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
盛怀宁应了一声,神情格外认真,岂料包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忽然响起,歇斯底里地。
她拿出,先是冲面前的人说了句稍等,才滑动接听。
聊了没几句,就收了线,她面上一阵焦急,全然顾不上两个人方才未说完的话,“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得回趟家。我妈咪打电话过来,说我爹地生病了,有些严重。”
闻言,贺尘晔神色骤变,眉宇间透着难捱的压迫感,下意识收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你能不能——”不去。
他及时收住,重重地深吸了口气,认命般颤抖着声音从喉间硬挤,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你直接从这里过去吧,我打个车回去,很方便。”
盛怀宁犹豫了半刻才应了下来,眨眨眼,轻笑着往前一步,手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语气带着浓浓的安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肯定都有办法解决。我这边事发突然,等我明天回去,再陪你一起想办法。”
“我这边没事,你不用担心,快去吧,路上小心。”
话虽这么说,但牵着她的那只手,是一丁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凝神,几秒后,淡笑着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
纵然心里再放心不下,也不得不离开。
这么多年,家里那两位一贯是报喜不报忧,很多事情她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回到家里免不了要发一通火,反过来还得他们来哄,说来说去就是怕她担心。
这是头一次打电话过来,再加上沈诗岑语调匆忙,让她回去的态度,仔细琢磨起来,居然有点乞求,让她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那我走了。你刚刚都没吃多少,这些回去热一热,记得吃。”
她低着头,伸出手勾了下贺尘晔垂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几米的距离,盛怀宁是一步三回头,直到驾车离开的那一刻,都还在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高大身影。
贺尘晔同样是挪不开视线,哪怕那汇入车流中依旧与众不同的车尾灯,彻底消失,都还是伫立在原地。
孤独、落寞,任由入夜后的冷风拂过。
-
回到紫澜山庄是半个小时以后。
盛怀宁实在担心,一路上是踩着限速,硬生生将路程缩短了一刻钟。
她将脱下来的外套,还有手中的包递给迎出来的秋姨,鞋都没换,就直接往电梯的方向去,问:“秋姨,爹地到底怎么了?”
秋姨跟在她的身后,静默片刻,说:“早上董事长跟太太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是太太用轮椅推着的,说是摔了一跤,要修养几个月。”
盛怀宁瞳孔微震,记得读小学时,她玩滑滑梯不小心栽了个跟头,膝盖只是摔破了皮,都在家养了好几天才能正常行走。
这要修养几个月,看来确实很严重。
她小跑着到了二楼最靠里的那个房间,推开门绕开小客厅,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是卧
室。
房门半掩着,最先看见的是坐在床边抹眼泪的沈诗岑,而平躺在床上的人,左腿包着厚厚的纱布和绷带,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得分心去哄。
盛怀宁摇了摇头,人还未进去,声音反倒快了一步。
她语气加重,“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省心,怎么就出去一趟,还能受伤?”
驻足在床边,她吁出一口气,柔声,“妈咪,别难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盛銮敬扫了眼沈诗岑,往常要是听到她这般讲话,定要把脸气歪,这会儿偏过脑袋,是一声不吭。
沈诗岑手上拿着一方满绣的帕子,掩在面前,紧抿着唇,半刻后才啜泣着说:“都怪我,早上非让你爹地陪我去逛街,谁知一下车就遇到个玩平衡车的小伙子,不偏不倚就碰上了你爹地,摔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盛銮敬也开始跟着哭天抹泪。
盛怀宁态度霎时柔软了不少,转而就将盛銮敬腿上临时搭上的薄毯掀开,不急不缓地就要去拆绷带。
床头床尾的两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盛銮敬更是瞬间就弹坐了起来,动作间不自觉就将左腿蜷了起来,哪里还有一丝丝受伤的样子。
相比起来,沈诗岑只被她的举动骇了短瞬,就恢复到了镇静,没好气地白了盛銮敬一眼。
盛怀宁逡巡一番,终于明白了过来,阴森森笑着,将薄毯卷成一团,径直丢到了倚在床头的人怀里。
她顿时怒火中烧,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周围肉眼可见的所有物件,全都砸个稀巴烂。
眼睛一瞪,“为了叫我回来,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你们知不知道,我听到爹地生病有多着急?”
说着说着,盛怀宁就红了眼眶,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很快就滑落了下来。
盛銮敬哪见过这阵仗,自己的宝贝女儿,自己最了解。
以往哪怕是受尽了委屈,都是一副傲慢的样子,好似示弱有多有损自己的形象。
他忙下床,语气温和,“不哭了,不哭了,是爹地错了。你好久都没回家里住了,我跟你妈咪只能另辟蹊径。”
盛怀宁双肩耸着,对于这话是不怎么信,从梳妆台下拖过椅子坐下,抹干净眼泪后,说:“实话实说吧,到底什么目的?我相信爹地一定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我没法保证下次这办法还这么好使。”
沈诗岑懒懒地抬起下巴,黑亮的瞳眸里是不容置喙的严厉,“陆家的小公子从国外回来了,明天你去见见。” ?
盛怀宁哧了声,难以置信地望着沈诗岑,“妈咪,会不会有些太离谱了?陆叔叔的小儿子,才二十一岁,刚刚大学毕业。”
沈诗岑本来还觉得理亏,闻言轻咳一声,斥了句,“人家才二十一岁,就帮着家里打理家业。今年恒成销售目标完成率有一多半都是他谈成的,比起你们这些二十五六七八岁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二十五六七八岁......
盛怀宁不傻,怎会听不出来沈诗岑话里意有所指的暗示,心里逆反得情绪顿时翻涌不止,恨不得立刻掉头离开这个麻烦之地。
她站起身,不经意扫到了盛銮敬腿上那缠了十几圈的绷带,轻咬了下粉嘟嘟的唇,心软着咕哝,“行叭,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
半山腰的紫澜山庄,入了夜依旧灯火通明,只有外边那最有活力的喷泉稍稍停歇了下来。
三楼靠东南的房间,虽不如盛銮敬和沈诗岑的那间大,但也是宽敞到极致。
盛怀宁泡完澡出来,穿了件分体式的真丝家居服,胸口处轻盈的薄纱罩着若隐若现的饱满弧度,周身飘散着浴后独有的余温,馥郁的香气更是弥漫在每一处。
她踱到露台,顺手拉过菱格门时,远处海浪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
蓦地,盛怀宁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到家后还没给贺尘晔报声平安。
她拿过手机,摁亮屏幕,时间已经转到十一点,思索过后,还是拨了通电话出去。
与以往不同,贺尘晔可以说是分秒不隔,就接了电话。
她听着那端的人时轻时重的呼吸声,说:“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明隽公寓的客厅,不似盛怀宁这边亮堂,满屋漆黑,一丝丝声响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男人颓唐地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抵着额头,另一手紧攥着手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混沌不堪,在努力消化着盛怀宁打来的这通电话。
盛怀宁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在等我?”
过了几秒,贺尘晔哑声,说出模棱两可的一句,“我以为...接不到你的电话了。”
盛怀宁自然不知他是话中有话,还以为只是时间太晚了。
她慢悠悠说:“回家后一大堆事情,才没及时联系你。你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能解决吗?”
“已经没事了,”贺尘晔眼眸忽然晦暗了几分,转而道,“你父亲......”
盛怀宁笑容顿失,总不能告诉贺尘晔,爹地没事,是故意装病骗她回家,会不会显得爹地妈咪过于儿戏,说出去实在有损威严。
她懒散地靠在床头,不情愿地胡诌,“摔了一跤,不严重。”
“不过......”
停顿的这一下,贺尘晔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总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好几拍,鬓边更是开始往出渗冷汗,咬紧牙关问:“什么?”
盛怀宁因为心虚,手心里湿漉漉的。
她强行说服自己,只是逢场作戏,不算相亲,说:“我明天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你不用特地跑回来给我做饭了。”
贺尘晔紧紧攥着衣摆的手指慢慢松开,这种犹如坐过山车七上八下的心情,实在折磨人了。
他怔了瞬,试探问:“那晚餐能回来吃么?溪溪...溪溪考试拿了年级第一,想给她庆祝一下。”
盛怀宁微笑,“当然能回去,这次可以点菜吗?”
“可以。”
“葱油梭子蟹。”
“可以。”
“红焖牛肋条。”
“可以。”
“蜜汁鸡翅。”
“可以。”
......
“贺尘晔,”盛怀宁声如蚊蚋,困到快没力气了,说,“我太困了,晚——”
话没说完,就渐渐没了音。
贺尘晔难得坦露自己的脆弱,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趁着她沉睡之际,颤声,“宁宁,我是真的害怕。”
第38章 别吵/38
盛怀宁难得睡得如此安稳。
只在后半夜的时候, 被一片阒静中,海风吹过窗帘的声响惊醒。
她腾地坐起,眼前模模糊糊, 趿拉着软毛拖鞋, 关掉了露台上的门。
再躺回去时,捂着心口。
刚刚她扫了眼,夜色沉酽,月亮被隐于乌云之后, 天幕中仅有几颗萧索的残星缀在上面,好似随时就会有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盛怀宁面色沉重, 出了房间, 去小客厅的储物格里翻找隔音耳塞。
一堆零碎的小物件丢在地毯上, 纤细的五指仔仔细细地找过每一处,没成想竟一个都没有。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绷直腰背,慢悠悠地钻回了被窝。
几乎是半睡半醒, 硬生生捱到天亮。
好不容易着了,沈诗岑却带着五六个佣人推门而入, 滚轮滑过地板的声音, 轻重不一, 扰得人没法安眠。
盛怀宁手脚并用,紧紧地抱着轻薄的鹅绒被,感知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颊时, 一挥手就翻过了身。
“宁宁,快起来, 挑完再睡。”沈诗岑锲而不舍,径自拉开了窗帘。
晨光泄满一整个屋, 盛怀宁头一次后悔就不该选这么朝阳的房间,给了妈咪一次又一次制服她的机会。
她闭着眼睛,头都没回,嘟嘟囔囔,“挑什么啊,我真的很困。”
话音甫落,沈诗岑又去拽她怀里的棉被,连带着还冲身后的佣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一只白色的毛绒团子窜上了床,兴冲冲地在她的
胸口踩了起来。
盛怀宁实在没了辙,右手桎梏着闹腾的小猫,边慢吞吞起身边小声咕哝,“Candy,你该减肥了,快要踩死妈妈了。”
眼前终于慢慢变得清明,她盘腿坐着,任那沉甸甸的小猫,懒洋洋窝在上面。
过了几秒,她抬头,一脸呆滞,错愕地问:“你叫我起来就是为了挑衣服?”
盛怀宁到底有些无奈,如果是平时,她看见沈诗岑将各大品牌的新款,一股脑地摆在她的面前,她定要扑上去殷勤地各种撒娇,还会佯装着流两滴感动的眼泪。
但这次,她知道沈诗岑如此大张旗鼓的真实缘由,便不自觉会抵触、会反感。
盛怀宁强忍镇定,眼尾透着稍许委屈,轻描淡写地将决策权丢到了沈诗岑的手里,“妈咪,我这两天真的很不舒服,衣服首饰你来挑吧,你的眼光比我好。”
见状,沈诗岑忙坐下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探了半刻,关怀地问:“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早点吭声?我让医生过来。”
盛怀宁眉尾轻抬,被沈诗岑一句接着一句的话,弄得瞳孔紧缩,手足无措,让她不得不拔高了声调,“妈,妈,妈,我没事。我只要睡饱了,就什么事都没有。”
她从沈诗岑的手里拿回棉被,双手合十,做出乞求的姿态。
见床边的人抬手挥退了所有的佣人,才放心地躺下去,努力酝酿睡意。
跟陆家的小公子见面,地点约在中环的一家中菜馆,时间是下午一点。
盛怀宁睡醒后,仅用了一个小时洗漱化妆换衣服。
沈诗岑给她挑的这套衣服,内里是一件修身的及踝长裙,芋泥紫的颜色,五层花瓣边,外边与之搭着的线衫,规律布着不少黑色波点,简约又不失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