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时修捏着她的下巴,“又不是我拧来的。”
  “哼,那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鱼者腥!”
  他原要预备亲她的,腰已弯了下去,听见这话,又不亲了,只拿鼻尖蹭了下她的鼻尖,咬牙道:“好心没好报。”旋即走开了。
  西屏仰着面孔,鼻子给他蹭得毛毛痒痒的,听见外头微渺的雨像有点下大了,沥沥的,润得心里想要点热温,要点温存。偏他可恨!竟然走到那头去坐下。
  她噘着嘴,捧着茶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睛时不时地剜他一下,“又不是你拿来的,是老陈叔记挂我叫你拿来的,你自己才记不得这种小事。”
  他给她一眼一眼乜得心痒,那目光分明带着一丝欲求不满的幽怨,原来她是等着他去亲近呢。他偏享受这目光,假装不理会,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故作惆怅,“真是个没良心,在江都的时候,是谁常记着给你外头带酥饼吃?”
  西屏不屑道:“我才不稀得吃,那东西我又不是十分喜欢,是因为好容易回江都一趟,想起张老爹爹来,所以尝个意思。后头要不是看你辛辛苦苦带回来,不好拂了你的心意,我才不吃外头做的。”
  他将两个指头轮着敲在炕桌上,“不吃外头做的,怎么又总吃林掌柜家的馄饨呢?”
  这话好像隐含深意,她窥着他的表情,仍是闲逸的神色,又觉得像是自己多心。不管怎么样,他这个人,越是想在他面前藏头匿尾的,越是叫他起疑,不如坦坦荡荡的好。
  她把两眼轻翻,“你管我呢,我吃什么穿什么还得问你么?我和林掌柜谈得来,喜欢照顾她的生意,怎的?你要是不服,你也到门口摆个什么摊子,我也去照顾你的生意。”
  时修笑道:“那你看我适合做个什么买卖?”
  她轻挑月眉,咬着嘴笑,“你除了断案,什么也不会,浑身上下也就这副皮相还算过得去,不如卖笑囖。”
  话音甫落,时修便伸过胳膊要拉她,给她灵敏地躲开了,站到罩屏底下去,背着手朝他挑衅地笑着,“怎么,你怕生意难做啊?”
  时修干瞪着眼,“过来!”
  “我不!”可巧嫣儿提了午饭回来,她把脑袋一歪,得意洋洋地走去那头吃饭去了。
  时修在那边独坐片刻,只觉心痒难耐,又起身走到这头来,“你吃饭也不叫我?”
  “猫儿闻着鱼腥味自然就来了,还用请么?”
  他站在案旁,“哼,请我也不吃。”
  “你吃过了?”
  他绕着圆案踱起来,“天不亮就到了,到灵前给那野猪烧了回纸,到你屋里坐了会,见你久不回来,又去外头吃了碗馄饨。回来坐了一阵,这不,你就回来了。”
  “野猪?”西屏明知故问,“是说大爷?”
  “不是他还是谁?”时修满口不屑,“他也算走运了,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配我来吊?我看此人无耻至极,下辈子一准投生成个畜生,做不成人!”
  “哪有你这样的人,人家都死了你还刻薄他。”她衔着箸儿瞟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走来走去的,好好坐着!”
  时修一屁股坐下,又不安分,双手搭在桌上,歪下脸笑道:“要不我这就去他灵前再烧回纸,祝愿他下辈子还投生到个富贵人家,接着当他不可一世的有钱大爷?”
  西屏端着碗,嗔道:“哼,我看你如此愤愤不平,一定是心怀嫉恨,是不是嫉妒人家生来比你有钱?”
  他坐直了哼一声,“为富不仁,要那么些钱又有何用?也没命花。这个姜俞生,也不知在外头得罪了多少人,我看他上回就是不死在鸾喜和净空手上,也会死在旁人手上。”
  西屏细细嚼着鲜美的鱼肉,箸儿点在嘴唇上,小心瞥他一眼,“什么意思?”
  “我也是猜的,没个准数。”
  她眼皮向下轻垂须臾,抬起来又作势生气,“要说你就直说好了,说一半藏一半的,弄得人心里好奇起来了。快说!”
  时修又拔座起来,绕案缓缓转着,“昨日你走后,大通街典当行里一个小伙计跑来找我,说是找到了初三那日给他扔字条那辆驴车,且将车夫给扣在了典当行里。我赶过去一瞧,就是个街上拉货的汉子,那汉子说,字条也不是他写的,是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给他钱,叫他送给姜俞生的。”
  西屏捧着碗道:“这也稀松平常,花钱使人递给话嚜。”
  “怪却怪在按此人的穿着打扮来说,肯定不会是姜俞生的朋友,他那样嚣张傲慢的有钱公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朋友?”
  她微微弯着嘴角,“那,想必人家也是替主子传话的,也许他的主子就是大爷的哪位朋友。”
  “这就是第二怪,据赶驴车的说,此人拦下他时,就在大通街上,既然已经相隔那典当行不远了,他做什么不亲自去,反要多此一举花钱请个人去?我想,他必然是有意在防着给典当行里的人或是姜俞生看见,到底他想做什么怕被人看见呢?”
  他一壁说一壁走,两条胳膊怀抱着,那脚步声似咚咚响在西屏心里。忽然他转到跟前来了,抽出条胳膊在空中点了一点,“只有一种可能,当日他想做的是恶事,坏事,见不得人的事。”
  给他一指,西屏的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把嘴里嚼的东西吞咽下去,借此咽回一颗心,轻蔑地笑道:“你连那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就有这些猜测,也太没道理了。那条子上写的什么你知道么?要是知道就不难猜了。”
  时修抱回手去摇头,“那赶驴车的也不认得字,该死该死,我看天底下的人多少都该读点书!”
  西屏有些放心下来,调侃道:“那你别做官了,做个教书先生,专在市井中设一私塾,也不要收人家的束脩,白教那些三教九流多识几个字,这样天下人都不用做睁眼瞎了。”
第67章 长清河,长尾山。
  院外益发闹哄哄的, 是要开午席了,不过仿佛不与这屋里相干,西屏只管端着碗听, 时修只管毫无道理地猜测着。
  “要说识几个字,那赶车的倒认出字条的落款上写着‘父女’二字。我回去琢磨了一夜,到底是哪家父女二人都同姜俞生认得呢?你猜我想到了谁?”
  他又转到她身后去, 西屏没动脑袋, 眼梢向后斜了一斜,“还能有谁, 是不是焦盈盈父女?”
  “对! 我所知道的人中, 父女二人同时和姜俞生来往的, 就是这焦家父女。我想,那个穿蓑衣的男人, 是不是焦老爹?”
  西屏搁下碗来点头,“这也不无道理, 那焦家父女因五妹妹之事, 被大爷赶出了泰兴。也许他们在路上一想, 有些不划算, 所以又回来找大爷多讨些银子。大爷当日接了那条子,怕他们给五妹妹的案子作证,所以原想去打发了他们。可路上权衡一番, 还是觉得捉奸的事要紧,所以先回了家。”
  时修埋头沉默一阵, 又摇撼着手,“也不对, 要是焦老爹,他何必大费周章叫人传话, 他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典当行找姜俞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有人假借他们父女的名目。”
  西屏心中震荡,一向喜欢他如此聪明,此刻也怨怪他如此聪明。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听他自言自语道:“单凭‘父女’二字也难断论,兴许只是我无端猜测罢了。”
  一时裘妈妈进来回,石涧轩午席散了,许多客人要走,西屏不得不去送一送,因说换了衣裳就过去,先打发了裘妈妈,趁势与时修转了谈锋,“这回大爷一死,太太和丁家的主意我看就打不成了。”
  可不!险些把这要紧的事情忘了。时修见嫣儿收拾残桌出去了,西屏又要漱口,便忙去倒了水来,殷勤地替她捧着痰盂,“丁家是不是被这案子给吓住了?”
  西屏笑道:“吓着了也有,还有一则,大爷一死,热孝又多添了一年,丁家太太哪还等得起?那丁大官人年纪可不小了,又是二婚。况且太太眼下得了失心疯,她和谁商议去?又不是非我不可,所以早上丁家太太来吊唁,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倒省了时修许多麻烦,他想着高兴起来,趁着嫣儿不在,去拉她的手,“你们这里乱得很,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何况我也不想应酬那些人,这两日我就不过来了。你得空到庆丰街去,衙门里没什么事,我多半在家。”
  西屏把手抽出来,转过一边,“我去做什么?”
  时修看她那样子是在装傻,怄道:“去玩过家家!我扮爹,你扮娘!”
  她又臊又笑,正听见嫣儿的脚步声,她忙推他走,“快去吧,净在这里说些没皮没脸的话!”
  嫣儿进来,时修咳了两声,装模作势地打躬作揖,告辞而去。
  因天时尚早,没别处可逛,便往衙门里去转了圈,恰好工房里负责修缮堤口的两位主事也在,时修就问了问长清河修缮河堤的进程,那杨主事道:“还得有个把月才能竣工呢。”
  时修点头道:“那两处堤岸正在长清河急流之处,近来下雨下得多起来了,可不要延误。”
  “大人说得是,小的们也不敢延宕,看样子今年会有大汛,怎么也得赶在秋收前竣工,免得地里的粮食遭了灾,那些地有一多半都是京中几位王公贵族家的。”
  时修瞥着他,“听杨主事的意思,要是百姓家的地,就不急了是么?”
  “不敢不敢,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时修放心不下,待要亲自去瞧瞧,原想请周大人同去,谁知到内堂一问,那范文吏笑着周旋道:“周大人一早打发了个家下人来衙里问有没有什么要紧事,小的说没有,他就没来坐衙。想是阴天下雨,他老人家的膝盖又疼起来了。”
  自从姜俞生案后,周大人见时修上呈刑部的案卷上也写了他的名字,自以为劳苦功高,少不得要慰劳自己。何况今日阴雨绵绵,衙中又无紧急要务,哪是什么膝盖疼,无非是乐得在家躲懒呢。
  因想着已上本参他,朝廷处置他的公文还未下达,还是不要和他正面冲突的好,因此时修也不理论,只带着臧志和并工房的人自往长清河去。
  那两处堤皆在芙蓉庄附近,相隔不远,正是急流弯道的险要,因此遇大汛之年,常遇决口之灾。时修记得县志上说,正是这几场陆陆续续的水灾,百姓颗粒无收,不能担负各项赋税,才在十年间递嬗将田地贱卖给了姜家,而后姜家又巧立名目,将地投献给了好些朝廷要员或是王孙贵胄,再后来,田地换了主人就跟换了运道似的,后头些年决口之事竟少发了。
  时修虽涉足官场不多久,只是个推官,可最擅长联系推论。这些事情的先后顺序不得不使他想到,只怕那十年间的水灾并不全是天灾,因想着,这些猜测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定要写信告知他爹才是,他爹毕竟是一府长官。
  忖度间,已走到下面个堤口来了,一望修堤的工人只二十来个,便攒眉,“人手不够,多请些人来,务必要抢在十月前完工。”
  杨主事凑上来,“是有些人手不够,咱们县上大大小小工程诸多,小的正要请示大人,是不是到别县抽调些役犯?”
  时修回头看他一眼,侧身望向远处那些豆子大小的村舍,“何必舍近求远,这时候离秋收还有个把月,想必芙蓉庄的农户们都闲着,就在里头请些懂修筑的壮力,每日算钱给他们。”
  “这,这可有些花费了。”杨主事勉强笑道:“放着不要钱的役犯不用——”
  “役犯虽不要钱,难道就不用管吃喝?何况从别县借来,你有那么多牢房预备给他们住么?别处征集屋舍,又要派差役看守,这些本钱你怎么不算?我看不单是请那些农户,就连每日的饭食也包给他们家里,自家人做给自家人吃,才不会克扣工人的粮米,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这道理你懂不懂?”
  那杨主事不住点头称事,心下却替衙内一干管事的道声不好,头一个就属周大人,这下可少了个盘剥进项。
  一行说着,一行沿着堤岸往上走,见对岸地势渐渐拔高,相连着一座石壁山崖,倒是个天然屏障。臧志和因问:“对面那山可有路?”
  “那山叫长尾山,连着河堤,自然有路。”杨主事指着对面石壁上头,“那崖上就是路,只是咱们在矮处看不见,长尾山不高,不过长,绵延十几里,所以得了这个名字。前面半山腰有条下路下来,过河到这岸,可以到陆三集。”
  “陆三集?”
  杨主事收回胳膊,又向这岸右前方指去,“就是前面陆三山里头,给三座大山围着,那集上有二百多户人家,有一二千人口,多是姓陆,所以山叫陆三山,集叫陆三集,城外七.八个集市,就属这陆三集最繁盛,和城里差不多。”
  臧志和笑道:“那这河堤还方便城内城外走动的百姓了。”
  “是这话。”杨主事点点头,“就是下雨时候路滑,就这里,十数丈高二三里长的山崖,底下又是河流,所以雨天走起来,要格外小心。姜家的姜二爷就是去年秋天从这一处摔下来淹死的,尸首冲到下游才被人打捞起来。”
  时修不由得回首,“你是说姜潮平?”
  “对,就是他,大人不是在他们府上住过些日子嚜,不知道这事?”
  “知道他是意外死的,竟不知他是死在了这里。”
  臧志和知道他的性格,凑来问:“大人可要过去看看?”
  时修没作声,那杨主事又赶着道:“过去也不难,前头有座石桥,可以涉到对岸,有条小路可以爬到山路上去。”
  既然机缘巧合走到了这里,就是眼前了,不去瞧又忍不得,时修便点点头,“那就逛逛去。”
  再往前走二里,果然看见处可以过河的地方,却不是什么石桥,不过是一块一块的大石头连接成了条可行之路,大约是附近百姓为方便过河搬运过来的。不知搬来多久了,石头底下那一半早是浓苔遍布。
  涉过石桥,时修回首道:“既然百姓在这里搬设了这些大石用于过河,想必此处过河的人最多。”
  杨主事道:“正是,芙蓉庄和陆三集的人,多半都由此过,下头七.八里处也有一座桥,不过他们嫌远。”
  “既如此,我看不如趁这次修堤,就在此处搭一座桥。”
  杨主事面上一惊,“这,这还待商议吧?”
  “商议什么?你看这些石头,若遇湍水急流,如何过得?那边又有市集,又有村庄,加起来四五百户人家数千人口,难道修座桥还不值当?”
  臧志和接嘴道:“就是,衙门公人不就是为百姓民生?何况此处河道又不宽,桥建在这里最便宜不过。”说着向身后一徐徐攀高的蜿蜒小路一指,“顺便把这条路也好好挖一挖,挖得宽些,能走驴车走马车,更好。”
  时修回头一看,这小路正是爬到上头半山腰去的,很是赞同,“臧班头这话不错。”
  那杨主事忙道:“这可得花费好几千银子呢,咱们衙门今年可没这些钱了,姜家的粮米钱都是拖着年关底下才能结。何况,何况这事还得周大人做主,我说句话大人可别生气,您到底是推官,府里派您来,只叫您管那两处河堤,别的——”
  臧志和一把揪住他的襟口,向上一提,“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大人多管闲事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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