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时修耐心静默了半晌,适才开口,“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问你,那夜你进那屋里,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血腥味!”
  “除了血腥味呢?你再仔细想想。”
  周童抹一把泪,低头沉思一会,“还有一股香味!”
  “什么香?”
  “小的,小的说不出来,不过,就是庙里头那种味道。”
  时修了然地点点头,就撇下周童从监房里出来了。南台跟在一旁,还在琢磨那香味,走到门前才想到家里时常进出的和尚!怪不得,怪不得这凶器出现得如此可疑,原来是凶手盼着早日结案,所以故意为之!
  他空自在衙门门口站了会,时修已骑在马上,少不得喊他一声,“姜三爷,楞什么呢?还不回家?”
  辗转四日已去,这日晚间,臧志和总算由仪真县快马赶回来。时修原已睡下,听见门上动静,忙起来侯在廊下,眼巴巴望着他风尘仆仆地进院,一抬下巴,引进正屋里去。
  臧志和搁下刀,匆忙喝了口水便道:“大人猜得不错,那邹岚原是姜大奶奶娘家的下人,姜大奶奶娘家姓陈,他从前是替陈家看门的。”
  时修坐下道:“就这个?还有呢?”
  “卑职和陈家老爷太太打听,他们不肯说,嫌丢人,后来还是在他家下人嘴里打听出来的。原来当初姜大奶奶嫁到泰兴之前,就和那邹岚私定了终身,到给姜大奶奶议亲之年,陈家老爷太太才知道这事,这夫妇俩怫然大怒,把邹岚打了一顿,赶出了陈家。听说打得十分狠,当时都道那邹岚是活不成了。而后不久,陈家就和姜家定下了亲事,逼着姜大奶奶出了阁。”
  听章怀寺那老方丈所言,邹岚直到鸾喜出阁半月后跟来泰兴时,还是伤痕累累,可见陈家当初打人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亏得这邹岚命大。
  时修听后大为光火,“陈家竟敢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简直目无王法!”
  臧志和冷笑都道:“何止那陈家,那邹岚的父母见儿子险些被打死,曾托人写状纸告到县衙,可县衙的汤大人收了陈家的好处,不但不理,还倒治了邹家一个拐带民女不成,诬告良民之罪,将那邹家父母当堂打了二十板子。老两口哪经得住这顿板子,不出两月先后就死了。”
  后来的事不用说,一定是那邹岚撑着病骨安葬了父母,追随鸾喜到了泰兴县来,险些命丧街头,被章怀寺所救,两个人从此以礼佛之由暗中来往,再续前缘。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情被姜俞生察觉,所以那日他正是想捉.奸,又怕闹出来脸上挂不住,这才没有声张,而是悄悄潜回家中,这才有了这出惨剧。
  想不到查来查去,却是对苦命鸳鸯。时修不由得心有动容,陷在椅上久不说话,臧志和喊他也没听见。
  “你别叫他了。”红药站在门口,朝臧志和招招手,“我做了点宵夜,想必你急着赶回来,这一日还没怎么吃饭。来,跟我到厨房里吃去。”
  臧志和脸上一红,偷么窥时修,见他只管出他的神,便悄声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一盏孤灯昏昏照着,时修想到些尚不明朗的细微末节,譬如那鸾喜当日既是去亲戚家吃酒,又缘何把人净空约至家中?而姜俞生又是如何得知二人当日有约?再则鸾喜当日归家,怎么又没人察觉?
  于是隔日一早,便与西屏分作两路,西屏去往鸾喜那名亲戚家问鸾喜当日行迹,时修则吩咐差役去姜家带了姜俞生素日最常使唤的那小厮龙三到衙内问话。
  据龙三说,初三那日下晌,姜俞生出门前曾吩咐,要他去章怀寺请净空法师来家给玉哥诵经驱邪。
  时修听后眉头紧扣,“你是说,是你家大爷派你去请的,不是你家大奶奶?”
  “回小二爷,的确是大爷打发小的去请的,小的把人请到,天就快黑了,所以等净空法师念完经,小的就安排他在家住下,次日才打发他走。”
  “净空法师常在你们府上留宿?”
  龙三点头,“这也是常有的事,和尚们有时来家做法事做得晚了,就将他们安顿在二门外两间客房里住。”
  由此可见,当日姜俞生故意将净空请到家中,留他夜宿,算着鸾喜从亲戚家吃酒归家后,二人必定在家中幽会,所以他那日在大通街典当行里与人议完事后,并不急着归家,就是等着捉奸拿双。
  而鸾喜那头,据西屏在鸾喜那户亲戚家问回来的消息说,当日午间席上鸾喜便称吃多了酒,一直借他们的客房歇觉,直歇到晚饭也没出来,只是丫头秀筠守着。还是后来夜里客散了,才听见她说没吃晚饭,有些饿了,还讨了宵夜吃。
  南台因问,“照如此说,其实那日王家并没有人一直看见大奶奶?”
  西屏一壁在堂中转着,一壁拿个手指点在下巴上,娓娓道来,“当日是那王家娶亲,门户大开,来往的宾客繁多,主人和家下人都忙个不停,所以只知道她在客房里休息,瞧是没人真瞧见。我想,大奶奶是把丫头秀筠留在王家替她打掩护,秀筠是她陪嫁的丫头,知道她和净空的底细,所以是信得过的。而她自己则趁这个空档去了章怀寺,那章怀寺的老方丈说,当日有两个人曾去请过净空,先一个是龙三,后来那个去问的妇人,八成就是大奶奶自己。不过章怀寺门上的小和尚不大认得她,只把她当做了姜家去摧的丫头。鸾喜到了章怀寺,听说净空已被家里别的人请走了,心中起了疑,便先返回了家中。”
  南台眼睛跟着她转,赞同地点点头,“说得通,只是有一点疏漏,大嫂回家,怎么没人看见?”
  西屏想了一会,笑了,“这就是你说的疏漏了,家里的正门差不多是一更天关上,具体几刻这是不定的,当日有一阵没一阵的下雨,看门的小幺或是躲个懒,或是进出门房拿东西吃茶,总有个眼不见的时候,恰好大奶奶进去,他们没看见也是有的。也正是因为他们没看见,所以杀了人后,两个人一合计,趁着看门的小幺已歇下了,大奶奶又从门上出去,邹岚替她栓上门,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她又连夜回了亲戚家,有了当夜不在场的证明。而净空则在次日发现尸首前,就告辞回了章怀寺。”
  天下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也是这诸多的巧合才凑成了这一宗迷案。时修想来想去,仍有一点疑惑,自己嘀咕,“那凶器是哪里来的呢?还有姜俞生那日在大通街典当行里,到底是接了谁的条子?”
  偏给西屏听见,心头一跳,走去他面前,特地躬下腰对着他一笑,“也许就是个朋友请他,他走到半道上,想着还是捉奸的事情要紧,所以就没去了,先折回了家。”
  他抬眼看见她笑容绚丽的脸,一下把脑子清空了,只想去搂她。可手刚伸出去一半,瞥见南台,又尴尬地收回来,放在扶手上,“你说得不无道理,天下的事,也不见得都是些阴谋诡计。”
  南台见他二人一个站一个坐,近近地相对着,目光交缠,使得那中间隔的一点点距离似有还无。他不由得咳了声,特地走上前去,“如今证据充分,是不是该拿人了?”
  时修瞟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将背向椅上贴去,“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再派差役去章怀寺和姜家。”
  南台道:“就怕夜长梦多。”
  时修却笑了笑,“放心,我看那位净空法师是不会跑的,至于鸾喜,她想跑也没地方可跑。”
  他想到那日在章怀寺看见净空的情景,莫名的笃信。而门外正是日薄崦嵫了,远天的烟霞,恰如净空留在他心中那片淡泊的身影。
  晚饭时节,万家烟火,又说回姜家。只见那夏烟一面在炕桌上摆碗碟,一面和鸾喜说:“不知怎的,衙门今天把龙三那小幺带去了,大爷出事当日就没带着龙三出门,他能知道些什么?”
  但闻叮当一声,鸾喜手里的汤匙掉在炕桌上,夏烟回过头来,忙拿帕子来搽,见鸾喜面色发白,疑惑道:“奶奶怎么了?”
  “嗯?”鸾喜回过神来,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不吃了,今日困乏得紧,想早些睡觉。”
  偏那玉哥由奶母牵着进来,吵吵嚷嚷的去缠鸾喜。鸾喜嘴里哄道:“娘身上有些不爽快,你乖乖的别闹,和奶妈妈外头玩去,快去。”
  说了几遍玉哥也不听,只管拉扯人,终于吃他缠不过,她一把推开他,“叫你外头玩去!”
  玉哥跌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哭起来,益发哭得她心烦。夏烟见她十分不耐烦,忙将玉哥拉起来推给奶母,“快带他园子里逛逛去,奶奶累乏了,要早睡。”
  鸾喜也没再看他,由得奶母把他带出去。夏烟要搀她,也给她拂开了,自己踉踉跄跄进了卧房,独自放下帐子睡在床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知道这回是逃不过去的,抬手摸着帐子上的一片夕阳,渐渐的,那光往后缩了,她呆呆盯着它缩到地上,窗户上,这一日就这么完了,一辈子也走到头了似的,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怅然。
  次日一早,西屏特地起了个大早,不知缘何,倚门望着那尚未分明的天色,心情格外好。衙门一会该要兴师动众地来拿人了,纸包不住火,今日一过堂,要不了几日,姜家的丑事就会传到街头巷尾。她回头望一眼姜潮平的灵位,想着什么,带着轻蔑的目光微笑起来,风把院外的树摇得簌簌哗哗响,仿佛是庆祝的铜铃,不由得让人的心也隐隐兴奋起来。
  算一算,姜丽华死了,姜潮平死了,如今姜俞生也死了,机缘巧合之下,敌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弭了,而还存在的,也绝不能安稳。
  看见裘妈妈提着早饭进了门,她尾随在后,向那小饭厅里一面走一面问:“太太的病好些了么?”
  裘妈妈摆着碗碟叹气,“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的,吃了那大夫几副药也不管用,四姑娘张罗还大夫呢。”
  西屏坐下来,端着碗一笑,“心病还需心药医,还是为大爷的事没了结的缘故。我听狸奴说,已经问准了,今日就要捉拿凶手过堂。你去告诉四姑娘,不如请太太到衙门去听一听,她心里记挂的事情水落石出,兴许病就好了。”
  “不是早就捉了那周童么?”裘妈妈诧异。
  “周童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两个,今天一并捉拿。”
  “还有两个?”裘妈妈震恐地躬下腰来,“是谁啊?”
  西屏瞟她一眼,“今日过完堂你就知道了。”
  没曾想饭吃到一半,还没听见差役上门,倒是鸾喜先孤身一人走到她房里来了。天半昏,烛半昏,她站在罩屏底下,脱去了素服,特意穿了酱紫的衣裳,靛蓝的裙,脸上也仔细地施妆傅粉,丰靘的脸上挂着点飘忽不定的苦笑。
  她身上的颜色简直艳得凄丽,西屏暗暗惊讶,吃不下了,乔作澹然地搁下碗问:“大奶奶,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鸾喜却直接道明,“二奶奶,不必等人来了,你和衙门熟,你带我去吧。”
  西屏看了她好一会,点点头,打发蒙头蒙脑的裘妈妈去吩咐套车,然后起身朝她走去,“大奶奶,你想好了?”
  鸾喜垂下头去,沉默好一会,低声说,“走吧。”说着她又向下微微低了低头,像是个行礼的姿态,“劳烦你,二奶奶。”
  言讫她先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西屏反倒踟蹰了一步,只能跟上去,一路看着她萧瑟荏弱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郁塞。
  走到门上,恰逢有个领头的差役带着一票人前来,带着镣铐,跑得哗啦啦直响,引来门房上的人围看。领头的西屏认得,她睐了鸾喜一眼,走下来和他交涉,“阿兴,不必带这些家伙了,大奶奶坐着我的车过去。”
  那阿兴为难地凑拢来,“这恐怕,有点不合规矩。”
  “没事的,大人要是怪罪,你只管推到我头上。”西屏抬手拨开他,走到马车前回望鸾喜,只等她先登舆,自己再钻进去。
  坐定下来,两颗心也像坠下来,加起来似有千斤重。压得车轮的嘎吱声格外闷沉。天太早,做买卖的人还没开门,走动的人也没几个,空寂的街头巷尾使得这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有种不知即将去到哪里的茫然苍凉。
  鸾喜挑着帘子朝外头看一眼,吁了声,“这时候,去章怀寺的官差也快到了吧。”
  不像是个问句,像个叹息,所以西屏没答。
  鸾喜突然向她笑了下,“二奶奶,你胆子真大,竟敢和个杀人凶手同乘一车,就不怕我掏出刀子来杀了你逃跑?”
  西屏也似问非问地感慨一句,“你能跑到哪里?”
  鸾喜一听这话,眼皮一垂,掉下泪来。隔会她摇摇头,微笑着抬起脸,“不会的,我不会害二奶奶的,我还要谢你呢。”
  有点泪花摇在西屏手背上,灼得她冰冷的手弹动一下,“谢我什么?”
  “三年前,家里闹鬼,是你跟太太说不如请和尚常来家做做法事。要不是因为你,我与邹岚也不能常常相见。”
  真没想到,当初西屏因为对姜丽华的死怀着点愧意,所以提议请和尚多来超度,无意中却成全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不值当为这点小事说谢。”
  话音才落下,西屏就觉得这话太客气,干涩得像不带一点情意。于是她想真心对着她笑一笑,可一番努力之下,笑出来却像哭。
第65章 阴司地狱,她也等他。
  红日照公堂, 那匾上“正大光明”四字返着刺眼的光,反倒叫人看不清了。时修并周大人皆穿青色补服端坐在案上,底下两排衙役站着, 文吏与南台均坐一旁。门口围的差不多都是姜家的人,卢氏给于妈妈搀着,一双眼睛只管死死盯着堂内跪着的三个背影。
  先问的那周童, 周童因见大势已去, 供认不讳。又问到鸾喜与邹岚,二人倒也不隐瞒, 如实将私情说来。那卢氏听了, 肝火大动, 按捺不住,一头扑到门槛里头, 对着鸾喜又打又踢又哭,“好你个没良心的淫.妇!我姜家锦衣玉食供着你, 你竟敢伙同奸.夫杀害我的儿子——”
  时修问过许多案子, 听惯了这类詈骂, 原没什么情绪, 可当看见那邹岚歪过身去挡在鸾喜背后,忽然满心厌恶,恨不能拉那卢氏出去打一顿。
  “公堂之上, 岂敢喧哗!”他狠狠一拍惊堂木,命左右将其拉出去。
  搀到门外来, 给西屏接了手去,扶住卢氏忙低声劝, “太太不要叫嚷,不然可就听不得了。”
  卢氏怎能不听, 只得竭力噤声,一副疲软的身子和精神给袖蕊和西屏左右架着。
  西屏暗睇她一眼,心里好笑,哪能不给她听呢?她得听啊,得亲耳听见她儿子是怎么一刀刀给人杀死的,得听见鸾喜是怎样厌恶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得痛心疾首,得万念俱灰,就算不死,也得发疯!她死死架住卢氏的胳膊,不许她昏厥,不许她退缩,要她尽力去想象那切肤之痛,她相信她一定能体会得到,所谓母子连心,无非感同身受。
  那周大人也给卢氏闹得不耐烦,连拍了几下惊堂木,“陈氏,邹岚,当日你们如何合谋杀死姜俞生的,快快说来!”
  鸾喜挺直了背,平缓地道:“我们根本没想要杀他,何来合谋?是他要杀我们。”
  话说当日,鸾喜去往王家吃喜酒,因那王家宾客繁多,喧闹得紧,又嫌闲坐应酬无趣,心想不如拣这个空子到章怀寺见邹岚一面,便借故吃多了酒,借王家的客房歇息,命丫头秀筠留在客房内打掩护,自己换上秀筠的衣裳往章怀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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