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沅素来是随心而活的性子,当她体内那股呼之欲出的力量终于占据了她的理智时,连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
……
明月高悬,清风徐来,吹得竹叶簌簌作响。
宁沅逐渐缓过神来,入眼是随风拂动的雪白袍角。
她慢慢抬眼,正是沈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沈砚不知何时放开了她。
哦不,应当是只放开了她的唇瓣。
许是她的身形不稳,他的大掌仍虚虚揽着她的腰,目光一瞬不转地盯着她,似乎有些羞恼。
……不是,搞搞清楚,是他强吻的她吧?
她还没恼呢,他恼什么?
“你盯着我看什么?”
男子见她站稳,便把手从她的腰上收了回来,似未有丝毫不舍。
沈砚依旧凝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沉默片刻后,他微叹一口气道:“沅沅,我们还不可以这样,太快了。”
宁沅有些茫然。
他们都还没干什么呢,怎么就知道太快了?
但她觉得沈砚知道开始反省自己,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这个,总是想着,或许反成负累。”她好心安慰他道。
沈砚此前只颇有分寸地唤她宁小姐,带着他一贯的疏离和冷淡。
其实他叫她沅沅的时候,嗓音虽未变,却总会掐出些宠溺的感觉。
虽然他之前这么唤她都是为了挤兑她。
这次却是认真的。
男子凝眉道:“怎么能不在意?”
转念一想,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的确是在意的。”
他不能这般随意地与她无媒苟合。
他珍之重之的女子,当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罢,他足尖一点,借着石桌飞身上墙头,消失在了月色里。
宁沅看着他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太快就吃药啊,又不是不能治……干嘛这么紧张。
独身回府的沈砚足下当即一个踉跄。
……这女人是没有记忆吗?
他承认,吻到最后,报复好似变了味,他想要的更多。
少女柔软的身躯充盈在他怀中,带着难以言说的香甜,纤细的手臂不知何时软软搭在他身上,显得分外亲昵。
那时,她的衣襟有些凌乱,他莫名觉得她身上的衣衫分外碍眼,想要一层一层剥开。
他想要她。
就现在。
他被自己的这个危险念头吓了一跳,神志终于清醒些许,心中知晓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意乱情迷后,打算就此放开对她的禁锢。
无论如何,她也该是与他在洞房花烛的漫天锦绣之中。
而不是在这样一座凄清院落的石桌上,以天为盖地为庐。
谁知宁沅比他要狂野大胆许多。
她遏制住了他欲拨下她小臂的手,侧首吻了吻他的手指,然后带着他的掌心,重新覆上了她的细腰。
那时,他的身形僵了一僵。
他下意识与她拉开些距离,却见她步履虚浮,站不大稳,只好虚护在她腰后。
他抑下欲念,没有再对她做什么,直至等她逐渐回神。
若非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对她的性情了解几分,他定要以为她又打算处心积虑地勾引他。
除却生死,宁沅在很多事情上都看得很开。
她不是一个眼中只有仇恨的女子,却也不是一个甘愿把自己束缚在规训之下的姑娘。
世家对闺秀的要求,左不过是端庄贤淑,大度得体。
她不善良,不宽容,甚至有时候会有些不矜持。
她不顾家中和睦与否,也不会因旁人示弱而好言相向,更不大重视所谓贞洁。
甚至在它岌岌可危之时,还能权衡与选择。
可她即便心中不满陛下对明薇的处置,依然会感念他那时为她出头;即便她是因长公主想接那女子入府,才遭蒙骗下药,依然会同情那女子的处境;即便她言语间对男子没什么边界感,但她甚至连如何亲吻都懵懂不知。
只不过,她是他的指引者。
而他,学得足够快。
沈砚说不清心中对宁沅究竟是什么感觉。
与她相处时,生气和无奈远比快乐要多。
他以为,他早已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可以置身事外地观瞻他人喜悲。
可她总是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是他确信,她已然在他的心中变得特别起来。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如果喜欢的伊始是特别,那他或许会有点喜欢她。
今夜的沈砚有些失眠。
或许是抱了她太久,如今总觉得怀中有些空落落的。
月明星稀,他随意披了一袭外衫,踱步去明决的房间,拍了拍他的脸。
“我问你,若是一个男人总莫名想起另一个女子,是为了什么?”
明决睡得迷迷糊糊,把他的手拨去一边,不耐道:“想什么?想抱她,亲她?还是疼她,怜她?”
“前者是因为色心,后者是因为爱情。”
说罢,他脸一别,又沉沉睡去。
沈砚凝着自窗子漏进来的月光。
他对于宁沅的帮助,皆是因他无法对她受到的不公视而不见。
可这一切都基于他本就是一个人品贵重之人。
……所以,他只是对她起了色心?
他分明不是这般肤浅重欲之人。
他攥着大袖,蹙起眉心,自觉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
宁沅则没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她肚子里可能怀有一个新的小生命,比起这个,只是被沈砚亲一亲,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吻她的时候,又没有被人看见,她也不必担心被她爹和继母知晓,既不会被罚跪,又不会挨打,更不会掉块肉。
她仰面躺在床榻上,唇舌交缠的场面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她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见过撕下那张清冷禁欲皮囊的沈砚,在此之前,也没有真正见过他道貌岸然之下斯文败类的真正模样。
这还是
第1回 。
她觉得那时他色。情至极,几乎想要把她一点一点吞噬。
想到这儿,她心中一惊,自觉后面他没有对她做什么更过分的事,皆因他指望着她肚子里怀了她的孩子。
待她因这孩子嫁过去后,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关在房里,想怎样强取豪夺,就怎样强取豪夺。
就像赵之桓对那个小院中的女子那样。
她并不质疑沈砚对她的喜欢。
但她坚信一个不懂何为喜欢的男子,很容易把喜欢变成偏执。
想到这儿,宁沅打了个寒噤,不禁抚了抚小腹。
“宝宝,在嫁给他之前,你或许是阿娘的挡箭牌。”
她本没有想好到底要拿它怎么办,事已至此,她觉得有它在,或许也不错。
毕竟沈砚已然大胆到强吻她后再飞身而走,若是知晓她没了这个孩子,说不定会大胆到飞身进来与她翻云覆雨,逼她再怀上一个。
如今她可以有数月时光,好好盘算今后。
府里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个大小姐未婚生育。
她有一笔价值不菲的金子,若是她之后离开了宁国公府,孤身活着并非难事,可若是想养一个孩子……
说到底,它有着京中最富庶人家的血脉,她并不想这孩子一出生就跟着她受苦。
她适时地想到了沈砚。
沈氏一脉,除却嫡系为官,其余大多都在从商,不似宁国公府举家仰赖天子。
沈砚身为家主继承人,自指缝中漏出来的钱都要比她爹的俸禄多。
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她得学学沈家,怎样把那些数目既定的金锭变成可持续的产业。
可从本就精明的生意人手中抢生意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但好在她或许会有长公主的把柄,届时从她手里敲诈一些应当不难。
她设计害她,总该付出些许代价。
思虑至此,宁沅觉得灰暗的生活顿时充满希望。
她似乎找到了离开这个“家”的办法。
且她不会孤单,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做伴。
她也会好好陪伴教导孩子长大,不会让这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她一个翻身下床,找出自沈砚那处拿的安胎药,独自跑去了小厨房,一边守着煎药,一边吃完了宁澧送来的点心。
药足饭饱,她躺回床上,满意地阖了眼睛。
*
沈砚心中惦记着宁沅的托付,处理完政务便着手帮她查那小院女子的来历,三日后终于得了消息。
他正细细查阅,忽听明决道:“公子,宁小姐在外求见。”
宁沅……?
沈砚的内心短暂地雀跃一瞬,很快转化成了疑惑。
她竟会主动来寻他?
“让她进来。”他淡淡道。
宁沅小心翼翼地跟着明决往司衙内走。
她鲜少来这样的肃穆之地,每每来时总觉得森然,可沈砚先前给她的安胎药喝完了,她自己不方便去买,只好来托付他。
“宁小姐,请。”
明决贴心地留在了外面,沉重的铁门阖上,屋内只有她与沈砚两人。
房间高大昏暗,轻易地给她一种压迫之感。
还未等她开口,沈砚道:“你来得正好,上次你让我帮你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
说罢,他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你就不能坐在那儿念给我吗?”
宁沅不情不愿道。
“过来。”
他淡淡瞥了一眼离他数丈远的少女,是一贯不容置喙的语气。
这么多页纸,他才懒得一句一句念。
宁沅苦着脸,挪了挪步子。
若是在外面倒也没什么,反正他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在这种地方,她总觉得她若是不去,下一瞬,他便会把她带去隔壁的刑讯室里,对她这样那样。
沈砚慢条斯理地等她挪去了案前,这才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她。
“坐下,自己看。”
说罢,他便绕去了一旁的坐榻。
红泥小火炉上正温着茶,他弯身,抬手,拂袖,亲自斟了一杯,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茶盏,从容折返,把尚冒着热气的茶水搁在她面前。
她正要慌张站起,他忽然俯身,单手撑在她的右侧,视线落在她指尖轻点的纸页上。
“那女子原先是秦楼中的舞姬,而赵之桓又是这种地方的常客,一来二去,与她熟识后,便替她赎了身,安置在那座小院里。”
四周静谧,只有男子话语的余音。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宁沅僵着身子,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怪就怪在,赵之桓是不少花娘的入幕之宾,可他甘愿为之赎身的几乎没有,此前点这女子的次数也不算多,为何她就是那个特例?”
他靠近她,自纸页中翻出两人的画像。
他的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脊背,一贯平淡无波的话语在这样安静逼仄的空间里显得缓慢而悠长,惹得宁沅心头一阵酥麻。
……他真的是来和她说正经事的?
还是想借正经事,做些不正经的。
沈砚素来公事公办,沉浸在疑问里时便更为专注,并未留意到宁沅细微的异常。
他指着画像,同宁沅道:“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说罢,他便打算自书案另一侧取来卷宗,去坐榻那儿待着,好把这处地界留给宁沅自己琢磨。
这终究是她想查的事情,他点到为止即可。
本就包裹着她的冷香变得更浓郁了些。
她侧首,见他俯身又靠近了不少,然而并没有接触到她,只是一只手越过了她,伸向书案另一侧。
宁沅脑中灵光一现。
他想趁她不注意,悄悄地环住她!
宁沅见识过他的力量。
若是沈砚将她从后环住,她是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的。
她不能让他先发制人!
她得先下手为强!
沈砚刚触及卷宗,便突然被一双细白的手紧紧攥住手腕。
不知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道,将他猛然推至墙壁上,纤白的手指迅速颤抖着缠上他的脖颈。
沈砚的放肆还未道出口,昏暗之中,宁沅怕自己的手钳制不住他,咬了咬唇,单腿抬膝,抵住了墙壁。
……这算什么?
他就这么被一个女人给强制了?
男子的呼吸瞬间加重。
他不耐垂眸,见她纤细的长腿正试图笨拙地勾住他的腰。
或许是不太熟练,膝盖抵在墙上,双眸潋滟,整个人在他身前细细地颤。
“宁沅,这里可是司衙。”
他定定看着她。
“……你就这么忍不住吗?”
第34章 秘密
沈砚并没有推开她,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推开她。
只要他想,他动动手指就能把她拎至一旁。
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全然因为她是个柔弱的姑娘。
柔弱姑娘愣了一瞬,旋即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
“我忍不住?”
“你有什么好让我忍不住的?”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垂眸,看向她把他抵在墙上的手。
“首先,是你主动去抓我的手,主动把我推在墙上,且并没有给我躲开的机会。”
“然后你又试图勾上我的腰。
“想来下一步,宁小姐就该对在下图谋不轨了。”
“话本里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宁沅:?
“我……话本里是这么写不假,但,但我为什么要对你做这种事?”
“这得问你自己,说不定是那日你意犹未尽,今日便想再续前缘。”他沉吟道。
宁沅不能理解。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他先撩拨的她,她去制止,他怎么还对她倒打一耙?
她涨红了脸道:“我什么时候意犹未尽了?”
“没有吗?宁小姐,那日你腿都软了,若非我好心撑着你,你怕是站都站不稳。”
“你还好意思说我?难道沈大人把自己害羞无措遁走的模样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