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西屏一见他,就递了一把刀在他手上,刀把她用帕子包着,“三叔你看,这像不像杀死大爷的剔骨刀?”
  此刀长短样式都和姜俞生的伤口出奇相似,刀刃上还沾着泥土和一点血迹。他翻着看了看,“二嫂哪里得来的?”
  有个小厮忙站出来,“是我在这里挖出来的,才刚我来给这一片地除杂草,锄头刨着刨着就刨出这个来了,我听说杀死大爷的就是一把剔骨刀,又见上头带着血迹,所以就跑去回二奶奶了。”
  那袖蕊道:“一定是那周童杀人后将凶器埋在了这里!怪道官府在附近街巷都找遍了也找不到。”
  那夏烟道:“如今找到了,看他还怎么抵赖!”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咒骂声里,南台就着西屏的帕子小心把刀包裹起来,“我要回衙门和伤口仔细比对比对。”
  西屏点点头:“你只管去,要是衙门里看见狸奴,就和他说一声。”
  他一走,很快人群就散了,只剩西屏撩好裙子蹲下去看那块地。这坑刨得很浅,不过是闲挥两下花锄就能抛得出来,可见埋刀的人根本没想深藏它,甚至是盼着早点给人刨出来似的。
  “二奶奶,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西屏正蹲在地上发呆,听见人喊,抬头一瞧,原来鸾喜和夏烟竟还没走,鸾喜关切地看着她,又看看那地,“是有哪里不对么?”
  西屏心存疑虑,笑着答应,“没什么,我看看还没有埋什么别的东西。”
  鸾喜笑着点头,“二奶奶真是细心。凶器既然找到了,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能结案了吧?”
  西屏随意地拍着手起身,脑袋里却想到头先做法事那日,就在她房中,曾说起过凶器之事。没想到要什么来什么,正愁找不到,今日它就自己冒出来了。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可见她的怀疑并不是没道理。
  她朝坠月亭看一眼,笑道:“大奶奶,不如到亭子里坐一坐,今日天气爽快,不冷不热的,太阳也好。”见鸾喜似乎有点紧张,她又随口道:“要是大奶奶有事就先回房去好了,没什么,我自己去坐坐。我是嫌屋里不清静,昨日为三叔的事跑到城外去一趟,彻夜未归,裘妈妈那张嘴,进门就唠叨个没完。”
  鸾喜体谅地笑笑,“那我陪二奶奶坐一会,叫她们去拿些茶水点心来。”
  夏烟与嫣儿各自去预备茶果,西屏便和鸾喜走到亭子里,在石桌旁拂裙坐下。西屏暗暗窥着她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便故意松快地泄出口气,“这下好了,有了凶器,不怕那周童不认,大爷很快就能入土为安了,太太的病兴许就能好起来了,大奶奶心里的石头,想必也能落下去了。”
  “什么石头?”鸾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总觉得她话里暗示着什么。
  西屏微微一笑,“难道大奶奶不想大爷早日入土?虽然大爷生前花天酒地,可你们到底是夫妻一场,他被人害死,肯定你心里也不好受。”
  鸾喜僵着微笑一下,点了点头,“二奶奶说的怎么不是道理呢?我和他再不好,也是夫妻,生个儿子,也这么大了。”
  “玉哥的身子好全了么?”
  “啊,好全了。”鸾喜有些谨慎地半低着眼,“有劳二奶奶老是惦记着。”
  “我是他的婶娘,应当惦记的。”西屏目光幽幽地在她身上游移着,“我看家里马上就能为大爷治丧了,不知亲家他们来不来?”
  鸾喜小心看她一眼,又避开她的目光,“我父母都在仪真县,前几日我打发了人回去送信,他们就是来,估摸着也要晚两日才到,也帮不上什么。”
  “说到仪真县,我听说大奶奶在仪真县做姑娘的时节,也有好些人家上门说亲呢,怎么放着本县不嫁,要嫁到外乡来?要我说,这家里虽然富裕,可大奶奶娘家也做着不小的买卖,还不如在当地拣户差不多的人家,一家子骨肉离得近近的,遇到个什么烦难事,还有可说的人。你看这会,大爷一死,往后怎么办,大奶奶心里纵然有什么打算,又能和谁商议去?”
  这席话真是说到人肺腑里去了,鸾喜睇着她,像是初初相识,这才把她看得个真切。她想这小小女子真是聪明过人,平日里不爱吭声,突然说这么堆话,不会是没由来地和她道家常,想必是已经看出了什么。
  良久,她一颗心竟然慢慢安定下来,惴惴不安的情绪竟也变成了一种听天由命的冷静。
  她仰起脸苦笑一下,轻叹一声,又低回去,“你说的何尝不是道理,可我爹娘不是这样想,大概生意人眼里只有钱最要紧,也不会嫌钱多。不像我们女人家的心思,能同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也不要多富贵的日子,够吃够喝就知足了。”
  倒是头回对人说这些话,也知道不该说,可对着西屏,有点同病相怜的感慨,同时也怀着种死到临头难躲过去的心情,笑脸上蒙着薄薄的惘惘的悲哀,“二奶奶既然这么问我,那我也问问你,你又为什么要嫁到这里来?”
  与其说这个疑问,不如说更像个嘲讽,嘲讽西屏那些话问得别有用心,也嘲讽自己的自作聪明。她知道她今日是弄巧成拙了。
  西屏只道:“我有我的道理。”一抬眼,她笑着将话头转过去,“我有个姐姐,就是狸奴的母亲,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是一样,听我们张老爹爹说,那时候也有许多人家来说和,可我那姐姐就看中了一个穷书生,扬言非他不嫁,父女两个为此闹得很不愉快。我那大姐姐后来赌气,亲手绞了缕头发下来,和老爹爹说,古有割袍断义,她就效仿古人,割发断亲,不要老爹爹一文钱。”
  “后来呢?”
  “后来成亲,日子实在艰难,又回家来求老爹爹,老爹爹问她当初那份骨气呢,她说:‘饭都吃不起了我还要骨气做什么?您要是不给我,我就端着碗来您门前讨饭来,叫人家都看看,做生意的只认钱不认人,反正我是不要脸。’老爹爹拿她没办法,只好三朝五夕地给她点。”
  鸾喜笑笑,“这还是做爹的心软。”
  但她运气没那么好,遇上的是一对贪财心硬的父母,当初凭她闹着要生要死也眼都不眨一下,一样送她嫁到泰兴来。她是从启程的那一刻起,就觉得是孤立无援了。
  不过好在不到半月光景,邹岚就跟来了。
  “邹岚是他的俗家名字。”那章怀寺的老方丈对时修道:“既已出家,那在家的名字自然就不大记得了,要不是大人问,我只怕还想不起来呢。何况净空不是泰兴人氏,他原是仪真县人氏,自从皈依之后,也没有亲人来探望,所以他俗家的事,我们都不大清楚。”
  仪真县人氏!时修猛然想起来,大奶奶鸾喜也是仪真县人氏!他坐在方丈之中,将椅子扶手攥紧了。
  满室檀香,那门外的太阳去西大半,有个和尚端着茶从门外进来,老方丈趁势问他:“净空呢?”
  “净空在偏殿和众位师兄修晚课呢。”
  “去叫他来。”
  时修立刻抬手阻拦,“不必了老方丈,连我今日来问的话,也请守口如瓶。”
  那老方丈便忙打发了小和尚出去,凑过来道:“敢问大人,是不是净空做了什么有违法礼之事,惊动了官府?”说完又自叹一声,“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老方丈何以这样讲?”
  “大人不知道,净空刚来的时候,身上有些残疾。约莫是六年前吧,一日我做法事回来的街上,看见有个人倒在街头,以为是个叫花子睡在那里,久看他一动不动的,我上前一摸脉,活是活着,只是气若游丝,命有险情,我就和几个弟子将他带回了寺里,请大夫给他医治。据那诊治的大夫说,他当时身上多处骨折,有条腿还折了,都是给人打的,我那时就想,他莫不是在哪里闯了不小的祸。可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既然遇见他,就是缘分,总不能再把他丢回大街上。后来他好了,没有去处,我想事已至此,就许他留在寺里了。”
  时修点着头,“他是几时开始到姜家去走动的?”
  “这——”那老方丈仰着头回想,“我记得是三年前,从前姜家也常到寺里来进香,不过我们去得少。三年前姜家五小姐过世,传闻府里头常闹鬼,姜家二奶奶提议请和尚常去念经做法事,就去得勤了些,一个月总要去一二回。”
  自从时修到泰兴,就听说玉哥病了,他们又走得勤了些,一月里大概要去个五六回。此刻回想起来,先时住在姜家,是常见有和尚在姜家进出走动,原来那净空和鸾喜是前缘难断,借机私会,只怕连玉哥的病也有些蹊跷。
  “那这月初三,净空可有去过姜家?”
  老方丈想了一会,连连点头,“去过,初三那日姜家来了个人,说是他们家小公子又闹起头疼来了,请净空去诵经驱邪,是下晌的事了。净空走了没多久,我听看门的人说,又有人来催问过,我心里还犯嘀咕,他们家小公子前些日子才好了,怎么忽然又犯了急症。”
  “来催问的人又是谁?”
  老方丈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门上的人说是个妇人,想必是姜家的丫头,在门上问过就走了。”
  “再敢问老方丈,净空法师在仪真县的事,您可知道些?”
  老方丈摇摇头,“不清楚,只听他说起家中贫寒,他好像是在哪户人家做些下人,我想他身上那伤,是不是就是偷了人家什么东西给人打的?不过我看他自从到了章怀寺,人倒老实,从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潜心修行,比人都认真,所以他从前的事,我也不大去计较。”
  时修见问不到更多,便起身致谢告辞,一再嘱咐不要将今日问话之事透漏给旁人知道,那老方丈看出是要紧的大事,哪里敢说,连声答应着。
  这厢出了方丈,臧志和忙走上来,“怎么样大人,问到什么没有?”
  时修并他顺着石阶而下,一面吩咐,“你往仪真县快跑一趟,去姜大奶奶娘家打听一个叫邹岚的人,我想他从前大概是在他们家做下人。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邹岚是谁?”
  “邹岚就是净空。”
  说话间,走到偏殿前来,正赶上里头散了晚课,和尚们纷纷走出来。时修先还认不得,此刻却一下在人群最尾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想必就是那净空,实在相貌不俗,他一定在姜家哪里碰见过他,所以脑子里还有一两分印象。
  此刻那净空一条胳膊里抱着好些经书,因为不便,便把另一只手上的持珠戴在腕上,也来抱着。行动间,他也看见了时修,虽然脸上有些惊诧,却没有慌乱。
  也不知是不是时修看错了,短促的慌乱之后,竟在他眼睛里看见一片凄怆的平静。待要细看时,他已随人群走下石阶,那翩翩的僧袍消失在远山的夕阳里了。
第64章 二奶奶,你胆子真大。
  黄昏欲断, 那凌霄花却活了一些,像盆里的死灰复燃,稀稀疏疏的火光, 是劫后余生,是且待来日。南台噙着点笑意仰面看着那点点橙红的花,脑子里想的是头一回在这里见到西屏的情景。
  “姜三爷。”
  扭脸一瞧, 却是一脸戏谑的时修。
  红药听见声音, 忙从厨房里走出来,“二爷回来了。”向后一瞅, 有些失望地问:“臧班头呢?”
  “我有要紧事差他办去了, 恐怕得去个几日。”时修自顾自往正屋走, 到门口方回头招呼南台,“姜三爷站在那里做什么, 难道还要我请你么?”
  南台只得跟着进去,还未坐下, 先把怀里的刀掏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今日在姜家二门外头刨出来的, 我拿去衙门里和大哥身上的伤比对过, 严丝合缝,正是凶器。”
  “姜家?”时修对他这称呼感到点诧异,想来是因为先前他有嫌疑的事, 那卢氏对他翻了脸,他也对姜家感到失望了。
  他来了精神, 笑了笑,拿起刀来看, “你坐。”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血迹都没搽,好像是怕我不知道这就是凶器。是谁刨出来的?”
  “是家里的一个花匠。”
  “这么久没找到,轻易就给个花匠刨出来了?”时修搁下刀,啧了声,“这才叫自作聪明,自投罗网。”
  南台看他的神情,揣测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时修点点头,“不过不急着拿人,证据还不足。走,先去审那周童,我看他这回招是不招!”说什么便是什么,一刻也等不得,这就拔座起来。
  赶上红药端茶进来,忙道:“马上就要摆饭了。”
  他像没听见,带着南台就往外走,骑马赶到衙门,到值房拿了册子笔墨,一股脑塞给南台,“我问,你记录。”
  转到监房里,狱卒麻利地点上蜡烛,哗啦啦开了首一间监房,那周童还在石头砌的铺上睡觉,一听动静,一见烛光,便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头,身也不翻一个,只管懒洋洋地笑一声,“我说怎么还是这招,又大晚上的折腾人——不管你们怎么问,我还是那句话,我只偷了东西,没杀人。”
  时修钻进门去,朝狱卒递一眼,那狱卒便一把将周童从铺上拧起来掼在地上。周童慌乱中抬头,看见时修肃穆地站在跟前,忙规规矩矩地跪好了,“大,大人。”
  时修也不叫他起来,望着他的头顶冷笑,“你倒自在,不过你自在不了几日了。”说着,扭头对那狱卒吩咐,“明日就将他换到大牢里去,从此在那里睡,想来再没人会夜半三更搅扰到他的好梦。”
  这话不对,向来换去大牢中的,都是定下罪的犯人,可不再是嫌犯。周童马上挪动膝盖向着他抬起头,“敢问大人,小的,是要给小的定个什么罪名?”
  “你说呢?”时修笑着转过身。
  周童见他成竹在胸,不免心慌起来,“小的,小的读书少,不知,不知道偷盗该如何定罪定刑,还请大人讲明。”
  “你现今还只认偷盗?”时修向南台笑着叹气,“你看这人,本官见他可怜,一直等着他主动招认是如何行凶杀人,将来定刑的时候好能够从宽处置。可他不识好啊,以为耍无赖本官就拿他没办法。”
  南台阖上册子,笑着附和,“我看大人就不必怜悯这起脑子不开窍的小人了,有没有供状不要紧,横竖咱们有别的证据。”
  时修转去睇着周童,“周童,你是不是心里奇怪,当夜你明明把凶器就留在了那间书房,可早上发现尸首的时候,却没看见凶器?本官告诉你吧,当夜你入室行凶之时,那屋里还藏着别人,正是你进门之前捅伤的姜俞生的人。”
  周童面色大变,两只眼睛震恐得只顾乱转。
  “你走之后,这人才捡了凶器离开,我们已经拿住了此人,他不但交出了凶器,还交代了当晚看见你行凶的过程。”说着,时修将那把剔骨刀丢在周童膝前,“你好好瞧瞧,是不是这把刀?倘或认准了,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自己说出来,肯定比我说要占些便宜的。”
  叮咣一声,那刀砸在地上,吓得周童身子一抖,只看一眼便认出那刀,忙朝地上磕几个头,带着哭腔,“大人,小的说!小的说!只求大人开恩!”
  这一说,那行凶过程果然与那日西屏推论的分毫不差。只听见窸窸窣窣纸笔响,不多时说到最尾,那周童已泣不成声,拿额头狠狠在地上砸了两下,“大人,小的什么都说了,是不是能从轻发落?小的也是一时糊涂!小的原没想杀人,可,可看着大爷那双眼睛,小的当时就跟中邪了似的,小的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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