不到的空隙,根本没有插车的可能。
厉婕却没踩刹车,而是狠狠踩下了油门。
“你疯了。”
雍浩愤怒的吼声和李兰宁绝望的尖叫,被卷进发动机的轰鸣里。
这一次,跑车的油门终于触了底,轻巧的车身,好似原地弹起,发射腾空。
生死一瞬,似一道魅影飞到了大车前方,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继而乘上风,绝尘而去。
许辉的理智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一脚将刹车踩到底。
轮胎打滑,摩擦着坑洼的土路,在最后关头险险停在岔路口。
几乎是一线之隔,一辆载满木料的卡车从许辉的车头前轰然驶过。
许辉跟何峋被狠狠拍在前面的中控台上。
耳边充斥着杂乱的噪声,不知是来自心脏的狂跳,还是来自国道上长龙一般的车队。
许辉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愤然看着跑车明亮的尾灯,在黑暗的长路上穿梭,最后消失在山路的转弯处。
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痉挛着,不知是后怕,还是气的。
半晌,他沙哑地说出一句话,“师父,我不懂。”
他看向何峋,目光里燃着两团愤怒与茫然交织的火,“她为什么要这样?”
何峋脸色煞白,刚才那一路的生死角逐,让他不再年轻的心脏几乎不堪重负。
他平静地看向许辉,目光里没有愤怒,也没有颓然。
“回马场。”他说。
许辉不解,“为什么?”
何峋:“你不是想知道厉婕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他回望月光下重归宁静的小路,淡声说:“去问傅敏。”
回去的路上,许辉只要一想起今晚这场徒劳无功的追捕,心头就会一阵火起。
“师父,我是真想不通啊。”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重复这句话了。
“厉婕这个人,怎么忽然就变得跟不认识了一样?”
“还有傅敏,这两个人怎么都跟李兰宁扯上关系了?”
何峋:“傅敏这个人,这么多年认识下来,我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看着车窗外寂然的夜色,“他不是跟李兰宁扯上关系了,他是跟厉婕关系匪浅。”
许辉诧异地看向何峋,“为什么这么说?”
何峋解释道:“第一,傅敏很傲,可以说是眼皮子长到脑袋顶上的人,能入他眼的,绝不可能是李兰宁这样的人。”
“第二,还记得我们在扎尕那查到的监控吗?我们看到的那几段视频,傅敏始终走在厉婕旁边,跟李兰宁几乎没有交流过。”
“第三,有个细节,我刚刚才想明白的。”
许辉:“什么细节?”
何峋:“这几天,傅敏其实给我发过两次微信,想跟我面谈。”
“我当时收到微信,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却没仔细想。”
他喃喃低语,“看到厉婕,我忽然就想明白了。”
许辉:“明白什么?”
何峋:“傅敏没找过我,给我发微信的应该是厉婕。”
许辉:“你只是凭感觉,还是有什么根据?”
何峋:“许辉有强迫症,从前发给我的微信,标点符号都用得一丝不苟。”
“可这两次,发给我的话都没打标点符号,有种仓促的感觉,一定不是他本人发给我的。”
许辉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认定是厉婕发的,不能是李兰宁吗?”
何峋同情地看了许辉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被厉婕气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许辉此刻脑子确实不冷静,他苦笑一下,说道:“我哪里没想到吗?”
何峋:“你忽略了两个问题。”
“第一,对方发微信给我,想要跟我面谈,现在看来就是想刺探我们办案的进度,可是对方怎么会知道我参与了这个案子?”
许辉努力摒除杂念,想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
“19 号那晚,我给厉婕打的那通电话。”
何峋:“对,你那个电话打过去,厉婕就立刻意识到,你是李兰宁那个案子的侦办人。”
“厉婕清楚地知道我们两个的师徒关系,知道我们是办案的搭档。”
许辉越听越有道理,慢慢点了点头。
何峋:“你忽略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厉婕既认识我,又认识傅敏。”
“只有厉婕才能想到用傅敏的手机联系我,刺探我们的调查进度,刺探我们有没有查到傅敏和雍浩两个人身上。”
许辉听完,心服口服地说:“师父,是我大意了。”
何峋:“不,你是急躁了。”
他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深沉厚重的力量,“办案,最忌情绪被人牵着鼻子走。”
许辉闻言,好像挨了一记当头棒喝。
方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飞速略过,一瞬间,他既后怕又后悔,后背不知不觉起了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地攥紧方向盘,目光重回沉静。
“师父,我们去会会傅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