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姑娘也需要知道真相。”左伊说。
“我知道。不过那不急。”乔安说，“你不介意我直接用你的微信操作吧？”
左伊摇摇头。乔安在微信群里用左伊的语气写道：大家好，这是我的工作微信，我把自己的个人号换进来。
说罢，她手下麻利地用左伊的号把自己的微信拉进群聊，然后帮左伊退群。
“好了。”乔安把手机还给左伊，“现在你的微信清静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坚强，一定不能被情绪拖垮。”
“我从来不会被情绪拖垮。”左伊挺直了腰板，有些骄傲地说道。
“那好。”乔安微笑道，“你现在立刻上楼去找你老板，找她哭也好，求她也好，或者就正常地说话也好。总之先把工作保住。”
左伊站起身来，喝掉最后一点咖啡，把咖啡杯重重地放回桌子上。她望着乔安，说道：“谢谢。”
她表情很坚定，但是乔安知道，这样一段感情如此荒谬地收尾，造成的伤害是不可估计的。她能做的也只是帮左伊梳理思路，暂时把心上的伤口遮盖起来。她深知这种伤口的愈合需要尽情地释放情绪，可能会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左伊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快去吧。”乔安催促道，“想找我随时微信找我，这几天先不要打到我办公室。”
左伊点点头，步伐很坚定地往X&X办公室走去。走了几步，她忽然跑了回来，紧紧地拥抱了乔安。
抱了几秒钟，她撒开手，像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那一天，乔安等待着左伊的消息。左伊的老板很高兴她愿意回来，并且积极地帮她申请恢复职位。她也顺理成章地和陈博士提了分手，并且当天就告诉了双方家人。那一夜两家人鸡飞狗跳，左伊隔一会儿就给乔安打一个电话，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大笑，实时播报着两家人是如何发疯、撕扯，仿佛在演一出闹剧。乔安陪着她，几乎彻夜无眠，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闭上眼躺了两个小时。
乔安起床上班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脚踩在地上都没有实体感。她晕晕乎乎地洗漱，不知怎么来到了办公室。早上要拨入一个项目的周会，但是那个项目也半死不活，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她汇报。下了周会，她去茶水间接了一杯咖啡，回来的时候看到电话上显示一个未接来电。
她播了回去：“喂，你好，我是乔安。”
“乔安你好，我是admin这边的Rebecca，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办公室吗？”对方说。
“是的。”乔安回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好，请麻烦你立刻把电脑关机，如果有没有完成的文档请保存。”Rebecca彬彬有礼地说道，“然后请你带好你的公司手机到3F会议室来，我会在这里等你和你面谈。”
乔安一下子醒了。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一声枪响，无形的子弹从冰冷的枪口打进她的太阳穴――“嘭”。
“乔安？乔律师？”对方问道，“你还在电话上吗？”
“我在。”乔安回答。
“请你立刻关掉电脑，然后来3F会议室。”Rebecca说道。
乔安只好照办。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照例带上了门卡、钱包和手机――两个手机，一个公司发的手机，一个是她自己的手机。自从她进了A&B，就几乎没有和这两个手机分开过。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找到了3F会议室。推开门，她看到两个女士已经坐在桌子旁。
“你好，我是Rebecca，刚刚和你通过电话。”两人中的一位说道，又介绍另一位，“这是HR部门的同事Bonnie.”
“你好。”Bonnie对乔安笑笑，“请坐，要喝水吗？”
乔安坐在他们对面：“不用。”她没心情和他们客套，问道：“所以，我是被裁了？”
Bonnie和Rebecca尴尬地对视一眼。Bonnie道：“乔小姐，根据你的表现以及firm对你的审核评价，我们很遗憾地通知你，A&B不能再继续留用你了。”
“哈。”乔安抱起胳膊，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很荒唐。这一定是一场梦，一场不折不扣噩梦。她偷偷用指尖掐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感到疼痛。可是，这场梦为什么还不醒？
Bonnie见她没有继续说话，递给她一个雪白的信封，看上去和每一年升职涨薪的信一模一样。Bonnie说道：“这是给你的解聘通知。”
乔安把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页纸，里面是冷冰冰的三行字。她翻来覆去地读了两遍，把那封信拍在桌子上。
“我需要一个解释。”乔安说，“我的审核评价到底有什么不对？A&B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为什么是我！”
Bonnie和Rebecca对视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Bonnie说道：“不好意思，你上级对你的performance review我们没有权力透露。但是除此以外，你也应该清楚你在我们内部的道德委员会和风险委员会记录上，都有非常负面的记录。”
“因为你的工作疏忽，我们所被卷入丰收项目的证监会调查。”Rebecca说道，“而且你的下属也曾经举报你有职场霸凌行为。这些我们都有确凿的档案。”
“我不能同意。那些都不是我的错！”乔安脑子飞速地转着，“你们也没有给我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凭什么要这么突然地解聘我？如果要我走，我至少还有三个月的通知期。但是现在市场不好，考虑到我给A&B做的贡献，我要求把离职通知期延长到六个月。还有，现在工作并不好找，我还要额外六个月的遣散费。”
她也不知道正常的遣散费应该是多少。但是情急之下，她觉得应该尽量帮自己争取利益，能争取一点是一点。
“我的老板是谢莉，这件事，怎么也要我和老板当面沟通。”乔安不依不饶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是我在A&B已经工作很多年了。我觉得A&B不应该就让两个我不认识的后台员工就这样把我请走了。”她顿了顿，“这样做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乔律师，你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Rebecca说道，“但是我们的流程是固定的。而且今天谢莉律师生病没来office，所以很可惜你也见不到她。”
Bonnie又说：“根据公司的政策，为了保护客户的保密信息，请你今天就离开A&B，你的电脑账号我们已经让IT部门封锁，会有人去处理你的电脑。你的门禁卡从刚才开始也已经失效。一会儿我们会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Rebecca会陪你收好你在办公室里的随身物品和贵重物品。剩下你的私人物品我们会派人收好，然后寄送到你的住址。”
她的态度不容分说，乔安沉默着听着。Bonnie继续道：“至于钱，我们会把你三个月的工资打到你的账户上，作为买断你离职通知期的补偿。”
“还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署。”Rebecca拿出一个文件袋，隔着桌子递给乔安，“都是常规的文件，包括结税单等等。麻烦你现在签一下。”
第94章 再见了
从3F会议室到乔安的办公室，要走很长一段。Rebecca陪着乔安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公共办公区工作的秘书、助理们纷纷抬起眼注视着她们。乔安尽量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心里却觉得这段路漫长而耻辱，沐浴着在种种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仿佛被扒光衣服游行示众。
回到办公室，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这间办公室乔安已经用了几年，每天泡在办公室的时间比呆在家里的时间多很多。每个角落里都散落着她的东西，文件、文具、摆件、零食。一次性带走是不可能的。她用一个小纸箱把需要随身带走的东西装好，剩下的就教Rebecca收到一个大纸箱里另寄给她。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乔安抱着小纸箱在Rebecca的陪同下走出办公室。她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外依然贴着她的名字：Johanne Qiao。她心里只好默念一声：再见了。
再见了，这几年夜以继日以继夜的时光。
在办公室外，已经遥遥地围了一些人。乔安的秘书在默默地抹眼泪，几个助理和junior沉默地目送她离开，连查理也站在远处神情寂寂。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丹妮，当然也没有谢莉。
“丹妮呢？”她问，“她今天来了吗？”
蒂凡尼道：“我去办公室看一下。”她很快地跑回来，道：“她不在办公室里。”
乔安心里叹息，想着丹妮居然躲起来了，真是没种。可是哪怕乔安知道丹妮曾投诉构陷过自己，哪怕知道她敢做不敢当，但是她里还是很牵挂丹妮，毕竟她们也曾经在无数个苦夜里相依为命，而且丹妮的热情和生命力也温暖过她。她无法认真地记恨丹妮。
“走吧。”Rebecca催促道，刷了门卡打开玻璃门。
“等一下。”乔安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Rebecca的职责是监督她，所以也跟着她进去。洗手间里人不多。乔安清了清嗓子，喊道：“丹妮！”
当然无人回应。乔安等了一会儿，陆续有人进进出出，好奇地看着她。在洗手间最里面有个隔间一直关着门，乔安又喊道：“丹妮！”
依然无人回应。
乔安对着洗手间里空旷的走廊说道：“丹妮，我要走了。我要离开A&B了。你不来送我吗？”
无人回答。
“丹妮，你投诉我的事情，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能留下来。而且这几年，我确实没有保护好你。”乔安说，“可是你这次留下了，那明年呢？在现在这个环境下，你不能通过杀鸡取卵的方式留在这里。以后…你要保重。”
洗手间里空荡荡的，最后一个隔间的门紧闭着。乔安叹了口气，对Rebecca说：“走吧。”
他们刷卡出门，走进电梯间。乔安的秘书还有几个年轻的助理也跟了出来。乔安心里感慨，虽然资本无情，但是这些年来，终究还是有些真心实意的人。她笑了笑，道：“大家有缘江湖再见啊。”她的秘书抽泣一声，垂着头捂住了眼睛。乔安按下电梯按键。抬起头，看着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数在向上跳动，好像她离开的倒计时。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的人走出来，竟然是戴文。他不知是去哪开会回来，一身西服革履还打了领带，显得比平时还要庄重。他一只脚迈出电梯，见到乔安这个架势，愣在了原地。他问：“你要走了？”
乔安看到他就生气。她说：“拜你所赐，谢谢。”而戴文站在那，她无法走进电梯。她又说：“现在你挡我的道了，麻烦让让。”
戴文一动不动地站在电梯门上，怔怔地看着乔安。他说：“我没有想到…”
“你少演了。你坑我还不够么？”乔安抬起眼，恨恨地说道。
电梯门开的时间太久，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戴文一只手撑住电梯门，另一只手抓着乔安的胳膊。当着身后那一群秘书、助理、junior，他说：“乔安，我们重新开始吧。”
乔安只觉得一阵恶心。她两只手抱着纸箱，想甩掉戴文，又甩不开。她简直想往他脸上吐口水，但是忍住了。她盯着他，道：“你有病吧？你别逼我做出不体面的事！”
“我是认真的。”戴文一脸诚恳，“在过去我们是同事，同部门又不同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conflict，我也经常两边为难。但是以后我们不再是同事了，我们之间的矛盾不存在了。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呢？”
这是人话吗？难道之前她受的伤害、蒙骗，就可以轻轻松松一笔带过吗？乔安觉得全身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她的心砰砰地跳着。理智在这一刻被瓦解。她丢下纸箱，也不顾乱七八糟的杂物滚落在地上，一步上前，扬起手，卯足了全身的力气，一巴掌甩在戴文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围观的众人鸦雀无声，乔安身边的Rebecca都往后退了两步。乔安那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戴文被打得歪向一边，打了个趔趄。
乔安穿着粗气，道：“这一巴掌，是谢谢你优柔寡断，暧昧不清。”
戴文缓缓地站直，捂着脸，震惊地看着乔安。他那副表情让乔安很解恨，但是又更生气了。气血涌上心头，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比大脑抢先一步。她抡圆了胳膊，向他另一半脸打了过去。“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她提高了声调，说道：“这一巴掌是谢谢你两面三刀，瞒我、害我，挑拨离间！”
小小的电梯间一片沉寂，围观的人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喘。乔安看着戴文的脸迅速肿胀起来，配上他那人模狗样的装扮，真是好看极了。她笑了笑，又冲上去，打了第三巴掌。这次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和戴文已经无话可说。她把戴文拽出电梯，弯下腰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纸箱，三下两下把散落的物件拾起来丢进去，走进了电梯厢。
“我走了。”她对电梯外站着的人告别。
她腾出一只手按下了底层按钮，然后拼命地去按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乔安看着A&B的众人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忽然听到一声哭喊：“乔乔姐！”她心里一惊――是丹妮！丹妮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视野，她只看到了她满脸纵横的泪痕。匆匆一瞥后，电梯门完全关上。她只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抱着纸箱，头发凌乱着，脸颊绯红。
电梯下行，她终于离开了这个她奋斗了七年的地方。
她抱着箱子乘坐地铁回家。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早高峰，但是还没到饭点。乔安看到街上、地铁里来来往往的人，感到很惊奇。这些人都是谁？他们都不需要上班吗？
而回到了家，真实感才像大山一样压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把纸箱丢在地上，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其实没有哭出来，根本就没有那种大悲大彻的感情。她爬起来，给左伊发微信：我被fire了。
发完微信，她顺势就想拿出工作手机看一眼邮箱。她这才想起来工作手机已经上交了，也不需要打开blackberry work去看邮件了！她躺回床上，对自己哈哈大笑。她恢复自由了！很快，A&B会把三个月的工资打在她账上，她平时不怎么花钱，积蓄很多，就算几个月不工作也无所谓。
左伊的消息很快发来：你还好吗？我去你家找你？
乔安回复：我还好，你不用过来。我正在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
她这种轻飘飘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她睡了一觉，又出门吃了点东西。香港的夏天不好过，出门就是劈头盖脸的热浪，远不如在家里吹空调舒服。前一段日子她仿佛一个绷紧了的弦，忽然松懈下来，疲惫如同海浪袭来，一浪接着一浪。她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下。期间戴文给她打来很多电话，她在微信上骂了他几句，删掉了他的微信，拉黑了他的号码。如果她早就如此，人生会不会潇洒很多，快乐很多？
到了深夜，她从梦中仿佛一脚踩空，陡然惊醒。打开手机，看到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多。她白天睡了太多，忽然间就睡不着了。打开窗帘，外面是无边无尽的夜色。焦虑如同海啸袭来，瞬间淹没了她。她站在窗边，听着空调低低的轰鸣，开始思考以后怎么办。她要去联系猎头么？但是这段时间还有哪家律所招人呢？她还要继续做写书律师吗？无数问题涌上脑海。她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抱着脑袋一直想到天际泛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