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用一种不那么令人难过的方式,告诉她,他在为她做往后许多年的花灯。
她敛眸,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
沈寄时没有抬头,过了许久,才道:“皇宫。
早有预料,她并未露出太多惊讶,道:“那你何时去?”
“过了除夕。”
帝王是天子,是承天命之人,他此番一去,必遭天谴。
那些人已经在枉死城等了太久,可他还是很自私,至少,他要陪她走完这一年。
桥枝鼻尖一酸,看向窗外,轻声道:“沈寄时,去年除夕我没有花灯,你今年为我做两个吧。”
“好。”
她又道:“一盏做狸奴戏蝶图,另一盏就做美人图好了。”
“好。”
49
第49章
◎情爱一事,她从不扭捏【主感情,微剧情】◎
沈寄时赶在除夕那日的傍晚做好了两盏花灯,只是那两盏灯并没有被桥枝带去街上闲逛,而是小心翼翼挂在了屋檐下。
他手艺好,花灯做得精妙,内里烛光一亮,灯上的影子便映照在地上。寒风一吹,漂亮的狸奴剪影在地上晃动,引得小花追来追去。
桥枝将祈愿的红绸挂在光秃秃的合欢树上,仰头望了一会儿,直到红绸随风飘起,方才转身望向屋檐下的鬼魅。
除夕佳节,爆竹声四起,天边霞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神色映照的格外柔和。
沈寄时靠在檐下柱旁,眉梢微扬,“许了什么愿望?”
“什么都没许。”
她扯着他袖子将他拉进屋内,语气稀松平常,目光却落在他脸上,道:“除夕的红绸是说给天上神仙听的,我所求之事,唯有鬼魅可帮我。”
沈寄时心尖一颤,反手握住她手腕,牢牢攥在手心。
他太用力,险些将她手腕勒出一道红痕,桥枝没有躲,任由他攥着。
他没有问她所求什么,因为他一直都知道。
房门被合上,桥枝倒了一杯屠苏酒,举杯凑到他跟前,眸光微闪,轻声道:“沈小将军,长安的习俗,除夕要喝屠苏酒。”
沈寄时没动,垂眸看了她许久,微微勾唇:“卿卿,我非普通鬼魅,喝不到。”
桥枝微微歪头,敛眸看了一会儿,低头小口抿了一口,没有咽下,而是仰头去亲他。
于情爱一事上,她从不扭捏,正如在蜀州时,她明白自己喜欢沈寄时之后,便很大方的接受少年示好。她从不去考虑后果,收到一颗心,便毫不犹豫,也要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他看。
沈寄时心尖狠狠一颤,眸色微暗,俯身含住红唇。
唇瓣相贴,一凉一热,之后轻轻擦过唇角,向放肆地向更深处探寻。
按在少女后腰的手掌缓缓向上,最终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处,轻轻按压,指腹顺着上面的脉络轻轻摩挲。
温酒入喉,辛辣中带着浓郁的花椒味,有些麻,桥枝蹙眉,有些难受,于是偏头去够桌案上的茶水。
庭院墙外便是兴宁坊长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外面传来,将屋内O@声响悉数掩盖下去。
沈寄时指腹擦去她唇边水渍,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向屋外,“城内热闹,卿卿今年为何没有去游灯?”
以前在蜀州时,青城县虽小,可除夕却热闹,一到傍晚,她总要提着花灯去看舞狮,一看就是半宿,有几年军务繁忙,他赶在除夕将过前下山,总能在街上寻到她的身影。
“我已经几年没有去游灯了。”她看到外面爆竹带起的细碎火光,“刚回长安前两年,百废待兴,除夕过得很是无趣。东胡人被赶去北边后,去年除夕终于有了起色,可是城内有傩戏,我怕万一你回来找我,被吓跑了怎么办?”
沈寄时心一软,道:“我不惧这些的,今年可以陪你一同去。”
“可是今年我想留在这里,就在这个屋子里,哪里都不去。”
她声音很轻,烛光下,神色有些看不清。
沈寄时垂眸,扣住少女细腰,将冰凉的吻落在她眼角。
气息交缠间,怀中人长睫飞快抖动,蹭在他脸上,有些痒,于是湿吻又缓缓下移,擦过她脸庞,最终停在她已经有些红肿的朱唇上,缓缓厮磨。
牙齿轻碰,桥枝控制不住地睁开眼,下一秒,却被盖住了眸子。
失去视线的瞬间,剩余的感官就此放大,她下意识与他贴地更近。
他活着时身上很热,每每与她亲近总是灼得她难受,死后又变得这样冷,靠上去时仿佛拥住了冬日里的一捧雪。
人生总是难圆满,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夹杂在其中的各种残缺。
手臂圈上身前人后颈,急促呼吸间,她仿佛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火味。
本以为是错觉,可那股香火气却越来越浓郁,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侵满了整个屋子。
沈寄时意识到什么,按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收紧,强迫自己抬眸看向窗外。
强行从情爱中抽离的滋味不好受,他眸子有些红,眼底的侵占欲还没消退,一抬头,却看到庭院中厚厚一个包裹,里面塞满了冥钱衣物。
有人在除夕夜给他烧来了香火。
桥枝推开他匆匆跑出屋子,看清里面的东西,眉眼微弯,转头对他道:“是沈萤,里面有一件冬衣。”
沈寄时跟出来,低头拾起那件冬衣,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丑陋针脚,闷笑出声。
“这是阿萤为你缝制的冬衣。”桥枝指尖在衣袖上蹭了蹭,嗔怪道:“你不要笑,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制衣。”
沈寄时缓缓蹲下,看着满包裹的冥钱,神色怅然。
今夜无月,纸灰四起,远在边疆的少女还不知晓,她所祭奠之人,尚在故乡。
承平三十年,正月初一,天愈寒。
桥枝是被爆竹声震醒的,身侧没有无人,她猛地惊醒,忘记加衣便匆匆跑出了暖阁。
彼时天刚亮,已经熄灭了的花灯挂在屋檐上轻轻摇晃,灯壁偶尔碰到柱子上,发出咚咚轻响。
桥枝心跳加速,慌张向外看去,却见空旷的庭院内,不知何时竖起一只长长的竹竿。
沈寄时只穿了一件单衣,衣袖在寒风吹拂下翩飞,正背对着她在竹竿下埋土。
她一怔,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没有出声,就那么立在原地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寄时转身,见她衣衫单薄赤脚踩在地上,面色一寒,冷声问:“为何不穿鞋?”
寒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桥枝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穿鞋,于是抿唇道:“出来的太急,忘记了。”
沈寄时走上前将她抱起,语气说不上好,“桥脉脉,这么冷的天都能忘,你整日在想什么?”
“我一睁眼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一着急就忘了。”
她说着,双腿攀上他两侧腰间,整个身体缩进他怀里。
只是她忘了,他怀中并不暖,好在衣衫摩擦间浮起短暂的暖意,足够让她支撑回到屋里。
沈寄时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垂眸看她,“我说过,我不会不告而别,卿卿。”
他说得认真,桥枝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后又意识到他应当看不到,又轻轻嗯了一声。
屋门缓缓合上,她目光越过他肩膀,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缝,看到庭院中的竹竿,忍不住问:“为什么大清早要在那里立一个竹竿?”
白皙的下颌抵在他肩膀,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边,他们之间,是真正意义上的窃窃私语。
“承平二十七年除夕夜,我在冀州,听那里的人说,正月初一立一根竹竿可以保佑家中人长命百岁,我便立了。”
桥枝在他怀中闷笑出声,“那是冀州的习俗,我们在长安。”
“无论哪里的习俗,都是人们美好的祈愿。”他将人裹进被中,“黄泉孤寂,我盼卿卿长命百岁。”
桥枝恍惚想到,有一次梦中,他掌心贴着她侧脸,也是这样说的。
棉被将周身寒意驱散,她抓住他衣袖,问:“你穿得这样单薄,不冷吗?”
她偏头,轻声道:“这里很暖和,昨晚爆竹声响了很久,沈寄时,你能陪我睡一会儿吗?”
这个时辰,长安城内的爆竹声已经停了,她可以在白日睡个好觉。
棉被被掀开,冰凉的身躯贴上来,厚厚的被子他们笼罩,不一会儿被褥间便只留有温热。
桥枝心微静,墨发散下,整张脸扎进他胸膛,轻浅呼吸着。
大掌扣住她墨发,身侧人等她睡着,方才缓缓闭上眸子。
庭院外,桥夫人立在凉亭里,望着小院中立起的竹竿,久久没有出声。
荣妪将石凳上的灰尘扫下,说道:“今年除夕女郎一直窝在院里,都没有去游灯。”
桥夫人回神,没有承她的话,而是有些疑惑地问:“荣妪你可知,院中为何要插个竹竿?”
荣妪这才看清院中情景,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曾听旁人说起过,初一立一根竹棍应当是祈求家中人长命百岁,女郎有心了。”
“长命百岁……”
桥夫人念叨了一遍,轻笑道:“她自小不是在长安就是在蜀州,哪里会知道这个。”
她转身,对荣妪道:“今日初一,来府中拜访的人不少,若是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去打扰脉脉休息了。”
荣妪点头,又向下看了一眼,这才跟在桥夫人身后走下凉亭。
庭院中,竹竿映在地上的影子由长到短又由短渐长,一日匆匆而过,转眼便是日薄西山时。
桥枝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一直到夕阳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她才缓缓睁眼,看着空旷的床榻,莫名有些心慌。
薄纱后隐有烛光亮起,原是屋檐下的花灯换了烛芯。
沈寄时手腕一挑,吹灭剑尖剩余的烛芯,反手间,长剑便入了剑鞘。
挑剑燃灯,确实是沈寄时会做出的事情,
桥枝目光从长剑转向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主动开口:“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你要去做你的事情了吗?”
沈寄时将剑送到她怀中,眉眼微低,没有出声,却已经是无声的默认。
玄铁打造的剑很重,桥枝转身将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重新悬挂在墙上,背对着他,语气轻快:“那你快去快回,明日一早,我去巷口接你。”
话音落下,便有冰凉的吻落在她后颈,带起一阵战栗。
她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屋内那股若有似无的香火气彻底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习俗我查了很多,但是最终决定瞎编一个!!!
50
第50章
◎下辈子,我们换一换吧◎
宣政殿内,龙涎香燃起,烟雾透过香炉向四面八方散去。
年迈的帝王抄起滚烫的茶水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人,茶杯应声而落,茶水正正好泼在一人手掌上
被砸之人闷哼一声,手上顿时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可他却不敢抬头,疯了一般以头抢地,颤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饶命?”
圣文帝冷笑,他声音浑浊,说话时带着浓浓的腐朽之气,如同吐信的毒舌,一把缠住猎物的脖颈。
“朕若是今日饶了你,那谁饶过我大梁百姓!”
他说的激动,话音落下,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守在一旁的太医一惊,连忙上前施针,直到圣文帝止住咳嗽,方才松了口气。
帝王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下,暴戾的目光看向那人,问:“江邈仪,你不是说正月初一必下雪吗?如今初一马上就要过去,这就是你说的雪?朕问你!雪在何处!?”
冷汗不停滴下,江邈仪连忙道:“陛下饶命,臣夜观天象,算出今日确实有雪,可不知为何,竟没有下。”
话音落下,上好的黄玉镇纸猛地砸在他脑袋上,额角顿时裂开一个大口子,源源不断流出猩红鲜血。
“你这是欺君!”圣文帝撑在桌案上的手臂微微发抖,怒目圆睁,指着他道:“朕且问你,今年为何没有雨雪?”
这一年大旱,百姓收成锐减,若是再这样下去,江山必乱。
而原因……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周云青,那个因为祈雨失败,上殿劝谏却被杖责而死的周大人。
江邈仪抖如糠筛,张了张嘴,可一直到鲜血模糊了双眼,始终没有说出半句话。
盛怒的帝王冷笑出声,“你是不是想学周云青,说是朕犯了天怒人怨的罪责,上天降下惩罚,这才不降下雨雪?”
“微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陛下!”
帝王没有出声,龙目微眯,显然已经动了杀意。
他冷笑了两声,挥了挥手,不一会儿,便有禁军上前将这位江大人拖走。
兴许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江邈仪双目紧闭,一声未吭,瘫软着被人拖走。
这一幕于众人而言,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这一年,单因为天不降雨之事,钦天监就已经折了不少人,这位江大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正所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钦天监人人自危,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殿内寂静,圣文帝不发话,殿内众人谁也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年迈的帝王终于闭幕目,沉声道:“让钦天监的人继续算,算不出就去祈求上苍降雪,朕要正月十五之前必落雪!在此之前,若是长安城内再有人胡言乱语,就地斩杀!”
下雪与否全看天意,岂是常人所能控制的。
众人一凛,深觉此事荒谬,却依旧不敢多言。
宣政殿大门缓缓合上,众位大臣鱼贯而出,纷纷唉声叹气。
李御刚刚解了禁足,今日只穿了一件单衣,立在殿前石阶上,看着众位大人离去,久久没有动作。
手持宫灯的宫女在他身前走过,宫灯映衬下,他的脸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晰。
周季然持刀越过他身旁,却听他开口:“周季然。”
脚步一顿,周季然转身行礼,“天色已晚,竟不曾看到殿下在此。”
李御冷冷看着他,也不戳破,只问:“昨日抓得那几名读书人流放到了何处?”
“陛下有令,已悉数斩杀。”
李御神色一凛,猛地看向宣政殿紧闭的大门,冷冷道:“按照大梁律法,这些人最严重也不过是被流放,为何会被斩杀!”
周季然面不改色,“圣上便是律法,微臣不过是听命行事。”
好一句圣上便是律法,李御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一直知晓,自从太子被刺身亡后,陛下便性情大变,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他行事竟能荒唐到这般地步。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