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落地灯将梁宛照得格外明亮。
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照得发白,她说话时轻轻一歪头,就像雪地里的白鼬。
“嗯,我是白羊。你呢?是水瓶还是摩羯?”
“摩羯。”
她点点头,没下文。
其实她压根不了解星座,也不信,偶尔听谢晚馨研究,才会想起用这个作为理由搪塞。
梁宛哪知道周沥会有兴趣。
“所以,星座测算结果是?”
“结果……”梁宛低头飞快地在手机上输入「摩羯男白羊女」的字样,“不太配,百分之五十左右。”
她看着网页上满屏的爱心,意识到这是算爱情的。
梁宛笑了笑,放下手机:“但我们又不是……”
“我不信星座。”
她回头才看见周沥已经躺下了,黯淡的光落在他鼻梁上,模糊地勾勒出轮廓。
见色起意,能发生第一次,就能发生第二次,第无数次。
他确实好看。
梁宛收回视线。
睡到就是赚到,别的就别想了。
她躺下,侧身背对他。
“嗯,我也不怎么信星座,看着玩的。何况还有上升星座一说……”
也是听谢晚馨说的,当时她算过自己和李逸程,结果很好,说是天生一对。
有这个例子在,梁宛就更不信了。
一个人不能完全用一个集体去代表。
话音落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屋内彻底安静。周沥出声关闭了落地灯,房间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撑不住困意,没过多久梁宛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梁宛是被闹钟吵醒的,下了一整夜的雨已停歇。她像往常那样往床头柜去摸手机,第一次没摸到,睁开眼,这才醒悟自己是在哪里。
昨夜,她能感觉自己在他怀里。
只是记不清是自己靠向他,还是他将自己拥过去的。
身旁周沥不见踪影,过了一晚上已经烘干的衣物叠整齐了摆在浴室。
洗漱换衣后,梁宛踏出主卧套房。中式厨房的拉门闭得紧实,玻璃门后是周沥在盛粥的身影。
她有点恍惚。
恍惚以为回到了挪威,但又不同。
推开门,周沥的视线在梁宛身上顿了一秒,走到餐桌边放下粥。
梁宛道:“早。”
“早。”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选自己想吃的,吃饱。”
桌上摆着皮蛋瘦肉粥和三明治培根鸡蛋牛奶,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牛奶是冰的,周沥和她都不喜欢喝热牛奶。
他已经做完了全部工作,梁宛就没再假客气,落座选了皮蛋瘦肉粥。
周沥坐在梁宛边上,咬了一口三明治。
她不由自主看过去,嘴里的粥还没咽下去。
她碰了碰他肩头,等他回眸看自己后,指了下自己的嘴唇。
周沥滞了一秒,忽然俯身亲了亲她,不是深吻,只是浅浅的唇碰唇。
梁宛愣住了。
过了很久才想起来把粥咽下去,嘴里冒着热气,脸颊也是。
她其实是想告诉他,他的下唇沾了吐司的碎屑。
但现在说不出口了,只好闷头吃饭。
“等一下我送你去公司。”周沥说。
梁宛从一连串虚幻的泡泡里挣脱,连忙否决:“不行,你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可以,或者公司前一站。”
她看了一眼时钟,说出自己的顾虑:“公司人多眼杂,要是看到我从你车上下来,就不好了。”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关系。
何况一个是甲方的老板,一个是乙方的打工人。她刚经历过李逸程的流言蜚语,不想再遭受一个。
况且李逸程和周沥不一样。
前者她能甩开,但后者……
总归是不同的。
闻言,周沥捏着牛奶杯迟迟未动,良久才应了一声。
-
最近公司接了新业务,又忙碌起来,梁宛刚开完一个会,紧接着又是一个。
临近午休,从外边回来的Jane盯着她看了会儿。
“你今天没换衣服?”
Jane这一说,办公室里其他迟钝的人才反应过来,抽空抬头看了眼梁宛。
还真是,和昨天穿的一模一样。
梁宛可不是同一件贴身衣服会穿两天的人。
“早上赖了一会儿床,赶时间的时候穿错衣服了。”
Jane狐疑地歪了歪头,倒也没追问。
晚上加班到九点半,开完最后一个跨国会议,梁宛才借着月光回家。
入秋了,晚风凉爽。
吹着风散步回家很是惬意。
谢晚馨打来语音通话,听起来像是在边追韩综边与梁宛唠嗑。
“我就说恶人有恶报嘛。”
“怎么?”
“李逸程,他的新工作不是他嫂嫂家亲戚介绍的嘛,工资虽然一般,但盛在清闲,本来他犯了事,人家碍于关系也没打算辞退他。”谢晚馨话风一转,“结果我今天听共友说,嘿,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被辞了,连他哥哥都要和他断绝来往。”
“断绝来往?”
“嗯,突然发现他真面目了吧。”
梁宛在便利店买了一支雪糕,出门的时候险些被忽然骑上人行道的一辆单车撞倒,站在店门前,她想起当时在这里遇到过周沥。
是个下雨天。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气有点潮湿,不过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兴许是昨晚把积攒多日的雨都下尽了。
那时候笃定了自己不会再和周沥来往,躲着他还来不及,这才多久,竟然是自己提出要和他成为床伴关系。
还是在这有许多人认识她的社会里。
一不小心,就会社死。
一步步就这样把原则抛却了。
“宝宝,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下周末能不能陪我逛街啊?”
“周日可以,”梁宛回神,“周六要加班还之前休息的债。”
“OK!”
挂断电话,梁宛咬了口融化到一半的雪糕,甜水顺着木棒滴到地砖缝里。
她瞧了眼,心思却不在那。
她好像,有点太想着周沥了。
只要不在工作,不在为别的事费心,她就会从生活的蛛丝马迹中翻寻出周沥的痕迹。
比如马路对面的那家早点店,此刻已经闭店,不过梁宛知道它的菜单上有皮蛋瘦肉粥。
周沥会做,而且更好吃。
再比如刚才谢晚馨提到李逸程,梁宛就想起周沥问她为什么去警局,她没告诉他。
梁宛一点儿也不喜欢一直想一个人的感觉。
有一种在失控边缘摇摇欲坠的不安全感。
低头看手机上的日期,明天是万圣节,公司象征性地要举办游戏活动。
梁宛眯了眯眼,她也不喜欢万圣节。
不过她不介意化个鬼脸陪大家玩闹。
疯狂嘛。
她喜欢疯狂。
尤其是戴着面具的。
第43章 043
万圣节清晨, 天比昨日更凉。秋风扫起街上的落叶,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弥漫出一丝诡异氛围。
梁宛素面朝天去上班, 平日里的小挎包换成了两个大的帆布袋,里面装着她的万圣节装束和化妆品。她没有特意购买costume,只是从家里翻出几件黑色的衣裙进行搭配。
因为记忆力不太好, 一些曾经带给她欢乐的经历也常遗忘,所以梁宛几乎不会扔回忆里的旧物。断断续续整理杂物后,还找到了高中时的一件黑色披风和一个魔女帽。
南瓜是去菜市场买的, 不大,但没有挖空,实墩墩的一个,压得她肩头都抬不起来。
在便利店对街的早餐店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肉没有几粒,梁宛不爱吃的葱花倒是洒满了。
抵达公司的时候,部门里只有Jane到了, 她化着日常妆, 在衬衫外披了一件阿飘的白色罩衫。
除了还要进行会议和外出见客户的人之外,今日公司允许大家身着奇装异服。
没过多久,僵尸、绿巨人、骷髅、魔女纷纷踩着点打卡,中间偶尔经过几个人类,显得格格不入。
方愿穿了一个充气的恐龙服, 艰难地到客户部来找梁宛, 身后还跟着个一蹦一蹦的清朝僵尸陈彦。
“宛姐, 你晚上扮什么᭙ꪶ ?”
“魔女。”
方愿翻了翻她包里的行头, “那怎么没有扫帚?你的这个南瓜长得也太老实了吧。”
梁宛笑说:“因为我是不会飞的魔女。”
Jane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
广告公司也过万圣节无非是学边上几家外企,为了显得洋气。
一半的员工乐意在百忙之中抽空疯一回;一半的员工无所谓, 认为玩总比工作好,但他们更愿意回家躺着;还有极个别工作狂对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表示反对。
方愿绕着Jane走了一圈,“姐,你怎么就套了件白色阿飘披风?太单调了,要不要我给你化个妆?”
Jane摆了摆手,把阿飘服从脖子上脱出来,“晚点吧,唉,我要先去一趟摄影工作室,再去沃斯。我听他们说沃斯今天也有活动,不过他们不是强制的,不想参加的员工下午三点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了,真羡慕。”
方愿仰起头,若有所思,“周总参加的话,会穿什么costume呢?真好奇。”
Jane说:“医生?挺符合他气质的。”
陈彦持不同意见,“没准是恶魔。”
梁宛没说话。
她觉得周沥根本不会参加,对他来说也许太幼稚了。
秦石的出现骤然掐断他们的谈话,他笑眯眯地将陈彦和方愿赶回到自己部门,对办公室里其余人摆出总监的姿态。
“还没到活动时间,收收心,手头的工作做完了吗?客户联系了吗?会议资料准备了吗?”打一巴掌后,他又给了颗甜枣,“晚上万圣节活动我个人也给大家准备了礼物,敬请期待吧。”
徐菲林没有出现。
梁宛朝她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听关雅沁说,她是病了,卧床在家休息。
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发生变化,还未爆发。
下午,Jane从沃斯回来,带来一个不知是否准确的小道消息。
周沥参加万圣节活动。
意料之外。
女职员们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挤进卫生间,开始化万圣妆,梁宛则在隔间里换衣服。
上身黑色衬衣,下身黑色A字长裙,一件黑披风。魔女帽外层是黑色,里层是鲜艳的橘色。这都是高中时玩剩下的。
扮成魔女的人不少,是会场里撞衫最严重的。一眼望过去,黑橙配色的人占了大半。
这都是些不想花心思的打工人,选择了最常见的万圣节形象,只不过都不标准。
活动会场里提前布了些蜘蛛网、骷髅和不织布蝙蝠,聊胜于无。
晚餐以自助的形式进行,多是些糕点,有南瓜巴斯克芝士蛋糕、各种形状的曲奇饼干和很多纸杯蛋糕,除此之外仅有鸡腿和披萨是冒着热气的。
“我们公司的铁公鸡人设不倒。”Jane咬了一口披萨,化得白花花的脸自带着怨气。
梁宛认同地笑了笑。
Jane又说:“奖品也只有平板电脑和‘一周提前下班一小时券’吸引人。”
梁宛喝了点啤酒,难得跟着吐槽了几句。
“你真的觉得那张券有用?在我们公司?”
两人相视一笑。
Jane说:“算了,还是平板电脑实在,就一个名额,可别和我抢。”
“啪、啪、啪——客户部的人跟我过来,拍一张大合照,之后要上传到朋友圈,不允许屏蔽人喔。”秦石拍着手将人聚拢。
梁宛和Jane循声望去。
秦石扮成了神父,脸上沾着血迹,一身装束颇像一回事。
在他的指挥下,客户部的众人聚到一起,一群牛鬼蛇神摆出张牙舞爪的姿势与表情,在相机不断的快门声中,梁宛却听见了秦石隐约又突兀的声音。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里充斥着嘲讽,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没意思,都没有兔女郎、性感修女,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装嫩也太没看头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梁宛朝他看了一眼,秦石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立刻笑盈盈,目光里含着很多话语。
幽冷的蓝光从四面照射而来,一晃一晃地打在秦石和梁宛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