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沥望着十字路口的红灯,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对不起。”
“好了好了,我没生气,我知道你是好心。别那么严肃行吗?你严肃起来怪可怕的。我们又不是要吵架。”
他们至今都没有大动干戈地吵过架,彼此都是理智又懂得控制情绪的人。
梁宛捏了下他的耳垂,指腹摩挲在他颈后,脉搏还是这样快。
周沥蹙起眉头,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找不到路的毛头小子,面对着一片旷野,无所适从。
他比梁宛以为的更了解她。
她的平静只是掩饰。
她很在意。
下一个绿灯到来,周沥却没走,一直等到掉头的交通灯变绿,他调转方向,继而蓦地将车刹停在小弄堂里。
“梁宛,发泄出来。”
他松开安全带侧身凝望她,大路的街灯从车后方打来,照亮他的半边脸。
周沥闭眼把头靠进她的颈窝。
“冲我发脾气,骂我一顿,怎样都好。”
梁宛怔怔地睁着眼,感觉到他头发的柔软。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是这样吗?
可是梁怜沁的头发也很软。
梁宛无比清楚自己的拧巴,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改不掉。她换位思考过,她绝不想和自己这样的人恋爱。
周沥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到要这样兼容她的脾性。
人在无措地时候会笑,梁宛就这样᭙ꪶ 失笑。
“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就是逗逗你的——”
话还没有说完,周沥摘掉了眼镜,手掌捧住她的后脑勺,封住了她口是心非的唇。
他喝过柠檬水,探入的舌尖有酸涩的味道。
梁宛最后喝了一杯芒果汁,甜滋滋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就被亲得有点腿软。
用亲吻解决问题真是犯规,她还怎么冷静思考?
梁宛极缓地眨着眼睛,眼前景象影影绰绰变得朦胧。
发泄是吗?
蓦然间,梁宛圈住周沥的脖子,热烈回吻,堵住他每一寸可以呼吸的空间,发泄地蹂躏他柔软的唇瓣。舔舐,轻蹭,然后重重地咬了他的下唇,直到铁锈味漫过柠檬的酸涩和芒果的香甜。
她满意了。
然后松开他,大口喘着气,唇上沾着一点鲜红色,耳边是他的鼻息。
梁宛忍不住弯唇肆意笑起来。
推开他,看着他沁出血珠的唇,她伸出拇指擦拭。
无厘头的发泄。
可真的疏散了她心里发堵发闷的那团气。
第60章 060
阳历翻了一年, 阴历还未,工作上一桩桩事接踵而至,星期六也不得空。
Jane昨日开始高烧不退, 半夜到医院去输液,请了病假。听秦石说,沃斯有下一季度继续合作的意向, 而且会抬高预算。
无人机市场在国内逐步扩大。沃斯方面除了请来推广的一部分博主外,也有不少人的自来水,测评后好评不断。沃斯的无人机从入门级涵盖到精尖领域, 唯一的问题是因为早年注重欧洲市场,在国内的知名度不占优势。广告就显得极为重要。
秦石很看重这个项目,今天还要亲自去盯广告的拍摄,金毅作为客户代表也会去。这是第二支广告,才去新疆取完景,剩下的是一些棚内画面。梁宛作为和金毅打过交道且对项目有了解的人,也顶上, 和策划一同去。
指纹这边的人先到, 秦石和拍摄公司的人谈了很久,在现场指导导演和演员,他说话时的肢体动作极为丰富,让人的目光不自觉就跟着他的手势走,像夏季草丛边在人眼前不停乱舞的飞虫。
忽然, 他提高音量将梁宛和策划叫到跟前, “第一版广告词里的那句讲如何给女朋友拍大片的词为什么删了?”
策划道:“甲方否掉了。”
秦石噎了一下, 啧一声, 拍了下手里的文稿,一副惋惜的模样, “甲方就是不知道现在的趋势,‘出片’是现在人最看重的东西,抓住这点造势才行。”
秦石很有网感,这点他并没有说错。
一直没说话的梁宛插入道:“和沃斯的理念不符,沃斯并不只是面向男性用户,他的目标是打造适合所有人的产品。那句广告词,女性用户会感到冒犯。”
秦石的概括太笼统。
原先那句广告词里还内涵了女性用户不会使用无人机,可以请教男朋友。梁宛不知道创意部是哪根筋搭错了能写出这种词,哪怕是实习生也不该出现的情况。
被沃斯否掉简直再正常不过。
秦石觑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然后笑笑,“你看过市场调研吧,女性用户占几成?”
“现在少不代表未来少,”梁宛微聋着眼,藏起来的眼底有几分不耐和躁意,“保证女性用户的体验并不会损害男性用户分毫,秦总监是在不满什么?”
策划拉了拉她的衣角。
见鬼,梁宛是最不喜欢和人起冲突的,以往都是上司、甲方说往东,她就往东,绝不对着干。哪怕提自己的建议也只提一次,没怎么据理力争过。秦石是个小心眼的,更是实在犯不着得罪。
“Denise,你很有想法,要不要我的位置给你坐?”
“我只是在向你陈述甲方否掉那句广告词的理由。”
秦石把手里的文稿卷起来,顶着一边胯,斜支着腿,“你是甲方肚子里的蛔虫?你知道他怎么想?”
梁宛接过策划递来的水,分给演员,“是分析。”
“你——”
金毅从摄影棚外走来,秦石剜了梁宛一眼,迎过去。
策划向梁宛小声嘟囔:“你最近心情不好吗?感觉火气比以前大。”
梁宛哑然失笑,“可能有点。”
金毅许久没见到梁宛,抽空和她寒暄了几句。
水发完了,梁宛没什么事,去棚外打算再搬箱水进来。其实她也是想偷个懒,室外虽然冷,但好歹能透口气。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周六 11:51
周六。
她心烦气躁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抬头看了一眼天。天气阴沉沉,不下雨也不开太阳,闷在那。
回到棚里的时候,导演刚好喊卡,确切来说是秦石喊的,他又不满意了。
梁宛问还有谁要喝水,一个个分发。
午餐金毅已经订好了,订的高档盒饭,听说要百来块一盒。他还叫了日料外卖过来,咖啡也是人手一杯。
梁宛饿得有点没力,带着怨气看在那儿喋喋不休的秦石。
他看不出来大家想吃午饭了吗?
金毅接电话回来,露出标准的公式笑容:“周总到了。”
梁宛和秦石同步露出讶异的表情。
他怎么会来?
门又一次被推开,冷空气侵袭进来。
周沥围了条很长的浅灰色围巾,随意地在颈部缠绕了一圈半,在肩侧挂下来一长截,但耳朵尖还是冻红了,没围住。
秦石和周沥穿了同色的长风衣,一个就差把整条裤管都遮住了,一个才刚过膝盖,身型挺拔宽阔。
真不怪梁宛外貌协会。
撞衫了就免不了要被比较,无数条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挪动。
“周总,您上火了?”秦石贴心地询问。
无数条视线又定格在周沥破了个口子的嘴唇上。
上火?被食物刮到?还是别的?
梁宛捋着鬓边垂下来的头发,抿着嘴不动声色转身去看场地的各处角落,成为唯一脱离群体的人。
周沥抬眸用余光扫了眼罪魁祸首的背影,不露声色弯了弯唇。
“不是。”
不是上火,那是?
没人再多嘴问这一句。
周沥回京后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戴围巾,譬如说下雪天。今天的围巾却不是因为极端天气,而是因为昨晚梁宛发泄太狠,故意在他颈部留了不少印迹。
早晨一起从周沥家出来的时候,他可没告诉她会来拍摄现场。梁宛不想露出马脚,几乎全程没有与他交流。
相较而言,周沥的表现自然许多。
吃午饭的时候和她坐在一桌也面不改色,好整以暇听着策划的发言。
梁宛渐渐也放松下来,偶尔在秦石的要求下补充工作内容。
她想起在挪威时看他工作的模样,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有足够的威慑力,看起来不近人情,却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只会欺压的那类人。他和笑面虎不同,和喜欢刁难人的甲方也不同。他不情绪化,工作中追求绝对的理性和成果。
有周沥在场,下午的拍摄工作进行时秦石就安静许多。建议周沥会提,他不喊停,秦石也不会再瞎指挥,毕竟最终的一切都需要周沥的点头。
工作结束后,周沥向在场工作人员微微弯腰点头示意,道了一句辛苦了。
梁宛溜得很快。
借口说去洗手间的功夫就没影了。
周沥打开手机查看微信,她还不算落荒而逃,至少知道给他留条信息。
「我回家咯,今天不去你那里。周总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带着你嘴上的伤招摇过市了。」
周沥:「招摇过市?没记错的话,这是拜你所赐。」
梁宛:「是你非要我发泄的。」
周沥:「嗯,我自讨的。」
周沥:「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梁宛是从后门离开的,鬼鬼祟祟地有点像不法分子。
「你知道后门在哪儿吗?我在后门出来的便利店那儿。」
周沥:「你先进便利店去,外面冷,我马上过来。」
梁宛收起手机,进店里买了三串关东煮,三串有折扣。
怎么说呢……男朋友送女朋友回家这事,被他们演得像偷情,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荒谬又好笑。
场地里,秦石还在为下一季度的合作向周沥溜须拍马。
“我会根据这一季度的成果评估的,”周沥拒绝这种阿谀奉承的形式,“今天工作辛苦了,我有事先走了。”
金毅多问一句:“周总您回公司吗?”
“不回,见女朋友去。”
?
周总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策划吃惊地张大嘴巴。
金毅跟着周沥工作,就算没亲口向周沥求证,也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扫视了一圈场地,果不其然,梁宛已经离开了。
周沥刚走出去,几个演员就笑成一团。
“看来嘴唇上的伤口是女朋友咬的啊。”
“感情这么好,没机会了。”
“咬嘴巴怎么是感情好?不是吵架了吗?”
“你懂什么?”
话音还没落,周沥折返回来,几句话也落进他耳中。他低头轻笑了笑,问道:
“后门在哪里?”
-
梁宛在家楼下和周沥用了简餐,周沥得寸进尺抱着她从门口吻到沙发才离开。
她还有一箩筐的工作要处理。
头对着电脑一低下,再抬起来已经七点半,肩颈隐隐发酸,还有一股难忍的肿胀感从皮肤底层顶上来。梁宛用筋膜枪打了会儿还是不舒服,只能和它共存。
她切了个苹果,又工作了会儿。
再拿起手机看时间。
20:33
暖气让家中变得闷热,梁宛走到阳台,伸手贴住玻璃窗。窗还是凉的,从手心开始为她降温。
楼下的树枝桠被风吹得歪七扭八,又扫下一大片落叶,贴地飞行。
梁宛深呼吸,然后飞快裹了件衣架上的羽绒衣,揣上手机出门。
到小区门口,网约车停在她面前。
“尾号xxxx乘客,您去深林饭店是吗?”
“嗯。”
到那儿的时候九点都过一刻钟了。
深林饭店十点打烊,已经停止点菜了。
梁宛站在饭店门口,下身穿着条睡裤,长羽绒服也裹不住她的小腿,冷风飕飕窜入。
饭店里的灯光太暗了,仅凭玻璃窗,她没法看清里面的一切。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梁怜沁……应该不在这了。
梁宛自嘲地笑了笑。
她想太多了,还想梁怜沁会不会真的一直等到她来为止,梁怜沁不是那样的人。
刚要转身走,深林饭店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束着马尾的中年女人急切地走出来。
“小宛,你来了。”她一低头,看见梁宛的睡裤,“怎么穿这么少就出门了?这天气要冻坏了,快,快和妈妈一起进去,里面暖和。晚饭吃了吗?我点了几道菜,虽说现在已经凉了。”
梁宛没使力,握着手机就被梁怜沁拉了进去,像一个没骨头没血肉的幽灵,被牵着走。
四人卡座的桌上点满了菜,都是梁宛爱吃的。红烧鱼、油面筋香菇青菜、东坡肉……家常菜居多。菜都被吃掉了一些,但不多,留下的是大部分。
“我吃过了。”
梁宛淡淡道。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一整天她都很坚定自己不会来。
她同梁怜沁没什么话可说。
梁怜沁说她生病了,生的什么病?但转念想想,总归不是她梁宛该操心的事。
Jonathan不缺钱,能提供的医疗资源都会提供,犯不着让她这个隔了太平洋的人去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