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复又道:“那夫妻俩还道她准备要成婚了。”
骤然间,旺顺听到了一阵叫人胆战心惊的骨节强摁得咯吱作响的声音。这声音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倒是敢。”声音冷到了极致,又带了几分嘲讽。
旺顺觑到二爷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良久,
大雪下了一地,刺骨的寒冷无孔不入。
旺顺站得都快冻僵了,目光触即到地上插着的断剑,断剑在一片白茫茫中闪着凛冽寒光。旺顺陡然呼吸急促几分,不敢望向主帐一眼。
一番好事弄成这种模样,这造得什么孽?哪里是八字相合,分明是相克。
第58章 留下来
疼!
姜宁晚悚然回神, 忙不迭抓过一旁素净棉帕,紧紧捂住伤口。锃亮菜刀置于侧畔,她直直凝视良久。
她端着盆, 径直迈出门槛。门口白茫茫一片,除却无垠之白, 无一丝一毫别样色彩。姜宁晚微垂首,漫无目的缓缓而行, 将盆置于水井畔。她心不在焉,盆未放稳, “哐当”一声, 便落了下来。盆中水, 尽皆洒出。
沁凉水泼在鞋袜上, 姜宁晚登时蹙起眉, 心跳骤急, 心口处甚为不适。
她摇摇头, 复又径直入屋。
屋内静谧异常, 门开时有刺耳咯吱声。
姜宁晚脚步顿了顿,周遭静谧, 将她心中不安无限放大。胸腔中,满溢说不清、道不明感觉, 直激得她难受至极。
良久,
她静静伫立原地,就这般孤零零地站着,形单影只。身后雪花簌簌而落,寒风不时呼啸而过。
夜,
烛火亮了,红通通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姜宁晚低头, 看着蹲在她身前的男人伸出大掌,为她脱下冻的要结冰的鞋袜,她垂眸不语,目光继而久久地落在地上。
“还冷不冷?”元席将她的脚捂在掌心中,掀眸子看她。
白皙泛红的脚趾蜷缩起来,往男人怀中又钻进了几分。
男人宽厚有力的大掌紧了紧。
“冷。”姜宁晚出了声。
“在炭火边上烤烤。”元席松开手,便要将炭火盆拉过来。
他甫一起身,手臂就被拉住,他目光向下,落在她清亮亮的眸子上,视线仅仅相交片刻,元席非礼勿视地扭过头去。
“假正经。”
女子白皙的小脚冷不丁踢了一下男人的腿。
元席别过脸,伸出大掌掰开她手,姜宁晚却越用力地拽住。
“别这样。”男人的声音沉、低。
看着他目光闪避的模样,好像刚才为她捂脚的人不是他一般,姜宁晚沉默了会儿,心口处憋闷得厉害,积攒了一日的心慌、难受似是即刻要爆发出来。
她在害怕,害怕现在的一切全是假象。
姜宁晚默默地低下头,看着眼前男人将炭火盆端了过来,体贴地放在她边上。
“我去热些粥过来。”元席转过身。
“不许去。”
元席刚迈出一步便停了下来。
姜宁晚催促:“我冷,你帮我捂暖。”
室内很安静,二人的呼吸声皆可听得清晰。
姜宁晚脚踩在地上,冷冰冰的地面很快就让她的脚再度变得沁凉。
背对着她的男人好似在思考要不要容忍她的娇纵一般,但很显然,他并未思考多久,便立刻转身,一转身,便皱了眉,顷刻俯下身子,将她抱上了榻,
他刚要再将炭火盆拉近些,领口便被拽住了,他被迫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
“你又抱我了。”
姜宁晚这话听在男人耳中似是质问般,元席被烫着似的,立刻松开手,冷硬的面容愣是叫人看出几分无措。
姜宁晚不讲理地逼问:“你还说你不是假正经?”
元席人高马大地立在原地,不敢再靠上前一步。
气氛就这么沉寂下来,
好半晌,元席干巴巴地道:“该用晚膳了。”
他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她。
忽地,元席呼吸骤然发紧,后背处传来柔软的触感,她的手在他背心处上下游移,不轻不重,但令人难受。
元席不惯着她,猛地转身,攥住了她双手。
他面色很冷,直直将人怼进了角落里,沉下身,眼神滚热:“吃亏的是你。”
他大掌攥住她双手,毫不留情地警告性施力。
姜宁晚被迫仰起头,直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她不肯别过头,直直地与他对视。
对峙良久,
元席觉得警告够了,他松开大掌,目光向下扫了眼:“去用膳。”
见身前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元席陡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向前,姜宁晚双臂搂住了他脖颈。
外间雪下得愈来愈大,
门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响。
远远看去,
一高大的男子将怀中搂抱的娇小姑娘,狠抵在门上亲吻。
屋内暖了起来,甚至带了几分火热。
“唔……”空隙间,姜宁晚唇边无力地溢出几声气音,白皙的双臂缠在男人脖颈间,未穿鞋袜的白皙双脚隐匿于男子的衣袍下,偶尔晃荡出。
“去用膳。”元席喘了口气,嗓音喑哑。
他长指抬起满面绯红人儿的脸颊,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她。
姜宁晚脑袋泛着迷糊,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懵懂地点点头。
元席将人搂抱在怀中,小心地喂她用膳。
姜宁晚的心就这么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用膳过程中,二人很安静。
姜宁晚用过了一碗粥后,便摇了摇头,元席正舀着另一碗粥的手微顿,扫了眼她表情,确定当真吃不下了,方才停手。
他默不作声地为她把罗袜穿好,然后把人抱回了榻上。
这是姜宁晚的屋子,他的屋子在东边。
门正紧紧关着。
元席俯身,搅了搅炭火。
炭火燃得更旺几分。
姜宁晚依偎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心跳渐渐平稳,她目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庞上。
外头狂风吹着,门咯吱咯吱地响。
响动吸引了几分姜宁晚的注意,她无意识地将视线落到了紧关着的门上。
眸光闪了闪,
她手心无意识攥紧,渐渐的,指骨因攥得用力而发白。
整个人下意识地往被褥里躲。
“不舒服?”
元席抬起视线,正看见她唇发白的面色。
姜宁晚被这一声陡然拉回现实。
没有那个人,对,没有。姜宁晚长睫颤动了几瞬,她微微舒了口气,没人会一把大力地推开门、或是踹开门,她不用躲起来,不用将屋子里砸得一片狼藉。
元席走近,姜宁晚抬起头,伸出手。
元席顿了顿,走近将人抱住。
“留下来。”
这一声很轻,元席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姜宁晚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
她伸手贴近了他,仰起白皙的脸,睁着水润的眸子。
元席很想立刻起身,调头就走,但他却仍旧坐在原地,任由她看着他。他艰难地别过脸,不再看她,道:“大婚那日……”
后头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手臂骤然起了青筋,大掌猛地摁住她细弱腰肢。
姜宁晚坐在他身上,双臂揽上他脖颈,表情有些落寞:“你不喜欢我?”
元席额间冒出热汗,哑着嗓:“喜欢。”
姜宁晚骤然抬起头,眼眶湿红。
“好了,下来吧。”元席盯着她。
他径直用了力,不顾她意愿,将人老实地塞进被窝,偏偏她还在刺激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想留下来?”
这一句话让他本就已经十分不清晰的脑袋“嗡”的声炸了。
待他稍微清醒过来时,已入了进去。
窗外雪大风急,
屋内烛火、炭火正旺。
姜宁晚浑身汗湿,整个人无力地趴着。
窗子被风雪欺压得咯吱作响。
她忽地伸手,猛地攥住幔帐一角,指节粉白。迷蒙间,她半睁着眸子,视线探向烛火处,下一瞬,目光顿住了。
窗子不知何时开了一角,
浑身的热度骤然褪去,她皱眉,扭过头,元席俯身,亲了她唇:“难受?”
姜宁晚得了抚慰,心安了安,再扭过头去,瞥了眼开了一角的窗子,隐约有风雪灌入。
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
姜宁晚实在不舒服,伸手推了推元席:“关窗。”
元席顺着她视线,瞥了眼大开的窗子,随即抽身出来,径直行至窗边,伸手关了窗。
他方一转身,便被扑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地将人抱起来。
很快,窗咯吱咯吱晃动的声音,愈发大了。
雪好似小了一些。
外头安静下来了。
姜宁晚安静地依偎在元席怀里,二人紧紧地贴在一块儿,她有气无力地伸手推了推:“出去。”
元席却未动,只目光看着她,好像看不够似的。
他将她手握在掌心,然后贴在他心口处,姜宁晚愣了愣,她近距离地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一下一下,稳健有力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敲在她心尖上。
姜宁晚神色怔愣。
元席吻在她发顶,姜宁晚眼眶泛热。他能感受到她的不安,他能感受到。
姜宁晚乌龟似的躲进他怀里,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帐子摇晃着,
外头传来了几声“砰砰”敲门音。
姜宁晚额发濡湿,勉强地伸手推拒,催促他:“有人敲门。”
此时尚不算夜深,甚至时辰尚算早。
外头敲门声愈发急,姜宁晚有点不好意思了。正在关键处,姜宁晚在紧张之下,不肯配合。元席闷哼了声,屏气,起了身。
门打开了,
姜宁晚能听到外间的动静,只是无暇去理,应该是隔壁邻居过来送些东西,或是借何物什。
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幔帐,脑中不时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她很安心……
姜宁晚无意识地低头,脸颊红、发烫。
外间雪愈发小了,人声清晰起来。
怎么还不回来?姜宁晚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多谢。”简单二字砸进了她的耳朵。
是个男人在外面说话,但不是元席。
嗓音很熟悉。
姜宁晚浑身瞬间冰冷,她猛地抬头,望向方才被合起的窗子,她踉跄着起身,奔至窗子处,窗上有个破洞,不大,但足够让人眼看清里头发生的一切。
她扯开了窗子。看不见人,看不见……
姜宁晚慌乱地背过身,背后突然响起了道人声。
她猛地扭过头。
天亮了,
姜宁晚额头上满是汗,双眸大睁,大口地喘着气。
她做噩梦了,梦里看见了那个混蛋。
元席正端热汤过来,姜宁晚看见他,长舒口气。
元席上前,亲了亲她额头:“身子还不舒服?”
他话里有几分懊恼,昨晚失了分寸,差点给人弄着凉了。
姜宁晚摇头,呼吸平稳下来:“王大嫂昨晚是来干嘛?”
“还木盆。”
姜宁晚喝了几口汤,点点头。
昨晚元席回来后,便抱着她睡下了。
窗子上没有破洞,门外也没有多站着一个男人。
第59章 痕迹
几处简陋棚子立于雪中, 棚顶积雪甚厚,似白毡覆盖。
一顶轿子停在拐角处。
旺顺向候掀开马车帘:“二爷,到了。”
轿内人却未曾言语。
旺顺小心翼翼地放下马车帘, 不再出声。元太子幼子此番与二爷、朝廷议和,实审时度势之举。他主动提出献良马千匹、美玉百斛、金银珠宝若干, 以表降意。议和之事尚进行一半,中途却杀出个叫“陈期”的小子, 性刚、仍心怀异志,扯起反旗。是个不怕死的。
旺顺心下暗自思忖着, 倒也不是何大事, 议和大势所趋, 岂是几人之力可撼动?无非是再花上几番心思罢了。
旺顺觑了眼后头, 二爷此刻真正恼得另有其事。
马车帘被掀开了一角。
裴铎自马车上下来, 随意披了件氅衣。
他眼神扫视一圈, 最终目光停留在前头一方顶棚上。
有个胖实的男童蹿上凳子, 无所顾忌地晃着脚。
男童跟着父母卖菜, 正无聊,冷不丁前头就有个人向他招手, 他蹭地蹿下来,接过糖葫芦。
旺顺蹲下身:“小朋友, 带我们去个地方, 可好?”
落雪了,
飘飘洒洒。
姜宁晚搓了搓手,一旁的王大嫂嘴皮子不停,兴致冲冲地跟她描述各种成婚礼节场景, 以及需要准备的各样物什。
王大嫂道起嫁衣,嫁衣必是红绸裁就, 绣以鸳鸯戏水图样,要针脚细密,色彩鲜艳。这样上身,端的是娇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