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西屏睁大眼睛,“还吵架了?吵什么?”
  臧志和昨夜在监房外头伺候,听见只言片语,好像是和她有关,再联想到这些时候她和时修同进同出的样子,有些猜测,却不敢多话,只笑呵呵低下脑袋,“没听见,只见大人很生气,回家后还说,姜仵作既然不肯说,那他也不急,反正那监房里的老鼠跳蚤咬的又不是他。”
  说得西屏后脊骨一凉,“那监房里还有老鼠跳蚤啊?”
  “姨太太放心,轻易不会钻出来的。”臧志和想她的饭既然不是送给时修的,那就是送给姜南台的,便侧身请她,“我带您到监房里去。”
  监房设在衙门最里头,只七八间,暂时关押一些尚未核准的疑犯。西屏跟着进去,和江都县进去的监房也差不多,都是冷冷森森的,外头的太阳再大好像也照不进来。最前头一间关着周童,走到最里头,才是关押南台的监房。
  正是换班的时候,牢头带着钥匙出去了,臧志和自去寻牢头拿钥匙。西屏只好先把提篮盒放到地上,隔着木头阑干和南台说话:“昨日我不是叮嘱三叔不要和狸奴置气么,有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又吵起来?”
  南台走到跟前,看见她两手紧紧抓在木头上,显出一种急迫。他忽然觉得遭此牢狱之灾,也没什么不好,“他既然怀疑我,我说什么都多余,我不想同他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是洗不清身上的嫌疑,就轻易出不去这大牢!”
  她把嗓音拔高了,像对着时修说话一样,再不是那永远平和的调子,脸上也终于不再是那冷淡的微笑。他忽然歪着嘴笑起来,“在大牢里和在家里没什么分别,在这大牢里,二嫂还肯来给我送饭。”
  西屏一口气怄上来,瞪着眼,“你当这是什么客店旅社么?回头一直找不到凶手,朝廷又催着结案,可就真拿你顶包了!那时候就是死罪!”
  “我不怕死。”他慢慢放平了嘴角,只噙着一点苦笑,“真的,我这会不怕死了。”
  “那也不能白白枉死啊。你既然不肯和他说,那我问你,你告诉我。”
  南台垂着眼皮,“在你问我之前,我也有句话想问你,请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
  “当初议亲的时候,是不是不论我出不出现,你其实都会答应这门亲事?”
  西屏焦急的脸色经他这一问,慢慢冷却下来,抓着阑干的手也放下去。他这样问,多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来为难人?她侧过身,半晌不说话。
  南台知道她是默认,心里有点悲哀,“原来我只是个局外人。”
  “做个局外人有什么不好的?”西屏转过脸来,掩去了眼底的冰冷,又浮出温柔来,“眼下要紧的不是这个,是要替你洗清嫌疑。”
  南台讽刺地笑了笑,“既然我只是个局外人,那我的死活对你又有什么要紧?”
  因为心怀愧疚的人是她,令他无故自责了许多年。而他又是个多么懂得进退的人,到这时候,除了这一句,多余的还是一样不问。
  当然她也看得到他眼中的失落,看得他笑容底下的遗憾。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只是无奈地低头一笑,“你没做错什么,你是个好人,不该死。”
  这答案显然不是他想听的,他抿着嘴点头,眼里渐渐有些泪光,“但和姚时修比起来,我还是不够好,是不是?”
  西屏听后笑出来,那笑声脆的冷清,她歪着脸,一样苦涩地道:“我和狸奴一样没可能有将来,这样说的话,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他听了一样不好受,另一种不好受,是别人的苦叠在自己的苦里,两种苦虽不能交融,份量却更重了。
  她把手伸进来握一下他的手,就松开了,“好了三叔,这时候不必要为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烦忧,同你的性命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别看你成日家和尸首打交道,舞弄那些剖尸的小刀子,可你自己还没真正经历过生死呢,只有死里逃生,才晓得在这世上,性命比什么都金贵。”
  她的声音尽管很轻,却很有分量,带着她自有的经历。可砸在他腔子里,却使他刚刚的坠落的心又提起来一点。他不必要知道太多,此刻只肯定一点,这个女人绝不是他从前看到的样子,但无论她什么样子,都值得他爱。
第62章 别动,再动一下看我不打你!
  在这阴气森森的监房里, 南台仿佛看见西屏脸上有冷的光辉,令他在短短一日间便死而复生,但那向生的目标, 他还是找不到,只好在心里寄托给了她。
  他想,倘或从前只是一场误会, 那么从此后, 寄希望误会也能成了真。但眼下,他要先给自己脱罪,
  “你要问我什么?”他抬起头。
  西屏欣慰地微笑着, “你何故在去宝应县的路上耽搁?”
  “初一前日我在街上碰见大哥, 为五妹妹的案子和他理论,起了争端, 次日周大人便派我到宝应县去,我知道一定是大哥撺掇, 所以就暂且在凤泉驿住下。衙门里头只有我和老李两个仵作, 老李年纪又大了, 我一走, 肯定有些支应不开,我想周大人敷衍大哥几日,必定还要招我回去。”
  “所以你是故意俄延不走?”
  南台点点头, “我等了几日,迟不见人来, 就只好启程慢慢往宝应县去。”
  “初三那日下雨,你不在驿馆歇着, 偏又出门去做什么?”
  “二嫂不知道,凤泉驿南边有座罗峰山, 我父母早年就是在那山上采药不慎摔死的,我想横竖无事,就往那山上去祭拜父母亡魂。不想拜完,天降暴雨,我就在山上避雨,那雨又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完,山路又难行,所以我就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那你在路上可遇到什么人不曾?可以为你作证的。”
  南台想着了片刻,只是摇头,“那罗峰山附近并没有人家。不过,我在凤泉驿附近的庄子里买了点纸蜡去祭拜,那罗峰山上肯定还有残余的证物。”
  只要能找到那些残留的祭品,就能证明当日他根本没有闲暇回城行凶。西屏笑起来,嘱咐他保重,便从监房中出来,欲去告诉臧志和。寻来寻去,听说臧志和在大人的值房之中,又走到那头去,不想在外头听见时修在骂人。
  她在门外支着耳朵听觑,原来是指桑骂槐,明着是怪臧志和放她去监房,暗里是抱怨她给南台送饭。她心中好笑,却板下脸色踅进门内,“怪臧班头做什么,就是死囚也没说不许人来送饭吧,何况三叔只是疑犯。”
  时修见她进来,漠然走去案后坐下,歪着身子低着眼翻案上的册子,看也不看她,“衙门没那么苛刻,短不了犯人一口饭吃,是不是啊臧班头?”
  西屏站在堂中,侧着身子也不看他,“可监房里头的伙食不好,跟猪食差不多,是不是啊臧班头?”
  臧志和立在当中,左右为难,只得傻笑,“都是,都是。大人,要没别的吩咐,我先出去了。”
  谁知西屏却将他叫住,“臧班头请留步,恐怕有事情要有劳你跑一趟。”
  “什么事?”
  西屏将南台那些话说了,不想时修听后却冷笑一声,“一个疑犯说得了什么老实话?这些话他昨日怎么不对我说?仔细人家哄你是个女人,耳根子软,故意编些话来蒙你。”
  “是真是假,去验证验证不就知道了么?”西屏狠狠乜他一眼,“你说这种话,也不像个刑狱官了。”
  时修心内对南台这些话的真伪本来不存偏颇,可因为她深信不疑,偏要和她唱反调,“我就是做了刑狱官,所以才不会轻信这些作奸犯科之人的话。”
  西屏不睬他,转头和臧志和道:“臧班头,你带着人往那罗峰山走一趟,要是果然有那些物证,就证明三叔没有说谎。”
  时修起身冷笑,“就算寻到些纸蜡残物,也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倘或他是蓄谋杀人,必定也想了事后该如何替自己脱罪,那罗峰山就算残留些物证,只怕也是疑犯早就布好迷阵。”
  西屏一气之下,拂袖转过来,“那你说怎么办?你以坏心度人,自然觉得什么都不对,哪有你这样做推官的?”
  时修踅出案来同臧志和道:“我看我们一道出城,然后兵分两路,你带人往那罗峰山去,我到凤泉驿去再问问。”
  臧志和刚答应个“是”,西屏便冒到前头来,“我也去!”
  时修侧过身,一脸淡漠,“你去做什么?”
  “我怕你心里不正,判断有失公允。”
  时修本不肯答应,可沉默中心窍一动,冷笑一声,有意激她似的,“出城至凤泉驿,也有三四十里路,你又不会骑马,添什么乱?”
  果然西屏梗着脖子道:“我套了马车去,许你走得我就走不得么?”
  他笑着睨她一眼,“随你的便。”
  于是这般,西屏忙回家去套了车,也不带丫头,只带着个赶车的小厮,出城直奔那凤泉驿而去。随着金乌西去,赶到那驿馆,却是家不大的驿馆,因替朝廷减免负担,闲时也款待过往旅客,所以马上就有个眼尖的驿卒笑嘻嘻赶来牵马迎待,就和寻常客店也差不多。
  西屏理着裙子进门一瞧,时修早到了,堂中并没别人,只他一个占着张八仙桌在吃茶。西屏不想与他说话,只装看不见,自去了另一桌子,等着驿卒出来招呼。
  隔会时修却提着茶壶走过来,一脸松快地给西屏倒茶吃,“没曾想你还真来了。就这么放心不下?唯恐我诬陷那姜南台?”
  西屏怕那杯子不干净,将倒好的茶泼了,摸了帕子仔细搽那茶盅,低着头,不看也不睬。时修此刻却不觉尴尬,反而像是猎物落进他设的陷阱里,禁不住有点得意,盯着她半垂着的脸若有所思地发笑。
  她抬起头来见他笑得有两分鬼鬼祟祟的,心下疑惑,口气仍是淡淡的,“你笑什么?驿卒呢?”
  这驿馆并不大,拢共就两个驿卒,一个招呼西屏的马车和小厮去了,还有一个,时修朝后院那门望一眼,“在里头拾掇客房呢。”
  “还不快叫人出来问一问?问清楚了好回去。”
  “急什么,反正也是回不去了。”
  一看门外天色,不但太阳就快落山了,这头聚来一片黑云,像是赶着那太阳快走,少不得有一场雨。来的路上就费了两个时辰,再要回去,恐怕还走不到半道就得天黑,她此刻才有些后悔不该赌气跟来。
  时修悠闲地给她又倒了盅茶,“不怕,我已经命驿卒把客房好好打扫一遍,被褥枕头都是换新的。我还叫他们备了桌好饭,虽不比家里,也饿不着你苦不着你。”
  西屏扭回脸,怀疑地看着他,“你早就打算好了要在这里过夜?”
  “什么叫我早就打算好了?”时修瞪着眼,“我什么也没打算,你要是不怕天黑下雨山路难行,那只管走。”
  她觉得他是做贼心虚,故意佯装出来的诧异,可又没证据,只好将信将疑地收回眼,没奈何地叹气,“你叫他们提着水好好的把那些桌椅板凳还有床都搽洗几遍,还有,山野客店,那屋子里不会有什么蛇虫鼠蚁吧?这个时节正是蛇乱钻的时候。”
  “什么山野客店,看见没有,前面就有个村庄。”时修慢条条起身,“姜南台说是在那村庄里买的纸蜡,我去问问。差不多臧班头也该由罗峰山过来了,你告诉他一声我的去向。”
  西屏本想嘱咐他带伞,可眨眼记起来,他们此刻是在吵架,便抑住了没说,心道最好那雨赶紧下起来,淋死他才好!
  待他走后,驿卒从后院进了前厅来,她便招呼他来问询初三那日姜南台的行迹。这驿卒虽不清楚他离店去了哪里,但离去回来的时辰倒和南台说的不差。
  隔了半把时辰,听见门外一片急促的马蹄声,是臧志和并几个差役回来了,西屏忙迎出去,“可在罗峰山找到三叔说的那些东西了?”
  臧志和拧着包东西进门,打开净是些烧得半残的蜡烛纸钱,“和姜仵作说的都对得上,都是这几日新烧的,想是那日雨下得急,只焚了一半,还有好些残余。”
  西屏一颗心彻底落下来,“我就说三叔不会杀人的,他素日连鸡都不杀。”
  众人好笑,“姜仵作成日摆弄死人,还不敢杀鸡?”
  “不是呀,他是心肠软,好像你们,成日舞刀弄棒的,也不见得就喜欢和人斗殴啊。”
  众人皆笑着附和,臧志和呷了半碗水,笑道:“其实大人也不是十分怀疑他,大人做事一向讲证据,既然有疑点线索,就不能放着不问。也怨姜仵作嘴硬,非和大人斗什么气呢?到现在还不说为什么刻意隐瞒死者身上那重叠的伤口。”
  西屏一面坐下来,一面拂裙嘟囔,“你们大人就是心胸狭窄。猫都记仇!”
  众人听了都窃笑,适逢时修回来,进门问:“笑什么呢?”
  大家皆不敢笑了,散到后院去催促酒饭。时修窥见西屏面上还有得意散淡的笑意,猜到八成是在说他的坏话,便故意一本正经地咳嗽一声,“我问前头的村民,姜南台的确是在那里买过些祭拜死人的东西,不过——”
  西屏刹那提起心,“不过什么?”
  见他不紧不慢坐下来倒茶吃,急得她直捶桌子,“到底是怎么着?!”
  他冷笑两声,瞟她一眼,“你就这么紧张他?”
  想他一说到案子便向来是一本正经,眼下这神色分明松懈闲逸,应当没什么要紧的,恐怕是故意吓唬她。西屏暗一想,又憋住不问了,也不答话。
  时修反急起来,“你这是默认了?”
  她乜他一眼,仍是默不作声地端着茶吃。他一口气怄上来,起身往内院去。
  厨房里正咣咣铛铛烧饭,他踅进去查看,见灶上摆着若干鸡鸭鱼肉,近前细瞅,倒都新鲜。那驿卒跟着道:“遵大人吩咐,一律都是现宰现杀的,连那些菜蔬也都是下晌去地里现掐的。”
  时修点点头,“楼上屋子收拾停当了么?”
  “都停当了,大人放心。”
  时修转出来,见差役们都在院中,并玢儿和姜家来的小厮嘻嘻哈哈说笑,他想去和他们说话,又怕扫了人家的兴,没处可消磨,又只得慢悠悠踅回前厅。西屏却是个沉得住气的,还在那桌上吃茶。
  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那门前路底下的庄稼在细雨中抖抖索索,未几山里的凉意便袭进门内,西屏来时穿得单薄,有些发冷地抱着胳膊。
  时修犹犹豫豫的,还是把外头的碧色氅衣脱下来递给她,谁知她只看一眼,并不伸手接,“你这衣裳薄得很,能顶什么事?”
  他只得强行披在她肩上,“少啰嗦,吹病了谁伺候你?”
  “又不劳你伺候。”
  他心头恨了恨,“你再嘴硬!”
  西屏剜他一眼,不说话了。隔了会,放弃了和他斗气,心平气和道:“这回三叔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洗清了?”
  时修一听见“三叔”这称呼就没法平心静气,好容易给雨淋灭的火又烧起来,“他有没有杀人,和你什么相干?我看姜家那么些人你都不在意,怎么偏在意他?到底是他对不住你,还是你对不住他啊,我怎么瞅着好像是你觉得对不住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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