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蕙含悲叱了一声,目光中有无限的痛惜和警告。
冉宝儿小脸煞白,浑身直打哆嗦,趁着那江匪愣神的功夫,身子飞快后退,直到抵住船舷,“别、别过来!”
那江匪回过神来,笑着拍拍柳兰蕙的脸,“算你识相!只是,”他笑得淫邪,“这么多弟兄,一个不够分。”
柳兰蕙下意识看了船舱一眼,心中恨得要命。
真想将那姓花的贱人交出来,她那样的人,正该代自己和女儿去给这些匪徒糟蹋!
只可惜……柳兰蕙艰难地咽下涌上喉头的恨意,只可惜,柳文彦钻进了床板下,那贱人竟也挤了进去。
若是她交出花二娘,柳文彦便暴露了……江匪看见男人,是提刀就杀的。
柳兰蕙无子,早就将这个侄子当成了亲生,虽恨他怯懦无能,到底还是不忍心教他命丧黄泉。
只可惜啊,白白便宜了花二娘那个贱人!
柳兰蕙投鼠忌器,只得认命地闭上双眼,顺着脸颊淌下两行屈辱的热泪。
“妈的!”
江匪笑着骂了一句,任他奸淫掳掠、坏事做尽,毕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能屈能伸的女人,一时间真个起了兴致,仔细端详,可惜这女人已经徐娘半老,相貌亦端庄有余,美艳不足,只够给手下的兄弟开个荤。
漕军的战船悄无声息地深入芦苇荡,靠近了柳兰蕙的船只。
段不循伸手扒住他们的船舷,向上纵身一跃,猫似的四脚着地,落到甲板上,起身时腰刀一挥,那江匪的淫笑还挂在脸上,头颅便砸到了船板上,“咚”地一声,随后咕噜咕噜地滚向低处。
冉宝儿瞪着眼睛看那头颅滚向自己,“嗷”地一声惨叫,昏死过去了。
倒是柳兰蕙颇为镇定,识得交战一方身上的“漕”字,知道娘们儿几个的命保住了,便连滚带爬过去,搂住昏死的女儿,飞快地躲进了船舱。
众匪一惊,看过来的漕军人少,便奋力一战;待到发现岸边有更多漕军过来,便心知不妙,打定了走为上策的主意,只是想杀了段不循和老冯两个解气。
冯象山一把大刀舞得众匪眼花缭乱,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江匪识出这是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便避重就轻,将刀刃尽往段不循身上招呼。
段不循仗着人高马大、膂力过人,将心里那股子狂气发泄出来,一口气砍了好几个脑袋,只是毕竟养尊处优惯了,早年间练过的几个招式也早就生疏,时间长了便露出破绽来,小臂挨了不深不浅一刀,火辣辣地疼。
老冯一看他挂彩便急了,一刀将那匪徒劈了,大骂:“他妈的!给我追!一个都不留!”
这帮漕军也是杀起了性,不管谁下的令,果真追上去,不多时便在不到一里处将这小股匪徒团团围住,手起刀落,切菜砍瓜一般,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斯时天光渐亮,日头还未出,天空是鸭蛋青色,临近芦苇荡的江面已被鲜血染得一片赤红。
柳兰蕙扶着刚刚醒转的冉宝儿过来谢恩,哭哭啼啼、三跪九叩的,弄得老冯颇不好意思。
段不循听这年轻姑娘自称冉氏,又带着徽州口音,心中一动,“你父亲可是徽州府歙县的冉常?”
冉宝儿脸上的仓惶还在,看了娘亲一眼,方才答道:“正是。敢问英雄高姓大名,可是与我父亲相识?”
果然,段不循目光盯着这娘两个,想必老的就是静临的嫡母柳兰蕙,小的便是她的嫡妹、谢琅未过门的新妇冉宝儿了。
“就你们两个?”
他追问,目光向船舱内看去。
千里嫁女,家中的男人也不来相送么?更何况,京城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呢,静临的亲娘也不跟来探望么?
柳兰蕙不知段不循来路,只是看他神情言语,心中突地警铃大作,抢在冉宝儿开口前道,“我丈夫害了病,家中又没有儿子,便只有我们母女二人上路,只带了几个仆人护送。谁知……”她哽咽住,擦了擦眼泪,“谁知竟遇到了江匪,一见男丁便杀,那几个家人早就命丧刀下,如今……如今就只剩下我们母女二人了。”
冉宝儿不知母亲为何撒谎,只是心里打鼓,也作拭泪状,附和母亲的说辞。
那船舱不大,想必劫匪已经搜过,段不循不疑有他,便将目光收回,冷冷地看了这母女一眼,一甩衣袍,当先跳出船去,回到了漕军的战船上。
柳兰蕙目送着他们这一行渐渐走远,直到靠岸,方才拉着冉宝儿进了船舱。
“柳文彦!”
冉宝儿气得发疯,一脚踹向舱内的床板,“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床板一偏,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的狭小空间,花二娘趴在柳文彦背上,俩人叠起罗汉,硬生生地挤到了一起。
柳兰蕙一见花二娘便没好气,此刻船上又没了外人,她也就不再伪装贤惠端庄,便一把将人拉起,照着脸就是一巴掌。
“贱人!”
花二娘先前已将她与江匪的对话听得分明,当下嗤笑一声,眸中尽是讽刺。
柳文彦从最里面爬出来,一张俊俏的小白脸慌成了丧家之犬的模样,顾不得为自己辩白几句,急急奔向船舷,向着岸边漕船的方向张望。
“怎么了?!”
柳兰蕙怒火未消,沉着脸问。
“是段不循!”
柳文彦只看了一眼,便见了鬼似的又缩回了船舱。
“段不循?啊!就是姐姐那个相好?”
冉宝儿嘴快,说完才想起花二娘还在。
花二娘闻言亦要出船舱去看,却被柳文彦一把拉住,急声道:“姑母快帮我按住她!”
姑侄两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用散落的麻绳将花二娘捆住,又用衣物将口也堵住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冉宝儿不明就里,不是说好了带着花二娘去宛平,好在姐姐的夫家人跟前好好羞辱她一番的么?怎么又将人给捆了?
柳文彦看了她一眼,一边喘气一边道:“不能让她见到静临!如今静临背靠着姓段的,翅膀硬了,胆子壮了,天不怕地不怕。咱们得把花二娘藏起来,留在手里,以备万一。”
第53章 小情人绸缪惹人羡,相思卦切切盼归人
自打从段不循处借得五十两纹银,静临三个便为如何花这笔银子绞尽了脑汁。
要成本低、回本快,又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还要独一份儿,既能快速打出名气,又能让生意不被她们的坏名声所累……说实话,这样的生意实在是不好找。
三个姑娘叽叽喳喳好几天,依旧想不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筹划。
最终,还是静临一锤定音,话说得颇霸道,“借款字据上按的是我的手印,真赔了也是我来兜底,这事儿就听我的。”
这些日子以来,银儿和翠柳两个本也拿她当主心骨,闻言便也乐得省心,只等着听她的主意行事。
静临的主意倒也不算特别出格,所贩卖者,依旧是围绕着一个“美”字做文章,只不过是兼顾了两位好友的所长。
银儿粗通医理,前番得程一赠书,看到如痴如醉处,颇为手痒,只是心中记得程先生的警告,不敢再贸然给别人开方子。
静临道:“开方子治病咱不敢做,补气安神活血养颜总行吧?”
银儿还不解,她又安排起翠柳,“你不是很擅长下厨?好看的点心会不会做?”
待到翠柳照猫画虎,仿照外面卖的点心样子也做出来几样,静临便亮着眼睛笑,“成了,我知道咱们卖什么了!”
-
“王记茶水铺”的招子改成“玉颜堂”那日,静临三个没摆宴席,也没挂鞭炮,只自己个关起门来吃了顿香喷喷的糖醋鱼,算是庆祝开张。
她们三个如今是乌义坊的过街老鼠,名声臭得很,既不指望邻舍成为顾客,也就省了大排筵宴的力气,按翠柳的话说,“喂她们还不如喂狗!”
换上“玉颜堂”招子的第二日,静临便和翠柳两个去朝前市上摆摊,银儿则留在家中看店。
朝前市位于棋盘街上,是京城里人流量最大的集市,每日散值的官员要经过此处,他们的家人眷属每日接送亦要经过此处。除此之外,外地游客进京、番邦来朝,此地也是必经之处。旁的集市要逢三逢五才开,朝前市则日日都有,无论刮风下雨,总是喧嚷热闹,人流如织。
这样的地方,摊租也是贵得出奇,一年要十五两银子,足够在乌义坊附近租下一爿不大不小的铺面。
静临一心为新开张的玉颜堂打造名气,便咬牙切齿地掏了这笔巨款,在朝前市上租下个位置还算不错的摊位。
又扯了几尺颜色艳丽的绸布,自己动手缝了一面极显眼的大招幌,上面用墨线粗粗绣着“玉颜堂”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副对联,上联是“药食同源养玉体”,下联是“内外协调润朱颜”。
最下方换了靛蓝色的绣线,袖的是店铺地址:宛平县南城乌义坊甲三号。
招幌用一条两丈多高、桌腿粗细的竹竿撑着,由翠柳高高擎举,一路从宛平县的府前街招摇到棋盘街的朝前市,路上便吸引到了无数目光,到摊位前再那么气势汹汹地一张,便有了一股“都来买”的意思,无须扯脖子喊,自然广而告之。
她们卖的东西大抵也对得起这番声势:精致的小罐子盛放各色香粉蜜膏,干净的食盒里摆放着造型精致奇巧的点心,三口漆色斑驳的小坛子里装着“祖传秘方”调味甜酒。每一样都赏心悦目,且价格不贵,并号称添加了名贵草药,有祛斑香体美白抗皱之功效,名字也取得好听,“七白祛浊粉”,“红参焕肤糕”,“安神驻颜浆”,等等,不一而足。
静临妆扮得明丽耀眼,人美嘴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称那一身光滑白嫩的皮子尽是自家的药膳药酒和药妆养出来的,“不瞒你说,我从前生了一脸的黄褐斑,自打用了这个七白祛浊粉,早中晚三次,每次按摩半个时辰,这斑竟慢慢地没了。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来!”
“皱纹?嘿!您这算什么?我虽比您年轻了几岁,眼角口周的纹路却生得早,连脖颈上的纹路都比旁人深呢!自从服用了安神驻颜浆,再配合每日早中晚三次静心调息,不知不觉地,皱纹就平滑了!”
……
翠柳看得直咧嘴,趁没人的功夫与静临嘀咕,“到时候没效果,人家岂不说咱们骗人?”
静临脸不红心不跳,“长斑生皱,神仙难救。除非有钱有闲,心情一舒泰,人便自然也有好气色、好皮肤。咱们卖的东西,总归是真材实料,不会给人用坏便是,若真个指望这些变成大美人儿,那便不该怪咱们骗人,该怪她自己脑子不好!”
这一番话说得大言不惭,充分显现出了一个合格奸商的基本修养。
翠柳忧心忡忡,“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
静临笑得颇奸诈,“瞎担心什么?我不都说了,不能光搽粉服浆,还得配合按摩、调息、休养和饮食,若她们真能做到,皮肤想要不好也难!”
-
大半个月的光景过去,摊上的货卖得不错,更可喜的是,已经有稀稀拉拉几位顾客慕名去宛平县南城乌义坊甲三号的玉颜堂买东西了,静临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她们的策略已经初见成效,朝前市的天价租金没有白花。
银儿不像静临,货卖得愈好,心头的压力便愈大,翻看医书、学习药理也愈发刻苦。
她是真想好好地钻研医道,将静临吹嘘的那些功效一一实现。
人家慕名到店,本来还对那天花乱坠的功效存着几分将信将疑,偏生店里是个不善言辞的文弱姑娘,穿着朴素的布衣,喝着淡雅的清茶,桌案上厚厚摞着好几层医书,既不势利刻薄地赶客,也不过分热情地揽客。
人家一看这样,反倒将先前的狐疑打消,觉得这新开业的玉颜堂信得过了。
静临对自己的“知人善用”颇感自得,虽是日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始终是喜孜孜的,一双眸子也亮闪闪,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从里到外透着股生机勃勃,愈发教人移不开眼睛。
偶尔得空,心头也会时不时地掠过段不循的面孔。
他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路上顺不顺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名安又过来晃荡,点卯值日一般准时,先是冲着静临拱手,道一声“娘子”,之后便将眼睛都黏在翠柳身上,也不打招呼,只腼腆地一笑,翠柳也回以一笑,俩人的脸儿便都红了,各自别开,又忍不住偷偷看对方,偶尔有眼神撞到一起的时候,便如拔丝番薯一般,在空气中拉出千条万缕的糖丝,甜得人倒牙。
静临偶尔揶揄他两句,心中倒也乐得他来。
这孩子话不多,人却十分伶俐,又被他爹教了一肚子的生意经,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小跟班。
如今眼见得愈发高大,可谓初具男子的规模,往摊后一站,也省得不长眼的地痞无赖过来纠缠,免去了好些麻烦。
他又打心眼里爱慕翠柳,眼见天气炎热,日日都要送冰镇甜水和瓜果,静临跟着沾光之余,心中不免偷偷艳羡,怎么她就没这般好命,有个如此贴心的少年郎日日跟在身后大献殷勤。
“你爹还没回来么?”
正午时分,日头正毒辣,市上客稀。静临吃净了一碗冰乳酪,眯着眼睛看向承天门的方向,状似无意地问名安。
名安正得翠柳用帕子擦额头的汗,冷不丁地被静临岔了这么一句,一时有点窘,干咳了两声方道,“算日子是快了。”
“快了是几日?三日?五日?”
静临追问。
名安想了想,“若没旁的事耽搁,按惯例,最多五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爹肯借银子与我们,是个怜贫惜弱的大好人,我们日日盼着他回来,想为他接风洗尘,好好谢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