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自个儿转身去寻了木头来。
元席看着陈期送过来的木雕,黑眸凝了瞬。她不喜欢?
过了几日,雪愈发厚了,
松树枝头,积雪重重,犹如一顶顶白色大伞。
“宁晚,你且小心点,若抓到了便带回来,抓不到也莫要勉强。”大嫂望着外头密密匝匝的雪,好心地嘱咐道。
姜宁晚紧了紧手中兜帽,点了点头。
她径直踏入了雪地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雪面上一串爪印。
她是来抓芦花鸡带回去下菜的。
芦花鸡毛色斑斓,在一片白茫茫中打眼得紧。
她缓缓靠近,目光紧紧地盯着正弯腰的鸡,手中悄悄做好准备,待靠近、靠近了,她猛地伸手,
下一瞬,
她脖颈一紧,竟被人从后提起来了。
芦花鸡扑腾着翅膀四处逃窜。
到手的东西飞了。姜宁晚扭过头,直视搅事之人。
元席见眼前人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似是无视他,他松开了手,拉起马背上的长弓,一箭射穿了逃窜的芦花鸡。
他翻身下马,上前将芦花鸡捡起来,行至姜宁晚跟前,递给她。
“你为何把我提起来?”
元席低下头,看了眼雪地里头隐藏的石块尖角,姜宁晚顺着他的视线,亦看清楚了。
她别过头:“这是你抓来的。”
元席明白她的意思,垂眸瞥了几眼死透的芦花鸡。
他抬起视线:“送你。”
姜宁晚未伸手接。
元席感受得到她的冷淡,他随手扔下芦花鸡,擦干净掌心,抬眸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下一句话肯定又是“我会负责的”,姜宁晚忍不住抬头,盯了他几瞬,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纠结地皱着眉,手绞在一块儿。
元席却在此时走上前,拾了木柴、树枝,堆在一块儿,然后坐在一旁的石块上,黑眸盯着她,示意她坐下。
火升起来了。
一截树枝戳穿了芦花鸡,将它架在了火堆上。
澄亮的火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愈发清晰。
他大掌不时地翻动芦花鸡,渐渐的,香味渗了出来。
半晌,他举起树枝上串着的金黄芦花鸡,递过来:“吃吧。”
姜宁晚也习惯了他现在话少的模样,伸手接过,距离过近,难免触碰到对方的手掌,她快速地拿了过来,当即往嘴中一塞。
下一瞬,脸皱了起来,她被烫得直哈气。
她赶紧扭过头,胡乱地抬手扇风,待稳定了些,方才扭过头,继续神色如常地吃东西。
身侧人依旧不动如山地坐着。
姜宁晚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鸡肉,心思百转千回。
她未曾注意到身侧人已经转了身,黑眸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方才闪神似的扭过头来。
芦花鸡被解决了。
姜宁晚拍了拍手,准备起身时,扭过头道了声谢。
元席一动不动的。
姜宁晚本想直接走开,目光却不受控般落下,落在他后脑上的一道长疤上,她眸光骤然变了,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碰,却在抬手的瞬间,反应过来,强压下冲动。
她复又坐了下来,沉默了好半晌后,
她冷不丁地问:“你会负责?”
话音刚落,方才入定般的男人侧过身来,道:“我……”
未待他说完,姜宁晚凑上前,亲在了他脸侧,很轻柔的一个吻。
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地落了起来,
漫天飞舞、飘飘洒洒,
不多时,便落在二人发间、肩头,似点点银霜。
元席浑身紧绷着,眸子黑沉沉的,目光紧紧落在近在咫尺的唇上,掌心握了又松,松了又再度握紧。
周围一片静谧,唯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那你快些负责。”
姜宁晚眸子笑得弯弯的,里头装着他。
京城外,军队正缓缓集结。
一片黑压压人群。
中央长枪如林,笔直挺立,弓弩手们列在一侧严阵以待。
战马嘶鸣,声震九霄。一匹匹高大骏马,在雪地中焦躁地踏着蹄子,呼出阵阵白气。
军旗飘扬,猎猎作响。
“皆已准备妥当。”队伍中,一人摇旗大喊。
第57章 哪里是八字相合
小镇上,
门前小径,入门处,有一小廊, 青砖铺地,被白雪覆盖。
廊边有红梅, 傲雪绽放,点点红梅映于白雪之中。
竹篱围绕, 几株松柏,依然苍翠, 雪落其上, 如翠玉点缀。
姜宁晚, 取出如意结:“送你。”
元席伸手接过, 置于手心, 细细摩挲数瞬。姜宁晚立于一侧, 双眸紧盯着元席神情、细微举动, 半晌, 她神色小心,轻声问道:“你喜欢这个吗?”
元席黑沉沉的眸子望向她, 在姜宁晚满含期待的目光中,颔首。姜宁晚却未从其眼中瞧出对此物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元席耳力极佳, 垂首将如意结别于腰间,复又抬起头来,神色认真,缓声道:“编得很好看。”
姜宁晚沉默片刻, 忽地抬起手,在元席猝不及防之际, 轻轻捧住其面庞,紧盯着他略显错愕的目光,道:“你不记得这个了么?”
她手心甚是柔软,元席一时愣了愣,被他忽视的人面露不满,轻轻摇了摇他脸庞,元席这才回过神,扭过视线。
姜宁晚紧盯着他毫无杂质的眸子,良久,终是泄了气。元席瞧着她松开手,转过身去。他默不作声,低头凝视着,手心不住摩挲着结扣。结扣紧实,花样精美。他定定地盯着,瞧了许久。
姜宁晚方才欲起身,去外面透透气,身后忽地传来响动。她猛地扭过头去,他正用力摁着太阳穴,额间青筋直跳。姜宁晚急忙转头,双手轻捧起他脸庞,仔细询问。
待视线缓缓下移至他掌心处被攥得紧紧的如意结,她骤然心口泛酸,径直伸手将东西拽出去,扔至一旁。而后,她坐在他一侧,伸出手,轻轻抱住他。
不记得就算了,算了。
这般刺痛时不时便会袭来一场,元席已然习惯了。
只是此次,与以往不同。
他目光落在紧紧抱着他的人身上,眉心渐舒展开。
元太子年高体弱,卧于病榻,形容枯槁,往日威严皆已消逝殆尽。此刻,他正听着内侍来报,当听完来报,他只觉气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
“逆子!逆子!”元太子怒声骂道,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元太子幼子无所畏惧地行至他榻前,面上毫无愧疚之色。元太子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抓住锦被:“逆子!你如何能真得让元席走?!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元太子怒声质问,声音颤抖,显然怒极攻心。
元承阳却只是冷嗤了声,手中勺子缓缓搅着汤药,送至他父亲唇边:“您呐,年事已高,就别再操心这些事了。”
元太子不肯喝,挣扎着要起身,元承阳眼神一扫,立刻有侍卫上前,孔武有力地摁住元太子,掐着他脖颈,硬生生扒开嘴,在他悲愤欲死的目光中灌下汤药。
碗摔在地上,裂了。
元太子大骂不止。口中尽是不忠不孝、妄图投降乞怜、丢尽脸面这类骂词。
帐子落下了,
骂声越来越小,直至消散殆尽。
“二爷,都办妥了。”旺顺轻手掀了大帐帷幕,弓着身走近。
案后人掀了眼皮,道:“皆放走了?”
旺顺忙不迭地应道:“是。”复又道:“二爷,您放心,那些个破坏军纪之人已然被拖出去处置了。他们违规抓来的壮丁也已尽数放出。”
裴铎轻轻“嗯”了一声。
“只缺漏了一位。”
裴铎微皱起眉,旺顺忙补充道:“那人还未进来几日,便自个儿逃出去了。”
语罢,旺顺小心地觑了眼二爷神色,确认无碍后,这才转身离开。
营帐门口,围聚着许多人,这些人皆是来接自己的亲人。
赵大娘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她站在外围处,伸长了脖子使劲地眺望。她当真未想到姜宁晚如此背运,竟被逮进了这处。这可怜孩子的兄长往日帮过她家不少农忙,他就这么一个妹子,赵大娘有心照应几分。
军营里头来了大官,甫一上位,便是大肆整顿军纪军规。赵大娘也是听闻放人的风声,这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赵大娘心急如焚,来回不停地踱步。
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可怎么也未看见熟悉的身影。
搞错了?
不该啊,她分明打听到,人确实是进了这处。
赵大娘忍不住又走近几步,冷不丁前头传来一声喝:“做什么呢?”
赵大娘打了个机灵,身子猛地一颤,连连后退。
出声的侍卫紧跟在旺顺身后,旺顺抬起眼,稳步走了过去。赵大娘连连鞠躬,道:“大人。”
旺顺挥了挥手,沉声道:“闲人勿靠近。”
赵大娘脸色僵了一瞬,刚欲出口解释,又觉得实在不妥,猛地顿住,连连道歉后,方才扭头离去。
侍卫狐疑地盯着她背影,扭过头道:“旺顺管事,这人言行举止倒真有几分古怪。”
旺顺眯了眯眼,抬手示意侍卫近前,而后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卫望了眼前头越走越快的身影,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姑娘,可还要买些冻豆腐?”
小摊上,老板娘满脸堆笑,笑盈盈地看着头戴着帷帽的姜宁晚。
姜宁晚抬眸,瞧了眼洁白的冻豆腐,点点头。老板娘乐呵呵地伸手拍了拍她家当家的,高声道:“当家的,快些去切。”
“娘!”一声呼喊。
里头钻出个胖乎乎的男童,风风火火地冲着老板娘大喊了一声。
老板娘忙不迭地扭过头去,急道:“团团,跑慢点,咋了啊?这么急急忙忙的。”
男童不管不顾,蹭地几下便爬上凳子,两个小脚向前一蹬,险些就踢到了姜宁晚。
老板娘害怕自家孩子摔倒,忙伸手去扶,抬头瞥了眼姜宁晚:“姑娘,莫要介意啊,我家这活祖宗年纪还小,实在是皮惯了。”
正好此时,老板切好了豆腐块,姜宁晚伸出手去接,冷不丁地帷帽下端一紧,她伸手去抓,却已然来不及了,帷帽被扯了下来,露出了她的脸,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
“这是什么啊?”男童满脸好奇,举着帷帽就要往自个儿头上戴。
老板陡然大喝:“你个皮猴子,做甚呢?”说着,一个箭步上前,抢过男童手中帷帽,忙不迭地递给姜宁晚,嘴里还连连道歉:“姑娘莫怪,小儿不懂事,冲撞了姑娘。”
他扭过头,却见老板娘一动不动地盯着姜宁晚的脸。他眉梢一挑,怒声道:“看看你养的好娃,做的什么事?”
老板娘却依旧愣愣的,待姜宁晚转身快步离开,老板娘方才如梦初醒,猛地扭过头,伸手拽住她男人衣领,附耳上去。
老板身子一僵。
好半晌,他方才回神,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是?想发财想疯了?”
“废话,依老娘这眼力,还能看错?”老板娘脸上乐开了花,“那画像上人分明跟这位长得是一模一样。”
“我们要发大财了。”
老板蠕动嘴唇,干巴巴地道:“这不大好吧。”
老板娘横他一眼:“送上门的钱,你都不要?”
“娘,娘,我要,我要。”男童举着手,嚷嚷起来。
老板娘低头看着男童,笑道:“亏得不像你老子,是个有出息的。”
大雪纷纷扬扬,
旺顺立在一侧,候着自家爷。
裴铎赤膊上了岸,雪花簌簌而落,落在他滚烫肌肤上,瞬间融化,化作晶莹水珠,顺着他的身躯缓缓流下。
他接过旺顺递来的棉帕,随意擦拭几下冷水浸湿的面庞。
旺顺里在一旁,将元承阳那边带来的话一一详细禀报。语罢,旺顺屏息敛气,安静地退至一旁。
“求和?”裴铎掷了棉帕过去,旺顺眼疾手快,忙伸手接过。
裴铎琢磨了几瞬,旺顺接过下人递上的氅衣,行至他身侧,为他披上。
“还有何事?”裴铎扫了眼欲言又止的旺顺。
旺顺低着头。
裴铎半眯了眸,胸腔中忽地升腾起一股躁动,炽热、猛烈,很快,这股躁动便如汹涌的潮水般弥漫至他全身,他嗓音骤然更冷了:“直说。”
旺顺只能硬着头皮地将派人调查来的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道出。每说一句,都仿佛在走钢丝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随着他的话愈发深入,周遭气氛更冷了。
雪花跟刀子似的,刺人。
真是个作孽的。身份、来历全是假的。那个采芙,不,现在应当唤作姜宁晚,她嘴中当真无一句真话,全是变着法的将人耍的团团转。
旺顺不敢抬头,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身前人周身的气息愈发骇戾。
“确定是?”压迫感骤然而下。
旺顺小心翼翼地抬头:“二爷,无半分作假。那夫妻俩是亲眼所见。”
雪刀子下的愈发猖獗,旺顺只觉面皮子被刮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