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笑了出来。
自然，笑出声的那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笑声短促，一瞬之间，耳力不足者或许只会以为是错听。
但很明显，这只魔族耳聪目明。
米歇尔身旁一具血淋淋的同僚尸体足够打消他们的嘲笑心理。
“……”米歇尔向传出声音方向扭头。
“很好笑吗？”魔王的竖瞳如针尖。
他现下比起曾经，更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魔族”。
泥泞、邪恶、衣衫褴褛。
气氛凝固。
“……”
紫眸的恶魔站直。
“那就……”他说，“多笑一点吧。”
话音落地。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之中，一个穿着魔法师法袍的贵族男士不受控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
米歇尔盯着这位胆大包天取笑他的中年男人。
笑声会传染。
越来越多的中年男人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龄和夸张的笑容，让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盛放的一朵朵菊花。
笑声传染得越来越快。
到了最后，只有诺顿公爵没有笑。他严肃地握着魔法杖，手中的冷汗不停地流。
笑得太厉害，是会缺氧，呼吸不上来的。
中年男人们开始摇摆。
米歇尔看见了在“花丛”中格格不入的诺顿公爵，他穿过一朵朵“菊花”，站至公爵的面前。
“为什么……不笑呢？”紫眸恶魔妩媚地托腮，动作中的模仿痕迹很重，“笑啊？笑啊……不好笑吗？”
他大张双臂，如一个真正的女孩在向日葵花田让画家绘制画像那般甜美地微笑。
可是，向日葵是菊花——而菊花是诺顿公爵的下属们。
这并不好笑。
诺顿公爵瞧见“女孩”满意地点头。
“这就对了嘛。”
什么对了？
诺顿公爵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它在，翘起。
“……”
米歇尔优雅地行走在“花丛”中。
他走到何处，何处就狂笑声一片。
“……你想要什么？”
他再度走到诺顿公爵的身前时，听见了这个问题。
“哦呀，”紫眸的魔王佯装惊讶，“你能摆脱我的魔法？”
诺顿公爵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再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金钱？奴隶？或者……足够的灵魂？”
紫眸魔王说：“金钱是短寿的种族才会在乎的东西，适口的灵魂当然要自己打磨，至于奴隶……”
他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
“你能给我多少个呢？人类？”
诺顿公爵沉声道：“只要你想。”
“哦……这样。”米歇尔点点头，就等在诺顿公爵眼中燃起希望时继续开口，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诺顿公爵有情绪的波动。
他无趣地道：“好啊，只要我想——就你那一双儿女吧？如何？”
漫不经心地一指，紫眸的魔王指出了诺顿公爵还昏迷着的子女。
公爵的面色一沉。
米歇尔以为这个人类会拒绝他的提议，并予他痛骂，随后他便可以送他去死——没想到，这位公爵问他，“我能替他们吗？”
“当然不行——”紫眸的魔王道，“她找婊.子都知道找年轻靓丽的，嗤——你比得你一双儿女哪个零头啊？”
“不过嘛……”米歇尔说，“我大发慈悲——可以，你要换哪个呢？是貌美的小女儿，还是你的长子？”
在这种问题前，就是再偏心眼子的父亲，也无法定然地做出选择。
“是儿子——”
“还是女儿啊？”
紫眸恶魔低语道。
“儿子吧，他可是你爵位的继承人啊……”
“女儿吧，她还那么年幼，那么天真纯然……是你妻子的遗腹子呢……”
“……”诺顿公爵痛苦地做出决定，“克里斯——我要换克里斯！”
“爸爸——？”
“？！”
金发少女竟不在昏迷！
她惊讶地看着她的父亲。
“爸爸？”爱丽丝·诺顿呼喊道，“爸爸——你怎么来了？爸爸！我在这里！爸爸！”
女儿喊声听在诺顿公爵的耳里，却是一声声的控诉。
“爸爸，你为什么选哥哥？”爱丽丝碧蓝色的眼中满是怨恨，这怨恨刺伤了她的父亲，诺顿公爵只得拼命地躲开她的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声，越来越近。
诺顿公爵被逼地蹲地，将头死死埋在手臂里。
“爸爸，为什么？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罪魁祸首米歇尔突然没了兴致。
他扇动蝠翅，悬空在天，打破自己设下的魔法阵。
狂笑者瘫倒在地，梦魇者迎来清明。
“我不要金钱、不要奴隶、不要灵魂——什么都不要。”他说，“我在地狱里等了那么久……那么久……都不见她来找我。”
“会不会在地狱的反面呢？我那么想着，趁着血月从地狱里跑了出来。又是几十年……”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被公羊昭掌掴过的脸颊。
那里洁白光滑，巴掌造成的皮下损伤已经被他治愈。
“她在这里，把自己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学习魔法。”米歇尔说，“让我看看，这片大陆，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吧。”
“我不会大开杀戒……她似乎并不喜欢我这样干……收走的灵魂都会要求我还回去呢。”
“但是……以防万一我除了那个该死的以色侍主的魅魔，还有别的家伙要应付——”紫眸的魔王手上凝聚出一个黑球。
“都忘掉吧——”
第60章
“啊嚏！”公羊昭一边肩膀抗一个,将将落进一片繁茂的森林，就连打了数个喷嚏。
系统在她的脑海里“呵呵”道：“宿主啊……宿主啊……人干了坏事，就是会这样的……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呢呵呵呵呵……”
黑发少女揉着鼻子,先放了意识较为清醒,有一定行动能力的艾特,再放索尔·吉洛。
“你在说什么, ”她无奈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要扭扭捏捏,阴阳怪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系统嗷嗷大叫，“宿主！怪不得你嚼钻石就跟嚼小虾米一样啊！你连我都瞒着！你就是个超级无敌大坏蛋！我讨厌你！不过，你的原型帅爆了你知道吗？好大——一条啊！”
“大吗？”公羊昭说。
“超级——大！”系统点头如捣蒜。
“……我还能更大。”公羊昭耸耸肩，她让银发的混血精灵背靠树木地坐下，捏着伯爵之子的脸就开始端详。
“嗯，”她说, “米歇尔的确是把灵魂给放回来了。”
“什么？！”系统大惊失色，“宿主你当时不是很确定吗？我记着你还说了“嗯,那就是放了”啊！”
“原来宿主你压根就不知道米歇尔到底放没放啊？那万一那只恶魔没有放或者是直接把索尔的灵魂给吃掉了,怎么办？”
黑发少女说：“确认一下而已……这不是没事嘛。”
她的语气, 就好像在说的其实是“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冷谈, 平静。
系统突然不敢接茬了。
若是在以往, 它怕是在公羊昭不乐意理它之后, 还要闹上许久的。
闹她的隐瞒,闹她的异于常人的观念……
然而，它在自家朝夕相处了如此之久的宿主, 暴露真身之后，却发现, 这好像是它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她？
缄默。
系统难得的安静，令她耳边清净。
公羊昭用自己苍白的手指扣住混血精灵的下巴，微微使力，索尔却还是昏迷不醒。
银色长发、睫毛，伯爵之子甚至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是同样的银白色。
天生的发色啊……唯有精灵才有的，独特的颜色。
还硬说自己和精灵没关系呢。
她收回手，索尔失了她给的外力，靠不住树，险险在脸即将触地时被公羊昭扯住了衣领，领子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呲啦”声，
黑发少女略带一些疑惑地歪头，“真没醒啊。”
“……是吗？”蜜棕色皮肤的青年凑上前，“真的呢。”
饮用了女友血液的他，笑着接替了公羊昭的位置，为混血精灵摆了一个能够稳当靠树的斜躺姿势。这个姿势什么都好，就是不太雅观，贵族的衣服娇贵，被树皮一刮蹭，留下了不少小坑小洞。
艾特特地将伯爵之子的衣服向下扯了扯，将索尔半露不露的小腹挡了个严严实实。
被抽走灵魂，对任何种族任何个体都是一次重创，混血精灵还昏迷着属正常情况。
全场唯一的正常“人”终于看不过眼，公羊昭和艾特像对待玩偶一样摆弄可怜的索尔的行为。
系统出言道，“宿主，你带索尔·吉洛和艾特来这儿干什么？””
“……”黑发少女说，“不明显吗？这儿是精灵之森的外围啊。”
“我来完成精灵女王的委托，把乌尔流落在外的子民送还给她。”
这片森林，土壤内含水量充足，树木各个枝叶繁茂，根系膨隆，交相错杂。林间的不时响起鸟类啼鸣之声，小兽爬过灌木丛等碎声更是不绝于耳。
公羊昭身周少说一米范围内的活物都在忙着逃命，连蚯蚓都破土而出搬家迁徙了。
“然后呢？”
她站直身体，松快了一下肩颈，“嗯……伊斯顿是回不去了，那我带着艾特去看看其他的魔法学院？”
“宿主……你还是那么热爱魔法。”系统无语道。
“嗯。”公羊昭说，“非要说之后的话……浪迹天涯？系统，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没错。”系统说，“浪迹天涯啊，是个好主意。”
它在与公羊昭的对话中，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咱不去找精灵吗？还是说要等到索尔醒了再出发？”系统的话又开始变多，“宿主——宿主宿主？”
“怎么了？”黑发少女应道，“不去找……精灵之森是精灵的地盘。我们——等他们找过来就好。”
她左右环顾，试图找出一只藏匿于林间的精灵，艾特不清楚她在干什么，但也跟着左右转脑袋。
这片森林的树木都很高，但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远处那颗高耸入云的、简直不能称之为“树”，而应叫其“柱”的树木。
它坐落在精灵之森的最核心区域，遥遥看不见它高的尽头。
只要对精灵有一些了解，就不难猜出，这棵树是……精灵母树。
看表情，伊斯顿魔法公立学院的一年级冦首艾特借着这棵树，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
他在看树，黑发的少女在看他。
蜜棕色皮肤的青年上身赤.裸，公羊昭没点出这件事。
没什么人烟的精灵之森，自然也不会有会指着她的男友大喊“变态”的人类出现。
人类的道德观念对精灵和她都不适用，可偏偏对被人类养父母养大的艾特最起作用。
等到精灵来了让他们提供一件衣服便是，免得艾特羞赧——他肯定不肯让她去扒索尔·吉洛的衣服的，要是混血精灵那件披肩还在就好了……
白色披肩，很长一条，材质柔软滑溜，用作捆绑和其他用途都可以。
就是在索尔和米歇尔他们打斗的时候掉在擂台上了。
不知道她带着索尔和艾特走之后，米歇尔还会在伊斯顿干什么？
公羊昭想了想，“系统啊……”
“怎么了宿主！”系统积极回应，“找本系统什么事啊？”
“那个……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拉什么恨……？”公羊昭道，“是什么？”
“哦哦，拉仇恨！”系统说，“宿主，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你说，我拉了仇恨……米歇尔还会在伊斯顿搅风搅雨吗？”
“不会吧？”系统十分自信，“放心啦！我瞟到魔王米歇尔拍翅的动作啦！那家伙肯定是想跟着你的！只不过飞得没你快，还没追上来而已。 ”
公羊昭“哦”了一声，“那就好，”她说，“伊斯顿够惨了，一场学院大比选拔赛被搅和了不说，再被折腾下去，今年别说保三争一了，能不能进前十都是个问题。”
“其实，已经进不了了。”系统道。
她们两个同时看向了银发的混血精灵。
“……”
斯科皮教授的爱徒……夺冠热门选手，被她掠走了呢。
公羊昭重新将思绪转回艾特裸.露的上半身上。
思考到哪里了……嗯，没有披肩了，为伯爵之子惨死的披肩惋惜。
对了，她们这不是还有能储物的戒指嘛。
公羊昭戳戳艾特，“我送你那枚银戒，你还带在身上吗？”
她的男友腼腆一笑，翻手向她展示了手上的戒指，银质的圈安静地躺在艾特的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