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掠火长枪直直地擦过她的大腿衣衫处,拉开一个口子,带出一道血痕。
一股熟悉的断骨之疼又从她的脚指头往上蔓延,瞬间席卷而来。
秦无名直接跪在台上,额头顶地,冷汗迅速浸湿了她的脊背,疼得她牙齿不住地打颤,咯咯咯的声响从牙后跟处传出。
没一会,秦无名逐渐撑不住,疼得开始打滚,她又咬紧牙关不愿意发出任何一丝丢人的声音。整个人团成一团,咕咚一声滚下了台。
见此景,台下的人也不吵了,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楚地听得到。
“我倒是觉得……”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众人纷纷从中间避开,给两人让出一道来。裴似锦一脸冷漠地掀起眼皮,看向走来的两人。
“不如我先帮你回忆一下那日在岛上,你是如何被我在地上狠狠摩擦的,或许这样会更好些。”
听到这话,秦无名在台下疼得更厉害了。
众人纷纷将注意力集中于讲话的这人身上。此人束一高高马尾,脸色红润,脊背如竹一般挺拔笔直,三尺宽的腰带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其矫健腰身,哪里有一副脸色苍白、身材浮肿的溺水样。
贺问寻直接往台上一跃,将台上的掠火长枪抛给江凤缨,稳当当地立在裴似锦身旁,环视一周后,朗朗道:“真是抱歉诸位娘子在此处辛苦等我了,”她一转身,朝裴似锦拱手道:“听闻魁首的奖品是稀世药材白花蛇舌草,以及裴盟主亲笔荐信一封。现在众人在场,不知何时兑现?”
话还没说完,贺问寻已经把手伸出去了,明晃晃地一副迫不及待之态。
裴似锦盯着贺问寻的脸看了片刻,贺问寻正气凛然地直视回去。
仿佛有那么一刻凝固了。
在台下看着的众人暗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那股不同寻常的、微妙的暗流。在楼上靠着的唐危月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裴似锦面容冷峻,语调颇为阴寒:“你这个后生的运气如此好,不知你入了天青阁之后,才华是否也能如此,为江湖出一份力?”
贺问寻道:“我自是会为江湖扫除阴霾,裴盟主安心即可。”
裴似锦一摆手,一人则立马从比武台的角落处站出来,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贺问寻,当贺问寻接过后,裴似锦一言不发地下台离去。
既然奖品已递,自是没什么看头了,众人纷纷离去。
唐危月从楼上直接往下跃,抚摸着下巴,道:“你和这位裴盟主之间好像有什么……”
贺问寻打了个颤,单手搓着肩膀,不住地道:“好可怕啊,我刚刚被一条毒蛇一直盯着,真的好害怕被咬。”
唐危月道:“……人堂堂一个武林盟主,是大前辈,还不至于被你说成是一条……”她停了停,回味刚刚两人之间的对峙,点点头,“你说得对,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毒蛇。所以你和这个裴盟主……”
江凤缨把唐危月挤开,道:“恭喜恭喜,何时一道启程去金玉城,我这会回去可是有伴了。”
贺问寻道:“明早启程。裴郎已收拾妥当。今早我师姐已出发去长生观,说起来倒是凑巧,那长生观就在金玉城城郊。”
连续两次问八卦都被直接打断的唐危月无语问苍天,看着贺问寻一脸事不关己的样,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她哼了一声,“只有无聊的人才会扎堆去天青阁,我回我的唐家去。”
江凤缨回嘴:“没人在意你,赶紧走。”
……
金玉城。
未时,马车缓缓停下。
一只素手撩开车帘,贺问寻从里探出头,瞥了三眼头顶上那块匾额。
典雅的匾额上,是用楷书写下的三个大字——天青阁。
江凤缨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道:“进去吗?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她晃晃腰上的天青阁令牌,眼里写着“快点答应我”。
贺问寻却是摇摇头:“我倒是想休整一下,明日你再带我好好逛一逛。”
待江凤缨进去后,贺问寻放下车帘,扣扣车壁,沉声吩咐驾车的车娘继续前行。
金玉城内道路平坦,车水马龙,摩肩擦踵,街道干净,两旁皆有小贩叫卖,一派富庶之意。
连着几日的奔波让裴玉清脸上的神色有些困倦。他懒懒地靠在贺问寻的身上,贴着她的耳畔,温声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贺问寻低头,用手指卷曲着裴玉清胸前的秀发,直言道:“去觅宅铺,我打算买个宅子。”语调很平常,说出来的话里头意思却很多。
裴玉清身上那抹困意骤然而散。他抬起头,直直盯着贺问寻的眼,她的眼睛就好像清澈见底的小潭,真挚又含着几分真诚之意,问:“怎么突然要买宅子?”
贺问寻道:“总听人说,要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我现在夫郎有了,如今又打算在此长住,倒不如买个宅子,做我们两个的新家。”
裴玉清的心弦被“新家”两个字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这时,马车已缓缓在觅宅铺处停下。
贺问寻先下马车,转身又扶着裴玉清下来,两人一道手牵手进入里面。
觅宅铺是用于租赁、购置宅院的地方,而在买主与卖主之间牵线搭桥、促成交易的人称之为中人。
一位中人见走进来的两人,特地迎上去,恭敬问:“不知二位是买宅子,还是租宅子?”
贺问寻点明道:“买宅子,最好是大些的。”
“好的,”中人递过来几张纸,纸上是画着的宅院布局图,“娘子,这些宅院最小的是二进院落,不知可有喜欢的?”
贺问寻直接将纸递给裴玉清,道:“我想,虽说师傅的医庐在姑苏,那处自可保留,由白芨管着。倘若可行,倒不如在此处再开间医庐,把有意前来的医童接过来。”
裴玉清在这几张纸反复、仔细地审视过后,从中拿出一张标着三进院落的纸,道:“那便定这套。从纸上看,此宅院错落有致,屋舍甚多。”
中人瞥一眼裴玉清手中的纸张,道:“公子好眼光,这处宅院的上一位主人为图省事搬迁到都城,家具并未带走,且由于人太多,所以也留了几个奴仆在这宅子中。不如您一道将其买下,倒也不贵,也就多个十几两银子。”
贺问寻听得一愣,头一次听到原来买宅子还有顺带买仆人一事,旋即一想,三进院子,确实得要有人定时打理、清扫院子,负责膳食。
见生意来了,中人二话不说,带着贺问寻、裴玉清两人前往东城落花胡同处的一套宅子处。
此宅子为标准的三进院落四合院式,其为木结构,附有砖墙。入宅门,前院宽敞整洁,地面以青石铺就,再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中院,正对的是厅堂,其两侧则是厢房。顺着廊下徐行,至主院落,一方清澈池水跃入眼帘,碧波荡漾,可见底石。一座石桥横跨于小池上。
雕梁画栋,楼台亭阁,诗情画意。所到之处,皆有绿植点缀。
中人所说的奴仆,实则五位。其一负责看门之职;另有一位乃是厨娘,且带着她的夫郎。此外,还有两个不过十二三岁的青葱少年,是厨娘的孩子。
贺问寻看了看这几位奴仆的面相,女子良善温和,男子清秀质朴,转过头对裴玉清道:“可中意这个地方?”
裴玉清点点头,又带着几丝怜惜之意扫过地上跪着的清瘦少年,道:“奴仆也一道买下来吧,若是不收,便会给人牙子。你知道的,男子命运多舛,若是被卖,就不知道会到何处了。”
裴郎的一席话,倒是勾起了贺问寻第一天与他相见的回忆。她微微有些愣神,本应当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现如今人却立在她身边,与她商讨家事。缘,妙不可言。
贺问寻点头,带着中人去官衙立了文书,留裴玉清在院中打理。
待贺问寻回来时,裴玉清正指挥着众人打理院中,其语调温和,不带任何苛责之意,语间条理清晰,指挥得当……没想到刚出去一会,裴郎管理家中事务就上手如此快。
贺问寻就这样静静地立在一旁,目光如水,看了很久,久到少年将窗子擦拭干净,又开始忙于打扫院中落叶时,裴玉清才恍然发觉她的存在。
裴玉清朝贺问寻走过去,道:“你来了怎么一声不响,倒叫我……”语调一顿,目光落在她手中递过来的房契上,喉结微微一动,“看样子妻主是要完全将家中事务交给我打理了。”
在大周,虽说男子掌内帷之事,然而像房契这种至关重要的文书,通常仍是家主自行收着的。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意义隐晦而深沉。
“新家” 这个词,突然从一个含糊、抽象的概念变得具体而明晰。
他本来以为他是没有家的。
裴玉清低头看着房契上的字,官府盖下的印,睫毛翕动,遮住了眸内的情绪。
在寒冷的冬季,他被自小养大的裴家抛弃,阴差阳错被她收留,后又结成连理,在这个稍微带了点凉意的初秋里,他重新有了一个新的家。
裴玉清拿着纸张的手指无意识弯曲,将房契的一个角给弄皱了。他原本一直澄明的大脑有些晕,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她走,思绪飘得很远,手却已经乖巧地把房契收到怀中。
贺问寻带着裴玉清穿过月洞门,指了一处地,“倒不如这里空出来种一片红梅林,红梅傲雪凌霜,风姿绰约,最是衬你。”
裴郎看看她指的地方,又把目光停留在她温柔的脸庞,又看看她一张一合的唇。她在说什么啊…什么红梅…什么衬他。
贺问寻继而指了指矗立于池水上的小亭,“这儿我倒是想挂上一片纱帘,到时品茶赏景……”
思绪渐渐回笼,视线聚焦于她的唇上。不管了,什么纱帘不纱帘,他现在只想……
裴玉清猛地揽抱住贺问寻的腰身,双手紧紧地抓着她后腰的衣衫,贴着她,“这些事先放一放,既然是我们的家,往后有的时间可以明说。只是现在,好妻主,我有些听不进去了,你快帮帮我。”
贺问寻艰难地从庭院布局跳到裴郎口中的帮帮他。裴郎眸中带了点雾气,那雾气如同朦胧的薄纱,带出了点勾引的滋味,再搭配他口中的帮帮他……贺问寻不由开口道:“在这里?用手吗?……你什么时候这么放浪形骸了?”
裴玉清摇摇头,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什么啊……谁让你突然说这是我们的新家,我着实有些接受不住。你快些亲亲我,安抚安抚我这颗慌乱的心。”
……裴郎说情话的能力当真是与日俱增、日趋渐长啊。
贺问寻从善如流地一手贴住裴玉清纤细的后颈,一手捧着他的脸颊,她的唇从他的耳畔缓慢地厮磨到他的唇,游鱼出水,纠缠着另一方池子的游鱼。
津液交换,人如春水,吻慢慢向下。
裴玉清紧闭双眼,享受着亲近带来的愉悦感。
贺问寻把他的衣领微微扯松,露出其如玉一般美好的白皙锁骨。她低头咬了一口,再听到呜咽的一声,她又在那处反复舔舐,好一会才离开。
看着锁骨那小处的殷红,贺问寻微微叹一口气,替他整理好衣襟,喃喃道:“毕竟还是在外边,我的定力也不是这么弱。总不能在自家院子里做对野鸳鸯吧?”
裴玉清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贺问寻,有些不满就这么停下,当即张嘴去咬她的下唇。在牙齿与唇瓣相触的那刻,背后响起了——
“家主,我娘亲想问今晚你和主君要吃……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少年那充满惊慌失措的声音,混合着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宛如一声惊雷,惊得裴玉清耳根滴血。
裴玉清心如擂鼓,浑身僵硬,就好像个木头人,僵滞转身一看,刚刚那问话的少年双手捂着眼睛又重新跑了回来,细声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还请主君不要责罚。”说着说着,带着点啜泣声,少年跪在地上,手还死死地扒在脸上。
贺问寻把脸撇到一边,肩膀一抖一抖。
裴玉清深吸一口气,竭尽全身力气把脸上的表情绷住,声音微哑道:“不要辛辣的即可,再添一道清淡鲈鱼汤。此事……不得外传,你起来吧。”
“是。”少年捂着脸跑走了。
裴玉清羞赧不堪,将头死死地埋在她颈部,恨声道:“都怪你,这下可如何是好。”越说,声音越小。其实也不能怪她,分明是他自己欲求不满……一想到是自己欲求不满,他更加不想抬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