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霓云薇摸了摸剑柄,又奇怪道:“这剑的用料看起来有些特别。”
双剑皆是势如寒芒,剑柄上雕满璀璨的各色宝石,但......都歪歪扭扭的。
齐清宴勾唇,温声道:
“是北地玄铁,京都不常见,多是贡品为皇室所用。”顿了顿,盯着那剑柄上的宝石道:“这上面的宝石也是取自楼兰古地。”
楼兰盛产宝石,质地皆是清透璀璨,没有女子不爱漂亮的东西,只是......
“这宝石怎么镶的乱七八糟。”霓云薇挑眉,拎起自己手里的剑,望着剑柄道:“这是哪位铸剑大师的手作?”
“......”
“我的。”
齐清宴面无表情:“很丑吗?”
霓云薇:......
“噗——哈哈哈哈。”她笑得不行:“你亲手做的?”
齐清宴望着她得笑,一时愣神。
她有多久没对自己这样笑过了?
“是,你若不喜欢,我为你寻了新的便是。”
凭良心说,这两柄剑上的宝石确实镶嵌的有些奇怪,好在材质撑着,倒也不至于太难看。
但齐清宴毕竟不是专业的铸剑师父,比这更好的,自然有很多。
若她想要,他为她寻便是。
霓云薇摇摇头:“不必。”
霓云薇会的招式不多,美观大于攻击力,仍然兴致勃勃的教齐清宴:“像这样。”
抽带提格、击刺搅劈,霓云薇动作行云流水,广袖飘逸,她忘了许多东西,如今循着肌肉记忆舞了一套剑法,眸光越来越亮。
“你试试。”
霓云薇收了剑,走到齐清宴身边,纠正他握剑的动作:“两指使力握住,其他手指自然包裹。”
她一边说,一遍掰着齐清宴的手指调整:“用剑者需与剑融为一体,忘记他是握在你手中,而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站在他身旁,霓云薇握着齐清宴握剑的那只手,动作缓慢地划动回旋,而后动作渐渐加快。
“乍徐还疾,形如醉酒,是谓醉剑。”
齐清宴顺从地跟她的动作走完一招一式,他悟性很高,不过几遍便掌握了精髓,只是顶着日头练剑消耗极大,又学了半个时辰,霓云薇眼冒金星:“今个儿就到这吧,好累。”
她反观齐清宴,虽然微微气喘,但额上并无汗珠,霓云薇不由得有些惊讶:“你不热不累?”
“还好。”
收剑入鞘,齐清宴微微一笑:“我自幼体寒,剑之一道锋芒炽炙,所以幼年时总也学不会。”
想起什么,齐清宴唇边的笑淡下来:“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愿意教我了。”
“今日多谢你。”他勾唇,抬掌擦了擦霓云薇下额:“你教我良多。”
霓云薇一愣,心里闷闷的。
“日后你若想学剑,尽可来找我,一日学不会,我们便学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哪怕一辈子都学不会也没关系,你若想看舞剑了,我给你舞便是。”
一辈子......
齐清宴不知为何被这几字烫的心底刺痛,泵出的鲜血中又夹杂着浓烈的甜。
他被这样的感觉激的长吸一口气:“一辈子?”
霓云薇心底砰跳,也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肉麻的话。
眼前青年长立如松,沉沉乌发用金冠半束,垂下的发丝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结发夫妻。
霓云薇露出灿烂的笑:
她说:“对呀,一辈子。”
“不骗我?”
“不骗你。”
第57章 齐清宴(8)
明月楼习剑一事后, 齐清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霓云薇一颦一笑轻而易举勾动他的情绪。
这快乐被痛与麻包裹,朝着四肢百骸蔓延,毒药般难以戒断。
可万古长夜, 得逢明月,怎会轻易放手。
……
五月徐徐而过, 夏雨惊雷, 瓢泼地洗刷一遍宫墙,翌日又是个晴天。
勤政殿内,齐清宴抬掌按住眉心, 嗓音低沉:“突厥那边可有消息?”
御桌前方静立着的,正是齐国镇北将军,陈桓。
“回陛下, 我们的人在突厥边境一名唤为鄂尔浑的城内蛰伏许久, 现如今突厥王权仍然掌握在穆罗可汗手中。”
齐国与突厥一战后, 齐国君主崩逝的代价堪称当头一棒, 但突厥损失也并不小。
本就是游牧政权, 因为和齐国的这一仗,突厥全部兵力财力都集中在了两国边境。
但草原面积大, 不满突厥王族的人并不少,再加上突厥连年欺压邻国,被吞并的各股势力隐隐都有不服之意。
“穆罗?”
齐清宴手指在一张晦黄的牛皮地图上摩挲,沉声道:“据朕日前得到的消息来看,穆罗的身体似乎是不太好了。”
“回陛下, 的确如此。穆罗如今年逾古稀, 和我大齐一战后, 他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而现今突厥之中,除了大可汗穆罗外, 他的儿子和弟弟,势力都不算弱。”
突厥可汗之位父死子继,然而现今穆罗可汗的王位却是兄长传给他的,也由此开创了兄终弟及的先例。
而与齐国一战,便是穆罗可汗的这个叫陀略的弟弟领兵。
“试着联系那位小可汗,就说我齐国愿以粮草相撑,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夺得突厥王位。”
身着黑金龙袍的男人隐在暗处,陈桓看不清齐清宴此刻的表情。
从前的齐清宴并不出挑,在奉行武道的齐国,这个终日握书读卷的瑜王便显得又些默默无闻。
可自他登基后,温润青年手段渐渐雷霆,不满他登基之人皆是血染朝堂,他不顾天下议论立霓云薇为后,所行所想皆是悖逆祖宗。
可谁又能说什么呢。
陈桓弯腰做揖:“可是陛下,此种离间计,怕是那位小可汗能察觉到我们用意。”
齐清宴淡淡扫他:“便是知晓又如何,王权在望,无论阴谋阳谋,他都愿意上钩,按朕说的去做吧。”
“是。”陈桓应声后,想到什么,面色顿时一停,嗫嚅半天仍然未能发出一言。
武将最是洒脱而行,很少有如此犹豫的时刻,齐清宴道:“还有事?”
陈桓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帝出征突厥时......幸了一名女子!”
齐清宴目光一顿:“什么?”
陈桓也觉得,此事简直是打他们齐国的脸。
先帝登基前,在东宫时也有一位良娣,民间传言,霓家大小姐便是因为此事迟迟不愿接下先帝的立后旨意,即便是先帝承诺,将来的太子一定会是霓云薇所出,那性子火辣的姑娘仍是不能接受。
……
但……光是幸了一名女子,不至于陈桓难以启齿到这般。
齐清宴盯他半刻,突然道:“那女子......有孕了?”
陈桓艰难道:“......是。”
“人在何处?”
“那女子被臣的一个手下扣着,人还在边境,等候陛下发落。”
一时间,勤政殿内寂静一片,只剩消暑的冰盆内冰水融化的声响。
方才齐清宴意图以突厥‘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角度来分解突厥,可没成想,先帝又给他留下了这个差不多的大麻烦。
可与突厥不同之处,便是先帝的这个遗腹子,到底还未出生,若是齐清宴下了杀令,这世间也不会有人知晓。
陈桓静静等命。
“带回京都吧。”
半晌,齐清宴道。
陈桓肃容叩首,应道:“臣,遵旨。”
......
——
霓云薇又是日上三杆才睡醒。
时节快到端午,宫里忙着挂茱萸包香粽,齐国皇室血脉单薄,齐清宴的几个堂兄都在封地不回来,这端午节便是霓云薇与齐清宴两个人过。
明月孤高,夜风簌簌,一身柔白宫装的女人提灯而行,徐徐而至,正逢陈桓从勤政殿内出来。
陈桓垂眼,躬身行礼:“臣参见皇后娘娘。”
霓云薇颔首:“不必多礼。”
她不认识眼前人,或者曾经认识,但如今早就忘了,所以点点头后便错身而行,不妨突然见齐清宴正立在殿内,正望向她与陈桓。
殿内宽广,他身影瘦削,刀锋般薄而利。
望向陈桓走远的背影,齐清宴携她的手一起出殿,似是不经意地问:“他与你说什么了?”
宫内之人得了指示,不会在霓云薇面前讲一些关于齐清州之事,可不包括这些,霓云薇平日便很少能碰到的外臣。
若三言两语,也可被她察觉异样。
“什么也没说。”
霓云薇挑眉,仔细看他面色:“他应该和我说什么?”
“......”齐清宴闭了闭眼,淡笑:“没什么,一些琐事,不想你烦心。”
霓云薇对国事不感兴趣,闻言也不追问,见他脸色不要太好,还是关心道:“若有不愉之事,可与我说说。”
身后殿门缓缓关上,年轻的帝后二人相携走在宫道上,护卫之人在身后远远跟着,齐清宴想到陈桓最后禀报之事,而今仍觉得荒诞。
他无意于评价兄长是非,斯人已逝,所有对错都一笔勾销,活着的人却还是会为他而难过。
若霓云薇日后知晓……她该做何想法?
“若有一日,你曾经信任之人背叛你,你会怎么做?”
齐清宴说完,静静等她回答。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这句话是替齐清州问的,还是自己。
那个孩子……
齐清宴微微皱眉。
霓云薇闻言步子一停,瑰丽面容上似乎扯出一个笑,然而话语确实坚定:“那便离他远远的,永不原谅。”
“若是你很重要的人呢?”
宫道前路漆黑无尽头,霓云薇脚步停下,音色平缓:“若我信重爱重之人欺我瞒我,便更不能原谅了。”
“那么,陛下。”
霓云薇缓缓看向他:“这个人,是你么?”
两人正好行于一处檐底,今夜晴朗无雨,齐清宴睫羽垂下,心中闷苦。
她提着宫灯的手渐渐握紧,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
半刻后,齐清宴笑:“我永不会背叛你。”
霓云薇仰头,离得近,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随他话语起伏而上下滑动,他的唇型生的好,唇角处微微上翘,看着……很乖。
明明冷清的人,却有一张这样温玉般的脸。
霓云薇抬起右手,指尖缓缓描绘他脖颈间的喉结,感受那物什因她动作而狠狠一动。
她笑弯了眼睛。
心脏快了一拍,霓云薇张张嘴,半晌后平复情绪:“说的好听。”
那双眼曜黑夺目,认真望向她时,如同澄潭般清澈见底,让她将自己所有的情谊一览无余。
“我自少年起,便心慕一人。”
“她漂亮的像是一只小蝴蝶,最喜欢的事,便是穿着骑装在马场上跑,喝烈酒,听最美的歌。
“而我的愿望,便是能永远陪着她,不求她回应我相同的情感,只要她快乐。”
霓云薇静静听着他的话,一时无声。
夜风吹的灯笼中的烛火晃动,投在他面上的阴影也随之漂浮。
霓云薇:“真的?”
“有一句话是假的。”齐清宴道。
霓云薇偏头:“哪一句?”
“我不求她同等心意对我。”
齐清宴笑笑:这句话是假的。”
“我贪,贪她看向我的目光,贪她对我露出的笑,贪她的喜与哀,怒与泪。”
“我希望,她能爱我。”
星河流转,天边璀璨,不远处宫灯摇曳,勾勒出薄薄的雾。
霓云薇眨了眨眼,喊他名字:“齐清宴。”
“嗯?”
“其实,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虽不清楚到底是何时,可齐清宴与她相处之时,每一次喜悦中夹杂的情绪都让她捉摸不透。
她并不是蠢笨之人。
齐清宴闻言身子一僵,瞬间望向她,一时间血流静止,脑海中电光炸雷,仿佛只待她一句话,便能坠入地狱。
她……知道了???
可……又不像。
霓云薇错开他寂廖视线,却没继续下说下去,而是问:“你瞒着我的事情,出自什么?”
他声音沙哑,艰难道:“私心。”
“可会伤害到别人?”
“不会。”
“图什么?”
“图……你。”
她眼睛弯弯,似乎因这答案而心情颇好,齐清宴因她的话而心中起伏忐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霓云薇知道他有事瞒着,但……并不在乎,也不想去探究。
谁人没有秘密呢。
何况眼前之人面上带着罕见的脆弱,似乎……像快要溺水之人的模样。
她决定捞他一把。
前尘尽忘,重新而活,没什么不好。她隐约猜到,曾经的记忆,可能并不算快乐。
宫灯燃尽,烛火灭了。四下皆黑,唯有两颗心脏跳动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第58章 齐清宴(9)
端午当日, 朝野休沐,京都西市云集各类表演,光是杂耍的, 一条街便有十来家。
这是自齐国与突厥一战后的第一个节日,百姓们仿佛要把这中间的委屈憋闷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故而今年的端午游街空前热闹。
“你今日出来, 带了多少护卫?”
霓云薇手里捧着个香粽,温度很高,她小口咬了一口, 然后凑到齐清宴唇边:“尝尝,甜的。”
她很喜欢投喂对方。
齐清宴很瘦,加上他偏冷白的肤色, 总给人一种身体欠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