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浅浅笑了下,不以为意。
“周末我要去Alice姐家看望她,你要一起来吗?”
徐菲林这场病生了很久,到现在还未返岗。
梁宛本不想去献殷勤,但听关雅沁说,她心情很不好,有些孤单。雅沁是想陪着,但一聊起天来,徐菲林还是往日里强势的模样,成绩、录取通知书,聊来聊去只有这两样。
细细想,徐菲林给过梁宛家教费,工作上也是提携大于打压。
梁宛对她是抱有感激之情的。
梁宛和徐菲林的性格不能很好地相融,不会成为亲密朋友,但她一直钦佩对方能将生活过得井井有条。
Jane摇摇头,“帮我带一句问候就行,我爸前段时间摔了腿,刚结束手术,还住在医院里呢,我得去照顾他老人家。”
梁宛应了。
年纪越大,人越难聚,各有各的生活琐事。
朋友圈里很多同学早已有了孩子,有的甚至已经生下二胎,最大的一个小孩已经上小学。有的人结了婚,有的人已经结了第二次。
梁宛常常有和他们脱了轨的错觉,仿佛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
还是从陈知渊回国后,她才和高中同学多了联系。
但大家天南海北,各自有家庭,即便是在北京的大学同学,一年到头也未必会见一面。
相处最久的,是同事们。
但同事们却不容易交心。
亲密关系就是这样难。
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交好容易,当唯一难。
如果不执着于当唯一,就会过得快乐很多。
但梁宛是个执拗的。
结束一天工作回到家后,梁宛给自己调了一杯玛格丽特。
她只会这个。
窝在沙发里回复完两封邮件,梁宛打开纪录片《蓝色星球》打发时间。
她给周沥发去的那句俏皮话没有得到回应。
好像跌进了海洋,被鱼吞了去。
这倒没什么,梁宛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和周沥只有在床上才有义务满足对方。
时隔几天,陈知渊忽然又发来一句晚安,附带着一句——
「年后我就调来北京工作了。」
梁宛不想去猜他特意和自己说这话的用意,但人的自恋心态还是作祟了。
——在上海的待遇不好吗?还是说太辛苦了?
打完删掉。
——我有喜欢……
算了,发这句话像个自恋狂、神经病。
陈知渊没准对她根本没意思。
她自作多情过一回,可不想重蹈覆辙。
「祝你早日财富自由。」
放下手机,微醺的滋味没过胸口,再慢慢淹到脑海。
电视机播放着企鹅大群在冰封之地的生存法则,沙发上,梁宛沉沉睡去。
夜里她被手机震动吵醒,打开一看,是初中同学发来的一个优惠助力链接。
她没什么起床气,但此刻还是一肚子恼火。她和这位初中同学唯一的往来就只有帮他助力,平时也就算了,但现在——
梁宛看了眼时间。
3:19
他不睡,她还要睡呢!
梁宛没理会,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
过了两秒,她抓起手机打开和周沥的聊天框。
还是没有新信息。
揉了揉眼睛,梁宛坐起身关了一直在静音播放的电视。房间里瞬间暗下来,只留下一盏蘑菇形状的氛围灯还在矜矜业业发着亮光。
正想去关,眼前忽然有几片白于黑夜的冰晶从窗前落下。
她停住动作,恍惚地走到窗边。
天空中飘着亮银色的云,幽幽的光时隐时现。
地上,远处的路灯边,凝雨在下落。
下雪了。
细密的莹白色冰晶在降落,落到一树树枝桠上,落到没来得及凋零的叶片上。
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梁宛都快忘了,最贫瘠的冬天,有她最为期待的雪景。
一瞬间,她的瞌睡虫全跑了。
飞奔到沙发边拿起手机拍下了今年的第一张雪景照。
闪光灯中,雪粒被按下了暂停键。
朋友圈里已有夜猫子发了初雪的文案。
诸如初雪的时候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诸如一起落满头雪,意味着一起到白头。
有人在期待西湖雪景,有人在期待红墙白雪。
梁宛不是个追求浪漫的人。
但她却切切实实,无法控制地在想一个人。
在大大小小看过的雪中,记忆最鲜明的还是追逐极光的那个夜晚。
飞驰向后的雪花。
还有带她逃离城市与现实的那个人。
她凝视着一片冰晶,视线追随,直到它消失在视野,然后再抬头重复这样的动作。
静谧的夜晚。
耳边响起那时Lee沉静的声音。
“在挪威传说中,极光会摄取身穿白色衣物之人的灵魂。”
过了很久很久。
梁宛低头笑了笑。
她无法再否认。
——她的灵魂永恒地留在了那片雪地,留给了那个人。
-
从慕尼黑起飞的航班在风雪中安稳降落在首都机场。
周沥醒转,摘掉眼罩。走下飞机后,他打开手机,看见梁宛十几小时前给自己发的办公桌面。
小小的仙人掌摆件——是一颗不用养育的假仙人掌。
「工作ing」
行走在廊桥上,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仅仅几个字符,他却好像可以听见她幽怨又疲惫的声音,还有一些娇气。
刚想回复,周沥想起她浅薄的睡眠。
凌晨三点。
就不打扰她了。
等明天天亮,就可以再见面。
保存那张仙人掌图片后,周沥随手刷新了朋友圈。
然后——
他停下了脚步。
就站在廊桥的最末端,蓦然抬起头。
透明的玻璃外,机场灯光照亮了落雪的前路。
漫天鹅毛,在微风中翩飞。
掌心的屏幕上,是一条被推至最顶端的动态。
[图片:闪光灯下 窗外的雪粒]
和一句文案:
「你是否听说过,挪威极光的传说?」
第45章 045
她忘记了本该屏蔽的一个人, 一个最重要的人。
在祈祷他没有看见的心声中,她修改了可见范围,把周沥列为唯一不可见的对象。
刚改好, 就冒出来几个点赞和评论。
「什么传说?」
「怎么突然这么文艺?」
「有情况。」
将头埋低,在窗前的绿色单人小沙发里,梁宛不知枯坐了多久, 直到地上路灯的光被天光盖了过去。
雪还在下着,只是不大,在树梢和草坪上积起浅浅一层, 落在地上的转眼就化成水。
很矫情是不是?
猝然认识到意料之外的感情,就像青春时酸涩的爱恋,不知所措。
想他知道,又不想他知道。
梁宛也不知道自己的意图。
天明的时候,她将那条朋友圈转为仅自己可见,暂时将浑浊的心情搁置一边,收拾隐藏起一身的迷茫与疲倦, 围上那条薄荷色的围巾出门。
按约定, 她会在下午一点之后去拜访徐菲琳,这样不必为是否要留下吃饭而进行无意义的假客气。
在去买慰问品之前,梁宛去了一趟景山公园。
起初她没有决定要去哪,只不过是想找一处高地,俯瞰北京城。
她每天生活在高楼迭起的区域, 看惯了钢铁森林, 已经很久没有看一整片无遮挡的天空了。
景山西街44号, 位于北京内城南北中轴线上, 是俯瞰紫禁城的绝佳去处。
下过雪的早晨天寒地冻,皇城没有积雪, 只是安静地伫立在灰茫茫的天幕下。
这样的天气和景色吸引不到太多游客,因此不算特别拥挤。但这是随手扔下一粒芝麻也能砸到人的北京,短视频外放声和人群呼唤声,还是充斥在梁宛耳边。
她捂着围巾站在风口,用陪她走过许多年的相机拍了几张古老的宫殿,正好捕捉到鸟群从屋檐边起飞的姿态。
距离上一条信息仿佛一个世纪以后,她收到了周沥的回信。
屏幕在日光里暗淡不清,梁宛只能弯腰遮光去读。
「仙人掌也需要阳光。」
看清之后,她扁了扁嘴。
经过大半天,他就回了这么一句话。
「那是假的。」
周沥:「那你呢?有没有出去走走晒太阳?」
梁宛:「北京昨晚下雪了,还没有出太阳,只有厚厚的云。」
周沥:「下雪了?」
梁宛呼出一口气,他果然没有看到那条朋友圈。
回了一个嗯字,她悠悠垂下眼。
是觉得庆幸还是可惜呢?
真难分辨。
谈话间隙,她不由自主切换到世界时钟,界面里只有三个她设定显示的时间。
北京、奥斯陆以及慕尼黑。
梁宛:「慕尼黑现在是凌晨,你怎么还不睡觉?」
周沥:「工作ing」
……
梁宛顿了两秒,哑然失笑。
片刻后捂住额头,把脸埋进围巾里,低低地发出夹杂着抱怨和心动的咿呀声,有些怅然。
像未下完的那场雪一般,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周沥:「你在哪里?」
梁宛对着故宫拍了一张。
「在景山公园看风景。我来北京这么多年,这才是第二次来景山公园,上次来的时候是春天。」
周沥:「我小学的时候去过一次。」
小学。
真难想象缩小版的周沥是什么样。
梁宛:「之后就没有来过了吗?那你应该来看看,在天气好的时候来。可惜现在雪停了,看不到雪中的故宫。」
等了一会儿,周沥没有回复。
梁宛忍不住问道:「慕尼黑下雪了吗?」
她买了一串烤肠,走到万春亭里等待手机的下一次震动。
震了震,打开一看。
是手机余额不足20元的提示,梁宛有些恼,咬着烤肠充了100元。
再次震动,终于是他。
周沥:「没有,慕尼黑没有下雪。」
烤肠吃完了,梁宛咬着竹签,打的字删了又打又删。她不知道还能和周沥说什么,可她莫名地不希望这个对话就此结束。
周沥:「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她怔了下,心跳不止漏了一拍。
梁宛:「怎么这么问?」
周沥:「“对方正在输入中”,我等了很久。」
原来是因为这个。
梁宛:「没什么,你早点睡觉吧。」
灰蒙蒙的天终于出现一点太阳的光晕。
梁宛起身将竹签扔进垃圾桶,看了眼时间,打算去买给徐菲林的慰问品。
「回头。」
再次有消息进来,她垂眼看去。
回、头?
她不明所以,但却像有根线牵着她的身体往后转去。
晖晖冬日微,北海的白塔尖沐浴在云破后的日光下。
随着时间推移,景山的游客也增多,梁宛一回头才发现此刻到处是攒动的人头。
在不断移动的人之中,有一个孑然挺拔的身影一动未动。他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衣摆被风吹得摇曳,目光穿过无数人,落在她身上。
冬季的风到底不如春秋的温和,凛冽地吹向梁宛眼睛,直到眼眶泛红发疼,她才用力眨了几下。
周沥。
他提前回来了。
心里在叫嚣着这句话,但梁宛的表情很平静,脚步也没有迈动。一直到他随着人潮来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仰视他,问了一句。
“你不是应该在慕尼黑吗?”
“事情办完了。”
梁宛眯起眼,“所以你刚才都是在骗我。”
他轻笑了一声,承认。
他们站得不近也不远,即没有触碰到彼此,也断然不会有人毫无眼力见地从他们之间穿过。
梁宛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还没有整理好心绪,他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现在我要去买慰问品,下午去看Alice,她生病了。”
“梁宛。”
“嗯?”她讷讷抬头。
“一起吃午饭。”
她没有理由拒绝。
到商场里挑选好慰问品后,梁宛挑了顶楼的火锅店。这几日寒气刺骨,她偏爱热腾腾的食物驱寒。
调制好酱料后,梁宛在座位上回复着同事的信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周沥。
“怎么提前回来了?你应该和你的家人多待几天。”
周沥好整以暇看着她。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闻言,梁宛看了一眼日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