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丹青手【完结】
时间:2024-11-28 14:47:21

  群臣一时间惊愕不已,夭枝的手段,他们自然都是一一见过的,如此心狠之人,真要杀一个人,岂能容纳人逃离。
  一时间皆是踌躇,不知如此情形该如何?
  丞相疾声开口,“护陛下先走!”
  下一刻,凌空一箭而来,正中丞相胸口,丞相还未说完的话,断在口中。
  贺浮避开偷袭的箭,看向丞相,“丞相大人!”
  “大人!”常坻惊呼出声。
  丞相口中鲜血喷涌而出,颤抖着手看向宋听檐,“快……陛下快走……”
  宋听檐已痛到面容苍白,如此剧痛之下,他能一声不吭,已是唯一一人,便是嫪贳常年在身上施蛊实验之人,都忍不住痛得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他却还能忍。
  他看着丞相倒下,视线慢慢落在夭枝身上,眼中神色不甘、失望、哀伤、愤恨掺杂其中,复杂到让人看不懂。
  丞相一死,群臣惊惧。
  无数人从宫墙屋檐飞跃而来,动作迅速,悄然上前一刀抹了弓箭手的脖子,勾着铁绳索从屋檐一跃而下。
  太子昔日在死士处下了大功夫,这些全是太子旧部。
  她费心找寻了这么多太子旧部,自然不可能全放在凉州。
  嫪贳拿下腰间悬着的红布袋,手拿袋底往地上一落。
  蛊虫而去,群臣慌乱无措,四散乱走,场面混乱至极。
  夭枝看着群臣四散,顺应命簿冷然扬声道,“今日本官尊圣意扶大皇子登基,不服新帝者,杀!”
  这话一落,百官皆心口一凉,合着他们在陛下和相师手里就是夹生的饭,怎么样都得煮熟了事!
  旧部一拥而上,混在人群之中,一时间漫天血染,血雾重重之间已分不清敌我。
  贺浮握着手中的刀,“陛下先走,待臣等处理这些反贼!”
  他这话才说完,夭枝缓缓开口,“他走不了。”
  贺浮闻言猛然看向她,大怒喝道,“胆敢对陛下下蛊,其心可诛,我杀了你们!”他说着一剑而来,御林军当即围上来。
  其余人扶着宋听檐快速离开。
  “抓紧时间,捏死母蛊。”酆惕交代完就提剑迎上了贺浮,二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而滁皆山对上了御林军和弓箭手,神仙对凡人轻而易举,莫说以一抵万,便是再翻上几倍,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滁皆山有山门法器,叫这些人靠近不了她太过容易了。
  夭枝轻易便脱离出来。
  他转头看来,“师妹,时间不多,速去。”
  夭枝看着宋听檐离开,片刻后,终究提步追去。
  常坻带着人扶着宋听檐快速离去,两旁宫道快速略过,凉风阵阵,耳旁全是刀剑声响。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如蛆附骨,人虽不多,却足以致命。
  他们走得越快,宋听檐胸口便越痛,五脏六腑似乎都要扭曲殆尽。
  常坻也发现了问题,当即扶着他拐进一处宫道角门。
  他扶着宋听檐坐下,连忙和众人上前关上了宫门,外头人紧追而来,一剑刺过宫门缝隙,暴虐凶狠。
  常坻与周围死士死死抵上门,将后面跟着的人尽数拦在外。
  再一转头却发现靠坐在身后的宋听檐,已不见踪影。
  他思绪空白的意思,冷汗直起,惊惧万分,“陛下!!”
  …
  大殿之上,龙椅在前。
  宋听檐一步一蹒跚,慢慢走进宫殿门。
  他胸口血已不止,已有破口让血渗出,滴落在地。
  如此剜心之痛,他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站在宫殿之中,便是如此情形,他依旧平静,只是看着座上龙椅,不知心中何想。
  夭枝一步步上了台阶,风不知为何大了许多,追着她吹,裙摆纷乱飞起,如繁花骤然而开,明明是晴空万里好天色,却是如今满目疮痍。
  若是没有这场宫变,没有这俗务缠身,她应当会恭贺他一句,陛下万岁罢?
  没有她,他必然已经是皇帝了,这位置也早已经坐上去了。
  宋听檐静静站在殿中,显然就是在等她来。
  他慢慢转身看向她,衣上染血,发冠早已掉落,一缕发丝垂落,他实在太过好看,君子如玉,行之有度,临风之姿,即便是这般狼狈都依旧好看,不减半分天家风度。
  他眼里神色已归于平静,却又复杂难言,话间难过带着了然和失望,“先生那日是在骗我?”
  夭枝听到这话,唇瓣微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只声音微微轻下来,“我奉先皇之意立新帝,先皇既不属意你为帝,你便好生将这位子让出来罢。”
  宋听檐看着她许久,话间轻道,“倘若我不让呢?”
  夭枝听着他的话,只觉有些听不清,她只听到殿外呼呼风声,像在催促她,她沉默良久,终是开了口,“我这还有一道圣旨,一废一立,你听了立的,那么废的你应该知晓是什么内容了。”
  宋听檐唇角微起,苍白一笑,“你我之间还有虚言?”
  夭枝眼睫微微一颤,苦笑几番,“圣旨是假的,是我冒充先帝笔迹所写,你应当知晓,我模仿的字迹无人能看出来。”
  宋听檐闻言未语,他自然早猜到了,只是亲耳听到总归不一样。
  “陛下!”
  常坻慌忙从外头奔进来,见了夭枝,当即拔剑上前,站在宋听檐面前护着。
  宋听檐却微微抬手,让他退出去。
  “陛下,这……!”常坻惊恐万分。
  “退下,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宋听檐冷声道,话间不容商量。
  常坻闻言看了一眼夭枝,眼中带着恨意,却不得不听命退出去。
  常坻带着御林军步步退后,却没有完全离开,守在殿外盯着她,她稍有举动,那刀自然便要落到她头上。
  夭枝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抬脚走到他面前。
  宋听檐疼得视线模糊一旁,却还是站着,风过殿内拂起他的衣摆,天家公子,气度不减分毫。
  一阵接一阵的刮骨之痛接连袭来,他面色微微苍白,额间已有细密的汗珠,他按着心口,血却不断从他指间流出,“你与旁人没有两样……”
  “……不对。”他看过来,微微苍白的薄唇轻启,“还是不一样,只你欺我最甚……”
  夭枝心一下揪起,心口细微而来的疼,她唇瓣微微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她什么都辩解不了。
  因为事实如此。
  他玉面苍白,笑了一笑,有些苍白,“何时下的蛊?”
  她眼睛微微一睁,抬眼看向他,“断指的木匣下了蛊……”
  他莫名一静,慢慢垂下眼,苦笑几许,“还是叫我猜对了,你能断指,必是已有决心,又岂会轻易放弃……
  此间数年,我步步为营,没有错过一次判断,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如今,唯一一次凭心而行,竟要了我的命。”他轻扯嘴角,轻轻笑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终究是逃不过一个利字……”
  夭枝眼睫一颤,只觉眼眶酸涩难挨,她又能说什么?
  即便那日她是真心想他做皇帝,可如今结果又叫人如何相信?
  “他们守在殿外,你走不脱。”宋听檐微微抬眼,“如今我与你交易,母蛊给我,我让他们放你安然离去,你我二人皆可活命。”
  夭枝呼吸微顿,看着他慢慢摇头,她开口声音暗哑,“……簿辞,我是一定要杀你的,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宋听檐闻言一怔,看着她许久,眼尾微红,似乎身上的痛苦已经无足轻重,“你便是抛去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我?”
  夭枝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宋听檐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至极, “皇兄于你就这般重吗!”
  “我呢!”他声音渐低,到最后越发的轻,轻到轻易就能听出他有多失望,“……那我呢?”他似乎怕她听清,怕听见她说抛弃二字。
  夭枝哽咽出声,“不是因为他,是因为……”
  宋听檐已然撑不住,在她身旁慢慢跪倒在地,疼得面色苍白至极。
  酆惕下的蛊自然是最厉害的,只怕便是不捏死母蛊,他也会生生疼死。
  他额间的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眉眼,一滴滴掉落在地。
  她当即跪倒在地,俯身扶住他,不管不顾,哑声开口,“我与你说过命数一事罢……我与凡人不同,乃是神仙。”她一句话完,熟悉的痛感瞬间传来,疼得她说不出下一句。
  宋听檐无力靠下,倒在她怀里,连呼吸都越加沉重,唇边鲜血不断流出,也不知能不能听见她说的话。
  夭枝揽着他,眼里满是水意,视线一片模糊,她咬着牙执意道,“他们说你是仙人,如今下凡不过是吃尽百苦,这皇帝你自然是做不了的……”
  她说着,眼眶润湿,话间哽咽,带了几许哭腔,“……你死之后,劫数便历完了,就能回到仙界做仙人,如今不过历劫罢了……”
  宋听檐听着她一字一句说着,他忽然嘲笑出声,“便是不想让我做皇帝,也不必撒这样的谎。”
  夭枝见他不相信,急声道,“我若不是神仙,我怎能预知后事?你信我,先生不会害你,等你历劫之后,便知晓了……”
  宋听檐听着她的话,眼中平静至极,“我自幼过得便不容易,所求所盼皆是不成。
  我没有神明庇佑,亦没有父母长者相护,只有你屡屡救我,如今连你都想我死……”
  夭枝一怔,呼吸间都有了几分艰难。
  “你说我死后能成仙,便真是如此……”宋听檐慢慢抬眼看来,“那还是我吗?我半生苦心孤诣算什么,所历之难,毕生渴求又算什么?”
  夭枝闻言一窒,一时竟连呼吸都透不上。
  他眼神平静而又夹杂着苦涩,“我只求这一世有错吗?”
  他太过平静,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是啊,他怎会相信?他如今是凡人,怎会相信这些?
  他已是皇帝,却忽然和他说神仙下凡历劫,皇位要拱手让给别人,他怎会信?
  夭枝手一颤,竟是恍惚起来。
  他话间皆是苦涩,“夭枝,你真的信吗?”
  夭枝猛然一顿,竟没有回答出来。
  对。
  她真的信吗?
  自是不可能。
  她也不信。
  若是仙者历劫,怎会如今才认出来,又怎会到这个时候才告诉她?
  无非就是要让她心安杀他。
  她不过心存侥幸,希望是真罢了。
  只是在二者之间,她选自己罢了……
  她惯来心狠,自不可能为了旁人抛去自己的性命……
  夭枝一时间眼眶瞬湿,满心悲凉。
  宋听檐似乎极力克制都压不住痛,他睁开眼,已然双目通红。
  她心一阵阵拧得疼。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选好了,就不敢再让他如此痛苦。
  她猛地闭上眼睛,手中用力,下一刻,瓷片渣子扎进她的手心,钻心的疼传来,里头的母蛊瞬间而死。
  夭枝抱着他,话间哽咽,“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宋听檐靠在她怀里,疼到意识模糊,他看着她的手,嘴角慢慢溢出了血。
  殿外的风卷过她的裙摆,飘然而起,衣衫飘带落在他面前,若即若离,他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口中鲜血不断溢出,已说不出话。
  夭枝伸手而去,却是不断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手。
  他眼尾尽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抬手抚上她的脸,慢慢落在她的脖颈处。眼中尽显杀意。
  天罚越发的重,压得她身子不住发颤,她感觉他牢牢抱着她,一时心痛如绞,难掩痛苦,眼泪落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宋听檐感觉到滴落在面上的一滴泪,炙热滚烫。
  他看着她嘴角慢慢流出血,他忽而苦笑几许,声音轻得微不可闻,“我输了……”
  他的手慢慢松开她的脖颈。
  夭枝看着他的手慢慢垂落而下,再无气力,一时间怔住,心像被狠狠碾了一番,又沉又疼,连忙握住他的手,支撑着他。
  他越发猛烈咳嗽起来,嘴角的血越溢越多,却慢慢抬手而来,指尖拂过她的眉眼,细细描绘,像是要记在心里。
  夭枝感觉他的手轻轻触碰她的眉眼,眼泪再也止不住。
  宋听檐唇角微微弯起,苦笑出声,血却越流越多,他慢慢开口,声音很轻,“……别哭,赢了不好吗……”
  夭枝瞬间怔住,一时泪如雨下,再也克制不住满心悲戚。
  慢慢的,他缓缓闭上了眼,手无力垂落而下,最后一点气息也尽了……
  他自始至终都如此温和,即便是她要了他的命……
  夭枝的泪一滴滴落在他身上,染湿了他的衣衫。
  像第一次见他一样,他也是如此,只是睡着了。
  呼啸而过的风像是带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带走。
  剧烈的疼痛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瞬间席卷她的全身,她身子一软,险些倒到宋听檐身上。
  她勉力支撑住自己的身子,额头还是无法克制地磕上了他的肩膀,一丝疼意让她清醒了一点。
  她抬头看着殿外满天星辰,便是白日是一颗不缺,可她怎么看,都没有仙星升起。
  她眼中光芒黯淡下来,心也一点点凉透。
  无仙星升起,就意味着没有神仙归位……
  他就是凡人呀……
  什么蓬莱岛,什么仙人历劫,果然是诓她的……
  百劫已过,她的簿辞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她真的杀了他。
  他此去,便是真的不存在了,那个在凡间苦苦挣扎,悲苦半生的皇子便烟消云散了。
  轮回转世又有何用,终究不是他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此后一别无归期,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夭枝再也克制不住,忽然笑起来,苦涩至极,“果然是假的……”
  她眼泪不断落下,却看见了他落下的手,她思绪瞬间空白。
  他手腕之间带着机关袖箭。
  只要轻轻按动机关,那箭便可轻易要人性命。
  他方才抚过她的脖颈,只要轻轻按动机关,便能顷刻间要了她的性命,本不费事……
  可他没有……
  他没有……?
  为何到了如此地步,他不动手杀她?!
  夭枝一时间茫然无措似孩童般无助。
  为何不动手?!
  他明明这般狠绝,为何不杀她!!
  为什么?!
  这叫她这般选择,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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