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皆山见她化出了人形,一时间顿在原地,“这么快就化形了?”
夭枝点点头,第一次开口说话竟然生疏,“你知道……我是那条鱼?”
滁皆山停顿片刻,似乎因为她化了形松了一口气,却又忧心忡忡,“自然,这是个好消息,我去与掌门说一声,叫他老人家看看你的心可还适应。”
夭枝听不明白,她往日的记忆像是糊住了一般,并不清晰。
她只记得她想见一个人,“那个将我捧到池水里的公子呢,他如今在哪里?”
滁皆山闻言却是语塞,他沉默良久才开口,似有事瞒着,“你好好修行,等想起所有,自然能见到他。”
这般复杂?
“他不在这处吗?”夭枝有些疑惑。
滁皆山点头,似乎对这事讳莫如深,将她带到早就准备好的住所,便匆忙离开了,似乎怕她在问什么。
夭枝一条鱼自由自在惯了,倒也不在意在哪处休息,可她想着,若是哪日他回来了,见不到她,那岂不是就错过了?
她想着便又回池水处住着,反正在哪处住,对她来说都一样。
这处很大,也很僻静,无人打扰,山野中有很多小精怪。
滁皆山似乎是她师兄,是以她在这处基本上是畅通无阻,走到哪处都有后门,叫她颇有些意外,当然,后门对于她的唯一用处,就是用来听八卦。
往日在池水里游,实在无聊坏了,她就到处打听有趣的事。
这日还真听到一件大事,说是那九重天上的储君没了。
据说那储君是天帝花了极多心血才培养出来的,却不想没能留住性命。
据说是为了救一个入了魔的上神,名唤暨白。
旁的精怪都道殿下大义,取心救之,可夭枝却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储君是男的,那暨白也是男的,两个男的……?
这般你死我活的,着实有些暧昧。
且她还听闻储君喜欢暨白自小养大的女子,不顾天意与她结为夫妻,那女子至今下落未明。
夭枝听到这处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一场恩怨大戏,那储君恨暨白,转头娶了暨白养的女子,那女子爱上储君,得知自己是个工具,瞬间黑化,恩将仇报害了暨白。
储君迫于愧疚,救了暨白,陨灭六界之中。
乃是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
她一脸叹息将这事告知了常来看她的师兄。
滁皆山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殿下往日便是连听都不想听见暨白的名字,要是听到这些……
还是从这厮嘴里出来……
只怕能将殿下气死……
他看着她,叹息道,“好在殿下听不到了,否则不知你要怎生挨揍。”
夭枝不解,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他看不透事情本质,这不活脱脱三角恋,最常见的戏码。
想来师兄是个神仙,不通八卦。
夭枝觉得他们这般太过可怜,活着不八卦,便是做神仙又有什么意思?
夭枝一边八卦,一边等人,日子倒也过得畅快,修行一事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不料这日,却见到了她八卦中的角儿。
夭枝看着眼前一身魔族衣饰的男人有些愣神,“你是何人?”
“小枝,不认得师父了?”他一开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显然是认识她的。
滁皆山感觉到气息不对,匆匆赶来,果然见暨白就站在不远处,他当即上前,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按往日仙界道,“不知暨白真君来此所为何事?”
暨白看着夭枝,自是知道往日之事,“我来接我的徒弟。”
暨白?徒弟?
指她?
夭枝有些疑惑,她是暨白的徒弟……?
那三角虐恋,岂不是她……
夭枝后退一步,天塌了……
这么狗血吗?
滁皆山见她恍恍惚惚,茫茫然然的样子,沉默许久才开了口,“真君也看见了,她如今少了几窍,脑子不甚拎清,还未恢复全,只怕是认不得你。”
这话倒说得不错,着实瞧着恍惚得很。
暨白闻言看向夭枝,“小枝,为师要去往凡尘修行,你可要随为师一道去修行?”
夭枝看着他,自有千万疑问,可如今人也只有一个问题问她,她自然是好回答的。
她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还要等人,去旁的地方就见不到他了。”
周围一阵安静,暨白片刻之后才开口问,“等那宋听檐?”
夭枝听到这名字当即点头,她早已知道她等的公子叫宋听檐,却不想这个人也知晓。
“你也认识他?
那你见到他,可否叫他回来看我,他既然养了我这条鱼,怎么又不要了?”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夭枝不知为何,说出这话,心中竟有些酸涩。
好像知道永远都要见不到他一般。
当前两人亦是安静。
暨白沉默片刻,终是开口直言,“你等他做什么,他不会回来了。”
他这话说的直白,滁皆山一听,当即开口阻止,“真君……”
夭枝一时有些难过,看向滁皆山,“他去了哪里?”
滁皆山闻言回答不出。
暨白却伸手过来,“随师父走罢,你若是因为他喂养了你,对你好,往后还会有别人待你好,忘了也好。”
夭枝听到这话,连连摇头,她不要。
“我要等他,他是我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我很喜欢他。”
她虽是一条鱼,涉世也不深,也只有在水里过活的记忆。
可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她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心生欢喜,她想每一日都看见他。
他完全长在自己的鱼点上。
滁皆山听她这样说,便也开了口,“真君不必担心师妹安危,陛下若要罚她早便罚了,不会等到如此。
如今还是让师妹在此休养,她还未恢复,去何处都不合适,且总要让她有个盼头。”
暨白闻言叹息几许,“如此也罢。”他伸手而来,一个木匣,“此丹助你修行,该早早恢复才好。”
夭枝伸手接过,暨白已然离开,去往人间修行。
夭枝打开木匣,是一颗仙丹,泛着光芒,一看就少见。
她有些疑惑。
滁皆山看到这药丸,开口道,“此丹有万年功力,你若服下,无需修炼,便能修复魂魄,亦有功力拨开脑中云雾,记起往日的事。”他说着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开了口,“你若想要记起前尘往事便吃,若是觉得如今这般很好,便不要吃。”
夭枝有一肚子的问题,问出来的却只有一个,“我吃了这个,是不是就能记起和那位公子的事了?”
滁皆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师妹,还是好好想想,吃了这药,你还是见不到他的,也不会如现下这般欢喜。”
夭枝闻言看向木匣的仙丹,陷入沉思。
看来往日之事真的有几许狗血啊……
第124章 娘子好生无礼,怎能轻薄小生?
她拿着手中仙丹,思索片刻,自不甚在意,若是能记起自然是要记起的,哪有带着迷雾过活的?
更何况她也实在想知道,她与那位养她的公子究竟有什么渊源?
她拿起仙丹一口吃下,只觉周身瞬间轻盈,仙力充沛,脑中一团迷雾也渐渐散开,记忆一瞬间如洪水猛兽一般冲来,让她应接不暇。
她的记忆如画卷一般快速展开,那从未有过的感情自她心中溢出,到了最后两难之间。
她身子一晃,险些没有站稳,再睁开眼时,眼中一片清明。
她慢慢抬手抚向心口,自是知道自己为何能醒……
她以身祭阵,修为尽去,又剖去内丹,便是连魂魄都要尽散阵中,不可能有存活机会,除非有那颗心聚集魂魄。
可他的心给了她,他怎么活?
她无助瘫坐在地,泪流满面,难怪……难怪他再也不出现了……
他若是在,也不可能不来见她。
她失魂落魄,谁都不敢问,她怕问了就成真的了,如今这般她还能期许着他会回来,能回来……
滁皆山见她不问,便也闭口不言,不过都心知肚明。
她平静之下,全是荒凉,独自去了魔界的小院,还是一模一样,小魔物按时打扫,可雇它打扫的人已经不再回来,这处空了许久,入目已是物是人非。
只有池塘里的鱼还在,仿佛他还会来按时喂养一般。
夭枝一时眼眶通红,悲从中来,哀毁骨立,呆坐小院,一动不动枯坐了好几日。
久到滁皆山匆匆找来,发现她在这处,生生气着,“你才化形多久,就敢跑魔界来,想生生耗死自己?”
夭枝闻言未语,像是没听见。
滁皆山见她这般,直叹息道,“掌门让我给你带句话,若有疑问,可问云间。”
夭枝眼睛轻轻一眨,抬眼看去,等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看向天上的云。
九重天不就在云间?
她思绪一转,瞬间清醒几许,领悟其意,当即站起身,“我去一趟天界。”
滁皆山还未说完,她已然匆忙消失在视线中,他着急片刻,想起掌门说这话时的样子,似早有分明。
难道……殿下未死?
…
夭枝没有停息去了九重天,竟没有人拦她,且当初仙宫尽数坍塌,皆忙着修复,百废待兴。
有仙人见到她,当即做壁上观,不敢看也不敢多言半个字,那日教训可是历历在目。
待她走远,他们才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她竟敢明目张胆出现。”
“本就是上古族有错在先,如此一来也好,省得天规形同摆设,乌烟瘴气,只是她是当真不怕死啊,竟敢往陛下面前跑。”
夭枝如今自然是不怕死,毕竟这般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她硬在殿外等着,如何驱赶都不走,被架出去又偷跑回去,很是执着,硬等了两日,里头仙侍才容她进去。
夭枝进了大殿,便见天帝端坐其上。
她上前请礼,天帝却并没有受她的礼,“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敢只身一人回天界。”
夭枝颇为平静,“陛下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又怎会允许我化出人形出现在这里。”
天帝抬头话间严厉,“那也不代表我愿意看见你。”
她终究是害得九重天失去了储君,天帝没有杀她都是奇事。
“我知晓,我今日只有一事,此事过后,我发誓绝对不会再出现在陛下面前。”夭枝跪下,诚恳开口,“我只求求陛下告诉我,他如今究竟在何处?”
“没人告诉你吗,他已经陨灭。”天帝冷然开口。
夭枝思绪渐渐清晰,“他若真的陨灭,陛下绝不会如此平静,他是您花了无数心血,亲自培养的储君,怎可能看着他取心救我,便是他取了,您也一定会强行取回,绝不可能似如今这般没有一丝动静。”
天帝闻言冷视未语。
夭枝当即恳求,“求陛下告知,只要能找到他,陛下便是过后杀了我,我也愿意。”
天帝收回书案上的手,“你如今还是神仙,我不杀你,更何况我答应了檐儿……”
天帝思绪渐远,当日天宫坍塌,众仙皆伤。
上古族盘根错节于天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如今心服口服,可过后依旧会拿着此事,固态复苏。
因为天帝一脉也是上古族,也是生来上神,掌权之人生来为仙,又谈何凡仙地位提升?
这般上古众族歧视欺压永远都会存在,众仙亦会不平。
他这孙儿自然想到此处。
那日,宋听檐开口淡道,已有万仙之主的做派,“天界众仙三六九等久矣,我等仙人做仙官,应择其能力而居之,而非出身。
今日起,我弃其仙身,以凡人之身修仙而上,望诸位明白,往后天界众仙皆要遵循能力,各居其位,而非以血脉出身排列!”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这岂不是要从头开始,且还是从凡人之身。
如今已没有凡人能修仙往上,往日凡人能修成仙,可是有仙人指点,赐予仙丹妙药,延长寿数,方可成仙。
现下没有这般好处,以凡人之躯修仙何处之难?
成了凡人,生生世世的生老病死,只怕连自己都会全然忘记,又谈何成仙?
此番剔去仙身,等同于剔去往日所有努力,血脉出身皆摈弃除去,修为亦是尽数散去,修不成仙,便永远都只能是凡人了……
这等同于放弃储君之位,从头来过。
如此狠绝的决断竟是殿下自己所提,众仙又岂敢再质疑一二,彻彻底底不敢言之。
往日凡人可活至数百岁,如今凡人只有数十载寿数,这如何能一样?!
凡人成仙已是传说,根本不可能做到!
天帝自是不许,一挥衣袖,“此事决计不可!”他面色凝重看着宋听檐,能早早将其立为储君,自是他最满意、最重视的孙儿,往日严苛也不过怕其走歪了路,天帝之位后继无人,六界生乱。
他又去哪里再找一个如此能力的储君?
他想起当初长子之死,一时难言苦涩,“檐儿,高祖父已经老了,你要是回不来,要高祖父如何是好,你以实力居储君之位,天界何人能及你修为,根本不必如此!”
“高祖父,此局无解,不破不立。”宋听檐不改初衷,显然早已有过如此决定。
未来天帝若以上神之身居其位,那就永远不可能公平。
唯有以凡人之身,其下修行而上,以实力胜之方才公平。
凡仙、天仙不该有别,亦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既生来上神,有此殊运,便该接受最严苛的要求,如此才是公平,才是凭实力说话。
天帝见他心意已决,就知道不可能更改其意,也知道这确实是唯一的法子。
他身为六界之主,自来平衡各种势力,上古族人他拔不得,便是痛失长子,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其中混稀泥。
此步步受阻,他亦无法言之公平,便是丧子之痛,也只能强忍。
当初他与长子便是想改变此局,可惜终究寡不敌众,时日长久,真正的能用之人进不来,反倒处处生乱。
他当初已然给了暨白很多时间,只是他没能逃掉,其他凡仙亦是如此,处处受阻,处处不公。
他以上神之身在其位,亦无法言之公平二字,旁人会道,天帝皆是上神,生来无需辛苦修炼便是神仙,又谈何公平?
此局确如檐儿所说,不破不立,再无解法。
这重担也终是落在他身上,可其事难如登天,这是一场豪赌,不知输赢……
天帝难掩叹息,收回思绪,许久才道,“他已剃去仙身,不再是上神,入了轮回,若修不成仙,往后生生世世都会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