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怼镜欣赏了好一会儿,后被盛銮敬催促着下了楼。
相较于盛怀宁的不紧不慢,贺尘晔一夜未睡后,急匆匆就出了门。
驾车前往目的地的这十几分钟里,他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与外宾的洽谈事宜,通通转交到了安特助的手里。
纵然疲惫不堪,倦容难掩,他还是认真到让人完全挑不出刺。
毗邻露天花园的餐厅,四周是干净透亮的全景玻璃。
贺尘晔把钥匙丢给侍应生去泊车,快步到门口时,不由停了下来,远远望过去,半包围雅座里,端坐着的女士,穿了套墨蓝色的针织长裙,被随意搭在身上的不规则披肩垂坠下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高贵典雅。
他无端想起,一个多月前再见到盛怀宁,也是这样一家餐厅。
女孩子坐姿闲散地斜倚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搭着,指尖时不时扫过瓷瓶里的玫瑰花,面容恬静,如同春日里落下的绵绵细雨,优游自在。
“先生。”
见他忽然驻足,引导的侍应生谨慎地唤了一声。
贺尘晔的思绪骤然拉了回来,他微微颔首,继续抬脚跟着走了进去。
再停下,他冲着桌对面的人,礼节性地欠了欠身,道:“盛太太。”
沈诗岑“嗯”了一声,目光自上而下,将他完完整整打量了一遍,温柔地说:“又见面了,坐。”
用着柔和的语气说着高高在上的话,贺尘晔就更加确信对方此番还真是来者不善。
刚坐下,女士就从身旁的包里,掏出一个薄荷绿的文件夹,不紧不慢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白皙的手臂收回时,腕上幽绿的翡翠手镯,清脆一声磕上桌角,加重了气氛里的凝重。
贺尘晔本就是个极其沉稳的人,此时难免也会觉得心里没底。
视线顺着文件夹推过来的方向瞟过去,不自觉呆住,他反应迟缓,隐约觉得沈诗岑手边的那只包,盛怀宁好像也有。
就是之前误挂在他车外后视镜的那只,尘灰色。
唯一的不同,是搭扣上少了一整圈的碎钻。
贺尘晔眸中忽闪的璨耀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而被不显山露水的防备取而代之,伸直的手臂在半空中停滞了下,才不甚情愿地翻开了文件夹。
摆在最上方的,是一张他在百信证券的人事信息。
再往下,将他二十八年以来的所有,全都罗列了出来。
学籍信息、档案信息,应有尽有。
他完全不觉得意外,昨晚答应赴约,就已经提早想到了会是这一遭。
从鼻息里哼出一声,久久才道:“她...也知道了?”
与盛怀宁的那通电话结束过后,手机便一直沉寂到了现在。
贺尘晔不是没想过主动,只是在如此多的不确定性面前,再多的勇气都被消之殆尽了。
好在的是,沈诗岑莞尔,摇了摇头,说:“我相信贺总是聪明人,肯定知晓我的来意。”
贺尘晔自然知道。
他飞快合上文件夹,一举一动,将教养和规矩刻画得淋漓尽致。
相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贺尘晔从沈诗岑的眼里读懂的,不止是身份上的差距,还有许多横亘在中间,纵使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去别人眼里对他的那份嫌恶和厌倦。
他心头猛跳,手指搭上透着温热的茶杯,不甘示弱,反击道:“一直听闻太和集团盛董事长的太太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诗岑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算是琢磨出来了,这是要撕破脸的意思。
她索性也不再佯装下去,唇线一扯,眼神里不屑与讥讽混杂在一起,“我很好奇,贺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盛怀宁。”
贺尘晔敛眸,五指不自觉拢紧,半点思考都无,说完又补充,“我只要她。”
闻言,沈诗岑掩唇低笑出声,仿若几秒钟前所听到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捏起茶杯,递到嘴边浅饮过后又放回原位,“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贺总难道是想告诉我,你辛辛苦苦谋划这么多年,就只想要宁宁?”
低声叹过,随意往后靠上椅背,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次没有丝毫恼意,“宁宁一贯善良,又容易心软。她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防备心,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我可以给足你时间,妥善解决掉你俩之间所有的事情。”
“希望贺总不要让我觉得为难。”
贺尘晔呼吸不由自主一顿,态度软化了许多,“如若我不愿意呢?”
沈诗岑下巴一点,眼神自文件夹扫到他的身上,用着正经的语气,说出让他心惊胆战的话。
她说:“你觉得,宁宁会在宠她疼她的父母,还有居心叵测哄骗她的人之间,选择哪一个?”
-
贺尘晔承认,他动摇了。
在盛怀宁的面前,他伪装太多,将自己包装成出身高贵、家境优渥的成功人士。
自卑二字,看似与他不沾边,实则陪伴了他许多年。
他撑着沙发站起来,刚准备离开,便见对面的人,目光径自掠过他,定定地望着不远处正门口的方向。
贺尘晔下意识跟着回头,在看清之后又跌坐回了沙发上。
门廊挂着的珠帘,随着侍应生的拨动,在光洁的地板上闪过星星点点的碎光。
盛怀宁右手拎着包,刚好可以使自己与身旁的男人,保持着舒适的社交距离。
迈上台阶时,她左手撩起裙摆,露出脚上跟裙子同色系的丝绒高跟鞋,交叉绕过脚背系在踝部的大朵立体玫瑰花,独特、性感,十分与众不同。
几乎是她刚刚踏入餐厅,就有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投落了过来。
她浑然不觉,这其中还有贺尘晔和沈诗岑。
陆家的小公子陆轩霖,早上就在中环忙工作,结束后就直接来了餐厅。
对于盛怀宁,他早有耳闻。
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他同样不能免俗。
在碰面前,他在圈内没少打听大小姐的喜好。
众人只提醒他多加小心,别惹恼了盛怀宁,不然初始印象有多好,都会瞬间化为灰烬。
陆轩霖时时刻刻记着,反倒显得自己刻意了起来。
他颇殷勤地,又是帮着挪动椅子,又是端茶倒水,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与
关注。
结伴过来的路上,盛怀宁应付得过于劳累,她怎会听不懂男人一直在旁敲侧击,只为了打听她的喜好。
她态度不温不火,想着同为在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铁定没被这般薄待过,指不定会恼羞成怒指责她没礼貌。
没成想,对方不止不生气,还竭尽全力地照顾着她的情绪。
穿过用帷幔单独隔出来的走廊,内里金灿灿一片,看着很有格调。
靠窗摆放的小方桌,下面洒了不少白色米石做装饰。
盛怀宁脚上的细高跟鞋足有十厘米,猛一踩上,脚下不稳,不由往旁崴去。
陆轩霖眼疾手快,作势就要去扶,被她不动声色地侧身巧妙躲开。
这一画面,自远处看去,极像是登对的小情侣在闹别扭,甜蜜,令人生羡。
贺尘晔转动腕表的手,一再拢紧,半晌不说话。
沈诗岑神色淡然,将文件夹收入包中,缓缓起身时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贺总,知难而退,不丢人。”
第39章 别吵/39
难得的好天气。
暖风和煦, 吹散了深夜急雨的凛冽与萧瑟。
盛怀宁托腮偏着头,五指里捏着的筷子,轻捣过斗笠深盘里的精致菜品, 濑尿虾包裹着鲜奶, 瞬间沦为糊状。
她压了压耳根,木然地望着窗外成簇盛放的绣球花,思绪散乱成不成形状的青烟,缠绕在周身, 久久不能消散。
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看样子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清风徐来, 馥郁花香糅杂着餐厅内独有的香气, 侵袭着感官, 惬意到困意渐浓。
盛怀宁掩唇打了个哈欠,恰好提醒了桌对面的人。
陆轩霖噤声, 抿唇,歇了半刻才柔着调子关怀, “昨晚没休息好吗?”
她轻叹口气,僵硬扯唇, 懒得承认自己是被说困了。
怪不得很多人都说, 合拍很重要。
陆轩霖喋喋不休, 将自己在海外创业的见闻,还有艰难历程尽数倾出,殊不知对于盛怀宁来说, 跟听天书毫无区别。
盛怀宁很不舒服地挺直了腰,讪笑着放下筷子, 斜睨一眼,道:“我没那么多的雄心抱负, 对你们生意场上的事情,确实提不起兴趣。”
聊到这,她骤地冒出摊开了讲的念头,自嘲,“恕我直言,我就喜欢拉拉那破大提琴。”
安静几秒,陆轩霖后知后觉,双方自我介绍过后,他自顾自说的那一大堆,确确实实没考虑到盛怀宁的喜好与感受。
他微微往前倾身,干练碎发下的一双眼,带着歉意,“抱歉,是我唐突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盛怀宁轻一抬手,打断了陆轩霖接下来要说的话,“陆公子,稍晚点我还有其他的安排,您...自便吧。”
见她作势就要拎起包离开,陆轩霖胳膊支上铺了餐布的方桌,似是不甘心地问:“盛小姐,我们还会见面吗?”
盛怀宁垂眸,指腹摩挲过腕上通透的海蓝宝玉手镯,眼底好似蒙了层彻骨冰雪的冷意,跟一个小时前的端方优雅相比,就像是打破了所有伪装的刺猬。
她意味不明一笑,“逢场作戏多累啊。”
出了餐厅,盛怀宁特地跑了趟附近的商场,她没忘了昨晚贺尘晔告诉她,要为溪溪庆祝的事情。
理应是要准备点小礼物的,买包包、首饰实在不太妥当,最后索性挑了样特大号的巴塞罗熊玩偶,足有一米高,签完单直接让门店送货上门。
填写地址时,她左手抬起,恍然一霎,反应过来,腕上叠戴着的那条钻石手链,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疑惑着,之前的那家中菜馆打来电话,服务台告知,一位侍应生在雅座捡到了她的手链,然后经由一位先生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询问她何时有时间去取。
盛怀宁道了声谢,原路返回,刚踏上门廊下的第一级台阶,裙摆被一道穿堂风吹得卷起,扑簌作响。
她弯腰整理好,猛一抬头,心脏的震颤牵引到全身各处,除了无措就是震惊。
显然,冲她迎面走来的人,同样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
盛怀宁不自觉隔着玻璃朝餐厅里张望,饭点已过,氛围冷清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个人。
这个时间,贺尘晔出现在这里,摆明了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她掌心湿漉漉的,目光自左往右飘忽不定,说话跟着变得磕磕绊绊起来,“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贺尘晔视线往下一寸,藏在身后的一只手微微攥紧,情绪掩住,薄唇抿出从容不迫的笑,“这里刚好离公司近,就跟朋友在这边简单吃了顿午饭。本想着结束得早,就过去找你,没想到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盛怀宁眉眼未动,莫名觉得今日的贺尘晔较昨日更加反常。
明明以往,面前的人但凡看到她与异性接触,总会萌生出强烈的占有欲,倒不会为难她,甚至于是干涉她,但会换个法子折磨,吻和舐都是他用来宣泄醋意的手段。
暴风雨来之前,都是这般平静。
她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勾住贺尘晔的左手,双颊因为心虚氤着白,“贺尘晔,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我......”
“我知道你有苦衷,没关系。”
贺尘晔脱口而出,根本没给她阐述详情的机会,瞧着她的眸子一贯温柔冷静。
有一瞬间,她依稀能听到彼此间有力的心跳声,接着无形中有一股蛮力,在推着她将视线聚焦在贺尘晔的脸上,认真探索话里的真假。
她扬起眼睫,乖顺地问:“你不生气吗?我是在相亲。”
“那你觉得他好吗?”
“谁?陆轩霖?”盛怀宁呼吸一慢,“能力挺强的,也很有活力,可是...我不喜欢他啊。”
贺尘晔从始至终,紧盯着她时而低埋下去的脸,如同一只温顺到只会缩在角落里的兔子,惹人怜爱。
他不受控地用指尖滑过她的手背,自然而然牵上,一时感慨万分。
盛太太说得没错,盛怀宁一贯善良、心软,纵然心里有多不愿意自己的感情被安排,嘴上却始终不愿意诋毁任何一个人。
他悄悄靠过去,迅速抵上她的鞋尖,兀自转了话锋,“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送我的那条手链,我不小心落在了这里。”她额角猛跳,细声回答。
话语间,方才为盛怀宁提供过服务的那位侍应生,发现了她的存在,忙从服务台拿过小心存放着的那条手链,心急火燎地小跑了出来。
侍应生是今日才正式上岗的,没成想竟会在负责的区域,拣拾到这么价值不菲的遗留物。
不怪她会如此印象深刻,只因孤陋寡闻这么多年,她甚少见过这般气质出众的女孩子,便不由多留意了好几眼。
这会儿,她微微躬身,极礼貌地双手奉还,“盛小姐,您遗落的首饰。”
盛怀宁挑起笑,内勾外翘的眼眸透着浓浓的感激,探手拿回后,道:“非常感谢,这条手链对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