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殓,新帝登基,文武百官站于两侧,宋听檐金冠龙袍,立于中间,手持三柱长香。
悼词后,宋听檐上前一步正要将香插在长鼎之中,忽听远处一道男声喝止,“慢着!”
百官纷纷回首,皆是惊愕。
宋听檐上香的动作停下,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眼中神色未明。
官员正要怒其斥责,抬眼一看,却发现是远在凉州的大殿下,他亦穿了一身龙袍!
宋衷君身后跟着许多人,皆是他往日的幕僚,分明是硬闯进来。
众人惊愕之余,都没反应过来,不知大殿下怎敢做此事?
倒是丞相并不惊愕于眼前此事,淡声吩咐,“大殿下怎敢身穿龙袍,出现在此冒犯天威,怕是魔怔了,着人送殿下回凉州。”
贺浮当即越出人群,喝道,“拿下!”
当即有御林军上前,宋衷君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圣旨高举,扬声道,“孤有先帝密旨,谁敢动孤!”
一时间众人疑惑万分,反应不及。
身后酆惕当即上前接过圣旨,疾声道,“先帝密旨在此,众人接旨。”
众人迷惑不解,有些下意识要跪,有些不知要不要跪,见旁人都没有反应,一时间皆站在原地未动。
酆惕也不管此,打开便扬声快速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长子,仁孝慧德,蒙天庇佑,特今传位于其……”
众人还未听完,皆是惊讶。
“这,这……”
“……这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交头接耳,慌乱不知所措,这临到关头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新帝已有,怎可能又立了前一位太子为皇帝?
酆惕念完之后,将手中的圣旨高举,“先帝旨意在此,难道尔等要抗旨不尊?”
贺浮听着眉头紧皱,一旁的丞相扬声开口,“荒天下之大谬!
先帝去前,本官亦在!先帝并未下达任何密旨。
先帝离去那一刻,太子便为新帝,你远在凉州,着一身假龙袍来此传自拟圣旨,当真是魔怔了不成,你已谋逆被废,早已不是太子了!”
丞相这一言,百官才反应过来,前太子可是谋逆被废。
先帝怎可能立他?
宋听檐八风不动,不怒自威,简单一句话便稳朝臣,定其性,“乱臣贼子,假传圣旨,就地斩杀。”
众人才发现这乃是逃狱的酆惕,那还真是乱臣贼子,闹剧一场。
一时间百官纷纷指责,简直荒谬,历朝历代都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前太子,当真疯癫得厉害。
御林军一拥而上,宋衷君身后的人纷纷持刀而出。
酆惕亦有身法,一个翻身,避开御林军的擒拿,越上远处旗杆柱上,“诸位听我一言,我身上是背负案子,待此间事了,自会回到狱中等待处置,但如今事大,先帝圣旨在此,诸位应当分辨真相,料知谁才是先帝真正要立的君主!”
“还不拿下!”丞相喝道,不容他扰乱登基大典。
贺浮当即上前,“人臣逃狱,胆敢假传圣旨扰乱朝纲,放肆君前!”他当即拔出剑来,便要上前斩杀。
一道清越女声在嘈杂声中缓声而出,不急不躁,“众目睽睽之下怎会假传圣旨?”
她缓步走出人群,一身黑色斗篷将全身包裹着,本没在人群之中被挡着,根本不起眼,如今出来才发现,这满场之中文武百官,御林护卫,就只有她一个女子在。
她抬手将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拿下,露出了脸,身着官服,面上官威已显,“如若不信,上前来看。”
宋听檐未发一言,看着她走出来,站定宋衷君身旁,不知是早便看见她了,还是并不意外她的出现。
夭枝说完对上他的视线,心绪沉重。
宋听檐长睫慢慢一眨,拿香的手缓缓垂落身旁,香燃到一半,半截香灰掉落在地,散落几截。
他们太过了解彼此,自然一眼就知道她的主意。
夭枝看着他垂下眼,像是失望至极,就像本就不受宠爱的孩子,明明好不容易就要拿到的糖,却又被人突然夺走。
她一时不敢再看他,收回视线,连呼吸都沉重。
“是相师……”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那大殿下这密旨……”
夭枝是先帝近臣,病重之时亲封的相师,可是与宰相同级。
只怕手中还真是有密旨……
丞相本就料到夭枝诡计多端,绝不可能放弃,果不其然当真来了!
他当即开口,“乱臣满嘴胡言,速速拿下!”
御林军当即一拥而上。
滁皆山手中一把粉末洒出,靠近的人竟纷纷软倒在地,瘙痒不止,一时间竟无人可以靠近。
夭枝站在原地未动,缓声开口,“当初先帝立我为相师,是为帝师,乃是左右立储之事,我与丞相平起平坐,丞相有何权利拿我?”
丞相闻言神色凝重。
酆惕当即上前将手中圣旨递给为首的几个官员,前头颇为年长的官员忙站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颤颤巍巍打开,果然看见上面的字,写得清清楚楚,封的皇帝是那位废掉的。
酆惕看着他们研究,“先帝亲自书写的笔迹,总不会有假罢?”
众臣皆是哑口无言。
宋听檐随手扔下手中的香,缓步上前,居于高台,风拂过他身上龙袍衣摆,天威已显,他声音平静,似失望到了极点而没了情绪,“先生何意?”
夭枝呼吸一顿,极为勉强才能克制声音平缓,“我尊先帝旨意,扶正统皇帝登基。”
丞相当即开口,“癫言疯语乱朝纲,正统皇帝在此,你休要胡言!”
“他算何正统皇帝,屯兵一事分明是他陷害于孤,孤没有谋逆!”宋衷君伸手指向站在台上的宋听檐,大声道,“镇南侯囤积私兵一事,乃是他利用乌古族的宝藏暗自招兵买马,假借镇南侯的名义囤积兵力,蒙蔽父皇,夺我太子之位,冤死镇南侯一族,他此行其心可诛!”
此话一落,满场寂静,周遭连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百官间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间纷纷声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镇南侯一族可是九族抄斩!”
一老臣当即一越而出,怒声质问,“证据何在?!大殿下言明此事,可是有证据确凿,怎能空口白牙!”
“自然有证据,相师便是人证!”宋衷君看向她。
众人视线皆看了过来,宋听檐也看着她,默不作声。
他不但没有被当众揭穿的恐慌,也没有开口阻止,而是平静看着她,似要看她究竟做到哪一步。
夭枝沉默几许,“我自然有人证。”
她说着,伸手便将没在人群之中的嫪贳一把拉出。
嫪贳一出来看见了宋听檐,一时间打了个寒颤,直跪倒在地。
他不知道怎生这般命苦,总是被这两人拿来当对打的球儿。
他从这个,被那个踢;从那个,被这个打。
他转头看向夭枝,夭枝看向他,无声无息地威胁。
酆惕下了柱子,走近而来。
嫪贳当即转头开口,“我有贤王殿下招兵买马的证据,他身旁的常坻,那一整年都与我同行,你们若要证据,我可以一一列给你们!”
此言一出,众臣倒吸气不止,瞬间窃窃私语声起。
谋逆之罪,若非是镇南侯,那那那……岂不是他们跪的这位?
常坻闻言瞳孔微缩,怒而咬牙,正要上前,“血口喷人。”
宋听檐看向他,常坻生急,却只能退下。
底下便有老臣开口道,“既是血口喷人,便让他拿出证据来一一看明!”
“是也,既有人证,乌古族宝藏究竟是谁拿走,一看证据便知!”
一老臣忽而开口直问,“殿下,您待何言?”
宋听檐面对如此质问,却依旧神情平静,“我为父皇铲除异己,父皇许我太子之位,有何不该?
镇南侯兵权在握,盘据一方搜刮民脂民膏,战时暗算出卖旁将,使协助边关抗敌武家军满门将烈,命丧边关,只为揽收武家兵权,此冤何人解,地下英魂何人记?
镇南侯私披皇褂,暗做龙袍,仗着有太子外甥孙,威胁百姓,鱼肉子民,何人管?
外戚势大小朝廷,冤死多少清官,扶持多少自己人,可有人管?
宓氏一族此罪何解,我还收拾得晚了。”
宋衷君闻言面色一白,他自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亲疏远近。
他怎可能替外人讨伐自己的血亲?
宋听檐缓步而出,看着宋衷君,“皇兄身着龙袍而来,却可担过一日太子该有的职责?
你如今要为你舅公镇南侯洗刷冤屈,那是否也愿意一力承担他往日罪责?
莫要到时大赦天下,便将无数冤假错案一应洗去!”
宋衷君面色一白,后退一步,答不出话来。
酆惕当即护在他身前。
夭枝不想他竟敢承认,一时不安之心瞬间而起。
宋听檐面容和煦,言辞平和,却积威身前,“你身穿黄袍,冒犯天威,朕念在你乃手足血亲不追究于你,若不离去,就地正法。”宋听檐看向文武百官,话间平静,轻描淡写,“朕为皇帝,天经地义,若有不从者,血洗殿前亦无妨。”
夭枝眼睛微微一睁,她头皮瞬间发麻。
不曾想,他竟暴政而行!
宋衷君不敢置信,往后退去,声音微顿,“父皇才去,如今旨意留下,文武百官面前,你敢不尊先帝!”
酆惕上前欲言。
贺浮当即推开酆惕,拔剑而出,“二殿下是当今太子,先皇驾崩,太子殿下便为皇帝,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边关将士八十万,三万精兵在城外,我等性命乃是陛下所救,自拥护殿下为帝!谁敢妄言,血洗应天门!”
第82章 别哭,赢了不好吗?(二更合一)
贺浮说完,当即有臣子怒然而上,“此举名不正言不顺,我等誓死不从!”
他话音刚落,贺浮一剑而去,血溅当场。
百官纷纷大惊出声,那臣子捂着脖子喷涌而出的血,双目瞪直往后倒去。
贺浮脸溅了半边血,满身戾气,“还有谁放肆君前?!”
一时间百官惊吓而退,混乱至极。
“你!”酆惕不妨他下手这般狠绝,上前竟没来得及救,“你竟连从小看你长大的世伯都杀!”
“何处世伯?朝堂之上只有君臣,臣不从君乃乱臣贼子,当杀!”
周围早已埋伏的人纷纷跃出,城墙之上都是弓箭手戒备。
百官一片骚动,皆是惊吓万分,见这情形聚成一团。
御林军团团围来,一拥而上。
酆惕当即护在夭枝面前,对着贺浮的剑,“贺浮,你我自幼相识,我劝你一言,大殿下今日一定会坐上帝位,你方才所为乃是死罪,如今若改之,还有机会不牵连你族中!”
贺浮见他这般,一时怒极,“酆惕,你我同窗数载,自幼相识,你真的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做乱臣吗?”
“我等顺应先帝的意思,按照旨意,大殿下才是真正的新帝!
而你不遵旨意,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贺浮高举手中的剑,大声喝道,“擒拿大殿下,其余贼子皆就地斩杀!”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剑拔弩张,宋听檐站在高台上八风不动,显然早已预料如今这般景象。
贺浮当即攻向夭枝,却被滁皆山拦了回去。
贺浮心中一惊,他的刀少有人能接到,一时更不敢小看,只能后退一步,虎视眈眈,寻找机会。
他在乌古族早已见识到了夭枝的厉害,如今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后退出安全距离,眼神示意远处的弓箭手动手,不过一夕之间,箭如雨下。
可下一刻,所有射向夭枝、宋衷君的箭全被周围人挡了下来。
宋衷君更是被人团团围住,护在中间,半点伤不到。
这箭哗啦啦射去,所有的御林军都往他们这处而来,文武百官皆乱了阵脚,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人仰马翻。
乱箭之下,惨叫声连连,一片厮杀之下,血流成河。
丞相带头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几乎同时,众臣纷纷跪下,高呼万岁,“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声震耳欲聋,所有人臣服于他,只有他们这处的人站在原地,对着刀剑。
宋衷君在这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竟是有些站立不住,这分明已是一败涂地。
夭枝慢慢闭上眼,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贺浮当即拿剑指向他们,冷声道,“乱箭射杀!”
夭枝猛地抬起手,手中握着赤色瓷瓶,她看向宋听檐,扬声喝道,“既有两个王,那么杀一个,另一个一样是王!”
一时间百官皆惊呼出声,惊吓不已。
夭枝话落,手中用力一捏,瓷瓶应声而碎,瓷渣碎片扎入她的手心,血从她纤细的手腕蜿蜒流下,趁着肌肤雪白,血分外鲜红,观之触目惊心。
手中的蛊虫疼痛之下,剧烈挣扎不已。
宋听檐看着她这般,周身忽而一阵细微的疼意传来,轻轻麻麻不易察觉。
他微微敛眉,比任何人都先意识到了是什么,慢慢抬手按上心口,眼中神色未明,下一刻,一股钻心裂骨之痛瞬间袭来,叫他面容白了一瞬,险些没站住。
常坻连忙扶住宋听檐,“陛下,你怎么了!”
宋听檐五脏六腑搅乱一般疼,他猛然跪倒在地,吐了一口鲜血,额间早已聚起细密的汗珠。
高台之下百官惊呼不已,“陛下?!”
常坻见状想到什么,惊愕看来,“你使了什么邪术!”
他不是开口问,而是笃定!
夭枝却看着宋听檐一言未发。
贺浮回头看去,一时顿住 ,“速召太医!”
夭枝缓缓开口,“此蛊只有我有解药,太医无法。”
贺浮闻言一惊。
丞相站起身,看向夭枝,垂垂老矣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有不祥预感,“她手中是蛊,快取蛊!”
贺浮见她手中捏着什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须知杀她容易,可她杀蛊虫更容易!
夭枝捏着手中的蛊虫,看向高台上的宋听檐,满目通红,眼含湿意,她话间确实果决,“殿下,今日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我!”
宋听檐看着她,眼中不可置信,却已痛到连道一字的气力都无了。
夭枝见他这般,眼里似被风沙迷了眼,慢慢落下一道泪,她却未擦,扬声而道,“无论是八十万将士还是三万精兵,抑或是这里的御林军,都拦不住本官!本官为天子师,尊先帝旨意,扶正统皇帝,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