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那么清晰地传来,一瞬间耳旁似乎都没了任何声音,像是聋了一般只有尖利的疼痛。
他慢慢闭上眼,似是坦然接受这样的天命。
见他这般心如枯槁,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只觉一滴泪落在面上,很烫。
她眼里的泪哗然而出,再也止不住半分泪,心口如有一把钝刀不停划动,疼得她说不出话。
她思绪已经渐渐稳不住了,只有那滴泪的温度越发明显。
周围的风越发大起来,像往日凡间,他死在她怀里的那一瞬间。
那日,也是这样刮了极大的风,连天都黑沉下来,从那以后,她再也听不到他唤她一句先生。
如今又是死别,这一次,再无相见之日。
她的意识慢慢模糊,感觉他抱得越发紧,耳旁尽是嘈杂的声音,隐约听到有谁在唤她的名字,可她已经回应不了一句。
她也终究是高估了自己,花了千年来设的局,连她自己都解不了。
她总归最是对不起他了,他们才做了几日夫妻……
日子少得可怜……
宋听檐看着她慢慢闭上眼,气息渐止,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呼吸生生止住,一字未言,像个茫然的孩子,他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眼中思绪静止。
天帝施法禁住四方阵,这一场天力浩劫,九重天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休养生息,回转而来,眼中生怒,“檐儿,你这般叫众仙如何看你,还不放手,让人将此女尸首理去!”
宋听檐却充耳未闻。
上古族人见危险尽除,一时怒意横生。
他们享尽了所有权利,自然是跋扈惯了。
“殿下,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上古族中有人愤怒站出,“此人乃是魔界之人,当初事情已经过去如此之久,她无端而来,逼死了我们的尊主和诸位长老,是何道理?!
难道我们上古众族当初舍命护住天界,便是长辈后代子嗣都不能保住吗?!”
此言一出,上古族人纷纷跪下,“陛下!殿下!请给我们上古族一个交代,否则岂不叫我等众族寒了心!”
众仙中非上古族人的,皆是不敢言说,静看几许。
毕竟此事过去已久,似乎怎么说都有一番道理。
上古族人自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只觉委屈不甘,况且退一步,他们的地位自也退了千万步!
“陛下,圻隐可是前任尊主唯一的儿子啊!”
天帝闻言未语,自然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那族人继续开口,步步紧逼,“陛下,这人可是殿下弟子!”
天帝身旁的老仙人怒而开口,“怎么,你们还想殿下给你们赔命不成?!”
宋听檐缓缓抬眼看去,将夭枝揽进怀里,看着他们淡声道,“你们想要如何?”
那族人颇为硬气,“赔命倒不至于,但殿下您教导此人如此之久,才纵使此人来无尘境做乱,惹出如此天祸,理应给我们上古众族赔礼道歉才是!”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竟叫储君给他们赔礼道歉,简直欺人太甚!
这往后新帝登位,岂不是压不住他们半分!
老仙人怒之,“简直是荒谬!”
天帝拧眉几许,闻言自是生怒。
那些族人理直气壮,“我等亲长为了天界,为了众仙,尽数牺牲于上古战场,如今才有了诸仙的太平,要一个道歉都不许吗!”
宋听檐话间淡道,“你们上古族滥用私权,嫁祸旁人,已不止一次,此罪诛杀理所应当。”
此言可叫那族人心中大喜,当即作态,“殿下,你此言可是寒了我等的心啊!
我等长者可是为了仙界付出了性命!倘若没有我们的牺牲,哪还有仙界的存在!”
他夺泪而出,跪行往外,看着众仙,“诸位仙家看看,我们亲长这般牺牲,却终究得不来一个宽容啊!这往后谁还敢为天界牺牲,倒不如反出天去,下凡做魔罢了!”
他言罢,所有上古族人纷纷哭泣不止。
众仙见此心中戚戚然,
宋听檐却平静依旧,淡声道,“你们的亲长便代表你们吗,便是你们作恶的免死金牌?
你们是上古遗族的血脉,便可以为所欲为,欺压旁人吗?”
那人微微一顿。
“你们是功臣之后,天界自给你们应有的照顾,但犯了错便该与众仙同罪!而不是特权而行,以血脉要挟!”
他冷声直道, “如今天界唯一错处便是杀得太晚了,叫你们心中生了私心,生了妄念,为非作歹,仙不是仙。”
他话间伸手施法而出,浩瀚仙力而去,牵动四方阵,冷然厉声道,“天有天规,家有家法!为仙更甚!
若任凭何人一句亲长如何,一句血脉如何,包庇纵容,阿党相为,岂不叫天界乌烟瘴气!”
诸位仙家若丢下仙责,毫无仙者之心,实乃本君之过,与其乱了六界秩序,倒不如如今便叫天界覆灭!”
天帝闻言顿住,大惊失色,“檐儿,此乃逆行天道,万万不可啊!”
宋听檐冷然催动阵法,“逆行天道又如何?!
我乃天界储君,未来天帝,我所为既是天道,这仙界若是终日如此,养痈遗患,全盘覆灭也在所不惜!
六界最不缺的便是人,能修行成仙,他便是仙,此仙界不存,还有另一个仙界起来,永远有的是人修仙!”
众仙闻言惊骇至极,没想到这第二次来得这么快!
立时哗啦啦跪倒一片,“殿下,我等万万不敢叛出仙界,殿下息怒!!!”
其余上古族人皆是慌乱,纷纷惊怕跪下,却依旧有硬挺着不跪的。
一时间众仙大怒,怒而骂之,“你们上古族已然享过无尽荣华,如今做错事反倒不认,是何道理?”
“这天界如何终究是陛下,殿下说了算,还轮不到你们为非作歹!”
众仙你言我一语,那些站着的迫于压力,只能跪下,却还是不服,喃喃道,“殿下也是上古遗族出身,身份尊贵,以后还会做天帝,却来与我们说公平,又算哪门子的公平?”
“若觉得我以血脉之亲才坐上储君之位,可来一试,你们各中谁能胜我,储君之位拱手相让,无论何人。”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寂静。
众人哑口无声,自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那千万道天雷劫,可不是白历的,殿下实力毋庸置疑,当初便是因为其实力,才叫上古诸族对储君人选没了话说,如今更不可能有话说,自是心服口服,再无话说。
第123章 为夫走了以后,莫要忘了为夫。
洞穴之中,巨大水晶柱中立着。
有人一步步走近,站定在不远处,看着水柱之中封着的人。
几个守着的魔族人警惕万分,却又自知根本拦不住他。
宋听檐看着水柱之中的人许久,才慢慢开口,淡道,“倒是命长。”
这莫不是说他们主上年纪老大还不死罢?
真是不敬,他们主上可是他曾祖父那一辈的。
几个魔族人隐隐约约觉出几分,有些敢怒不敢言,毕竟自家主子都还在他手上。
宋听檐淡淡点评几字,抬手一颗泛着繁复纹路光芒的内丹缓缓而去,没入水柱之中,里头的人心口之处。
片刻之后,那人灰白的面色竟慢慢恢复,几个魔族人满心喜悦。
宋听檐不再理会,转身回离去,迈出洞穴,几步之间空间骤转便到了山门。
他推开门,缓步进去,一山水屏风挡去里头视线,缓缓传来集魂香的气息。
他掀开木珠帘,往里头走进,伸手点了香续上,才缓步走到床榻旁坐下。
床榻上躺着女子,呼吸静止,却像是睡着了,颇为乖生。
他伸手拿过她放在一旁的手,冰凉入骨。
他微微垂眼,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视线落在她面上看了许久,眉眼温和,满目眷恋。
他似乎早已知道会如此,却也不在意。
他俯身轻轻吻上她的唇瓣,很轻,视线落在她面上,话间温柔宠溺,“为夫走了以后,莫要忘了为夫。”
他话间很轻,似怕惊醒了她。
屋中安静,只余袅袅余香,随风轻轻往上,缓缓卷起。
…
夭枝醒来时就感觉周围一团温热柔软包围着自己。
她下意识动起来,竟能够上下浮动起来。
她有些奇怪,慢慢睁开眼,只感觉水从四面八方围绕着她,颇为温暖。
哦,她想起来了,她是一条鱼。
一条穿着小衣裳的小尾巴鱼,她经常拼命打转也看不见尾巴。
水中干净剔透,阳光落下微微晃着耀眼光芒,可惜这池塘虽大,却只有她一条鱼,成日无所事事。
她常常发呆,在水中游着游着便出了神去。
她轻轻摇动尾巴,很容易便浮上水面,她记性不是很好,总是很轻易忘记一些事情,比如自己是怎么来了这处,比如她是不是生来就是一条鱼?
不过她忘不了一件事,那就是每日都会有人来喂她吃饭。
吃饭这事她是忘不了的,因为来喂她的公子长得很是好看,就是物种不大相同。
她偶尔会通过公子干净的眼眸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她时不时会沉浸在自己尾巴小的悲伤中,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会呆呆看着公子。
因为他真的很好看。
他每每来喂她时,眼里总有宠溺的笑,“看着我做什么,不饿吗?”
每当这个时候,夭枝才会去吃他投喂的美味,因为她是真的看他,看到忘了吃饭。
他身子好像并不是很好,每每来都会低咳几声,又偏偏强行压制着,似乎还受不住风。
他每次来喂食,夭枝都小心翼翼地游上来吃,唯恐尾巴拍起的水花溅到了他,惹得他受了风寒。
但每次喂食,他从来不会忘,也从来没有让她饿着。
她真的很喜欢他,毕竟鱼生来只有七秒记忆,她却能清楚记住他的样子。
她才睁开眼就数着时辰,等他来喂食,果然到了时辰,他准时出现。
她听到远处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当即摇动小尾巴沉到水底下,去咬那根长得最好的水草。
这池里格外干净,水有些温热,旁的生物也适应不了,便只有她和水草,她能送的礼物也就只有水草了。
她看见白色衣角出现在池水边,心中越发着急,地咬着水草,用力拔了出来。
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将水草完整拔出来,便咬着水草用力往上游去。
她从水中钻出,他已然长身玉立于池边,玉白衣衫,发束玉冠,眉目清隽,极为雅致。
她对上公子的视线,有几许害羞,他看鱼都这么温柔吗?
叫她怪不好意思的。
见她咬着草从水里钻出来,他还是那么清隽好看,也瞧着颇为虚弱,他眉眼染上了笑,言辞间尽是温柔,“怎么叼着草?”
他说着,修长的手伸过,将她嘴边的水草拿起,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便将水草丢到了一边。
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是她的礼物!
夭枝连忙又游过去将水草叼起来,往他这处慢悠悠游过来。
公子这一回像是明白了,他伸手接过小巧的水草,话间有几分疑问,“送给我的?”
夭枝听到他领悟自己的意思越发兴奋,在水里上下起浮,示意他就是如此。
公子笑了起来,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我很喜欢。”
夭枝被他轻轻揉了揉脑袋,整条鱼竟然有了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她好喜欢他,好像已经超过了他手里的食物。
夭枝有些害羞,在水中转了个圈,那病弱公子的身子却微微晃了晃。
她有些疑惑,停下来看他,下一刻,便见他身子往前一倾,晕倒在池塘旁的石壁上,一只手落在水中,浸湿了衣袖。
夭枝被水中波澜摇晃,慌了神,当即摇着小尾巴游上去,亲了亲他落在水中的手指尖,可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着急地换了个方向,游到他面前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容苍白,乌发衣襟浸湿,竟是没有一点动静。
她急得团团打转,却没有一点办法,鱼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惊慌。
等她在水中急转了好几圈,有人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匆忙往这处赶来,将他扶起。
她着急游到池边,看着这个人将他扶起来,满口着急却问不出来。
“殿下!”那人似乎也顾不得许多,匆忙吩咐身后人一道扶起,一群人匆匆忙忙离开,水池边又恢复了安静。
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既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离开这处,只能呆在水里,等着他再来。
可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再没有看见公子。
给她喂食的人也换了,换成先前扶他离开的男子。
夭枝见是他来,钻到水里,有些失落。
池塘旁的男子见她不吃东西,叹了一口气,似乎认识她,“夭枝,你如今魂魄只有几缕,记忆亏损,还需好好养回来,若是不吃灵丹妙药,只怕是稳不住。”
夭枝闻言有些疑惑,他好像是在叫自己,她从水底看上去,他果然对着池水里讲话。
这里头只有她一条鱼,想来是真的在与她说话,她叫夭枝?
夭枝沉在水底片刻,微微摇动着小尾巴慢悠悠游上去,有些懒洋洋游到池边,看向公子唯一过来的方向,可惜那处空荡荡的,没有人要来。
她微微晃着小尾巴,失落至极。
滁皆山见她看着那个方向,心中明了,他犹豫片刻,开口道,“你若是想见他,也得好好吃饭,等你修出人形,便能去见他了。”
夭枝听到这话,心中失落瞬间一扫而空,原是这个意思,那她必然是要好好吃饭的!
她游过去欢快地吃起来,男子看着她的眼神,却满是担心忧愁。
她每日都认真吃饭,来喂她的人也时常好几波,最常来的就是自称她师兄的男子,除此之外,她再没有见到其他人。
她也知道了,这处叫山门,她是凡间的一条鱼。
他们会与她说很多话,可从来再没有提起那位公子,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自己是他的鱼。
因为他最是知晓自己的心思,习惯和爱吃的东西。
这一日一日见不着他,她便越发着急起来,她急于离开这个地方,日思夜想,竟真在某一天,从水里走出来了。
等她意识到能离开水,才发现自己已然变高很多,周围的事物也瞬间变矮。
她低头看向自己,竟真化成了人形,玉白色裙摆垂落而下,如繁复花瓣重叠而开。
她心中欢喜,当即往外走,迎面便碰上了滁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