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羞无措?”
沈砚都要被气笑了。
不就是与她接个吻吗?
他有什么好害羞的?
“对啊,就是你呀!”她先得寸进尺,后阴阳怪气道,“哦~沈大人如此揣测,该不会是你上回意犹未尽,所以在盼着我如今对你做同样的事吧?”
“……”
沈砚冷哼一声,把头别开:“怎么可能?”
他抵在墙上,正欲与她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伴随着明决的制止声:“裴将军,公子正在会客,暂不便见您。”
“没事,他谈公事从不避我,既是会客,并非要事,我就在一旁吃茶等着便是。”
宁沅心中一慌。
怎么办?
裴将军来了。
那日她中药之事他知道,后来沈砚带她走,他也知道。
若说世间除却他们二人,还会有谁知晓长公主家宴一事,那只能是裴子星。
他这时候看见他们两人青天白日闭门密会,保不齐又会往不好的地方想。
为了她在外多年好容易维持的乖顺柔弱形象,她决心找个地方藏一藏。
宁沅当即从沈砚身上跳下,环顾四周,却发现他的风格素来简洁,并无可容人藏身的桌帔帷帐。
唯有书案的外侧封了挡板,是她唯一的可藏身之处。
眼见脚步声将至门前,宁沅当即蹲在了下面。
她刚把腿收进去,房门赫然被推开。
见房内仅有沈砚一人,裴子星疑惑看向明决:“不是说他在会客吗?客呢?”
明决亦有些发懵。
他那么大一个宁小姐呢?
他转头看向沈砚:“是,是啊……公子,客,客呢?”
沈砚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书案下窝着的少女,坐回书案前。
“哪有什么客,你记错了。”
沈砚的长腿就在离她几寸的地方,她只要稍微动动,便能碰到他的衣袍。
宁沅紧紧贴着桌壁,有些欲哭无泪。
来人是谁不好,怎么偏偏是裴将军啊?
沈砚把腿又往桌下伸了些许,显得姿态慵懒,冲裴子星扬了扬下巴。
“坐吧。”
“来时被一些小事给耽搁了,让执玉久等。”
裴子星坐在一旁,迅速进入正题:“到底是宫闱秘事,且已过去了快二十年,很多细节我父亲也未必记得清楚,我把他说的告诉你,你且听一听,其中真假,你自行衡量。”
宫闱秘事?
没有一个爱看杂书的人可以抵住这四个字的份量。
这往往是比话本还离谱的存在!
亦是历代王朝不愿为人所知的秘辛!
大部分秘事都很丢人。
没有人会不好奇别人的丢脸丑事,更别提丢人的还是高高在上的皇族。
宁沅坐在桌下,抖擞了些精神。
“长公主的原配本是你舅舅,自他因公殉职后,太后一直想她改嫁,她抵死不从。”
只听裴子星压低了声音道:“那你知道她后来为何甘愿下嫁赵氏吗?彼时驸马的父亲不过三品,他自己甚至都无官无职。”
沈砚略微沉吟片刻:“因为迷情。药?”
“不错,而且这似乎是太后的意思。”
宁沅默默想,虎毒尚不食子,太后得多么不看重这个女儿,才会为了与赵家结亲,反过来给自己的亲女儿下迷情。药,毁了自己女儿的声誉?
也难怪长公主会用同样的法子,来给自己的纨绔儿子找儿媳。
“听我父亲说,她是怀着身孕嫁去赵家的,嫁进去八个月便早产了。”
“只可惜那孩子没有保住。”
“长公主伤心欲绝了好一阵子,还好驸马心态不错,始终陪着她,不过一年,他们便又有了孩子,便是如今那个纨绔子弟,赵之桓。”
沈砚垂眸,瞥了眼缩成一团的宁沅,悠悠道:“看起来倒真是像一出烈女被迫改嫁的悲情戏码。”
“难道不是吗?”裴子星道,“只可惜昔日的受害之人,如今反倒长出了害人之手,她竟会冒这么大风险,对宁小姐做出这样的事。”
宁沅心想,其实什么风险也没有。
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受了委屈,反而有人乐见她嫁给那个纨绔。
就算她与沈砚因此事废了婚约,她只能嫁给赵之桓,于她爹而言,终究是世袭爵位的皇族,也算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不算折辱。
宁沅默默揣度着两人的对话,似乎有什么东西抽丝剥茧,缓缓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如若长公主有给她下药时的果决,当年亦是对改嫁一事抵死不从,为何又会对太后不设提防?
分明是自相矛盾的行径。
她真的有这般被动吗?
如若赵氏真的如太后眼中那般值得托付,又如何会教出赵之桓那种纨绔子弟?
如若那早产夭折孩子真的是驸马骨肉,他为何会不大难过?
要么不是他的孩子,要么那孩子没有死。
等等……
这两个“要么”,或许还可以共存。
她不由想起沈砚让她瞧的那两幅画像。
那女子与赵之桓眉眼间隐隐相似。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时间回溯至裴将军口中所说,沈砚舅舅因公殉职之日起。
彼时的长公主已然有了遗腹子,然她并不自知。
太后不愿见女儿孤寡一生,便欲为她另觅良婿,又怕高门介怀她过去那桩亲事,故而选定了并非世家大族却为人老实的赵氏。
长公主不愿,便始终不从,直至一日,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为想给腹中子一个完整家庭,她便决心假借太后之名,与赵氏饮了那杯迷情酒。
春风一度后,她偷梁换柱,宣称怀了赵氏的孩子。
高门尤其重礼数,若遵循三书六礼,最快也要半年,她已然等不起了。
这是她最快能嫁入赵府,给腹中子冠以赵姓的办法。
正如她给自己下药的原因一般无二。
她等不起了。
或许驸马偶然知晓她腹中的孩子并非自己亲生,便在她生产那日动了手脚,把孩子掉了包,长公主的真骨肉被他送去了花楼,抱给她一个已然夭折的孩子。
自此,长公主便踏踏实实与他过起了日子。
机缘巧合之下,身为纨绔的赵之桓不慎让他同母异父的亲姐姐有了身孕。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素来都是长公主为他料理安抚那些女人。
直至长公主同自己一般顺藤摸瓜地查出了这些,便想借着为他儿子纳妾为由,名正言顺地把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接回家里。
如此,母女便可团聚。
好生自私的一个人。
宁沅想得冷汗直冒。
长公主为了她自己,可以算计太后,算计驸马,算计儿子,算计她……
甚至在达成目的之前,宁可罔顾人伦,也要将那女儿给接回去。
当然,为了得到长公主,暂且忍气吞声,再把情敌的遗腹女送去花楼的驸马,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他们有没有想过,若是小院中的那个女孩子得知这一切,她会如何……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颇有些一手栽培的小葱终于发了芽儿的欣慰之感。
但一想,她先前为了不让子星发现她在他这儿,宁肯在书案下面独自憋屈,一时又有些不大高兴。
他不动声色地把腿又往书案下伸了伸。
本就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狭窄了些,为了不碰到他,她几乎快与书案融为一体。
裴子星问道:“说起来,宁小姐上次遭遇的那事儿你打算如何?”
“按下不表吗?”
沈砚轻轻笑道:“你看我像这么宽宏大量之人吗?”
宁沅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长腿,心想:完全不像。
她突发奇想,掩在裤下的腿是否会和那双手一般遒劲有力,有着恰到好处的筋骨。
想着想着,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
那腿被火烧一般地迅速往一旁躲去。
只听裴子星又问:“不对啊,这终究是宁小姐的事,与你何干?”
沈砚顿了顿:“她亦是我的脸面。”
“噢……”裴子星若有所思,调侃道,“那你曾说过你才不会娶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你不要脸?”
他淡淡道:“脸依然可以不要。”
指尖轻点在书案的卷宗上。
“但我得要她。”
桌下的宁沅险些被沈砚的话惊掉下巴。
……他他他他说啥?
他想要她?
他怎么这么色呢!
她猛然抬头,旋即撞上了桌顶。
只听“砰”地一声。
沈砚黑着脸。
他口中说的要她只是娶她,俨然没有那个方面的意思。
她怎么脑子里天天只想着这事?
裴子星惊道:“什么动静?”
沈砚绷着唇角道:“没怎么,我抬腿磕了桌子。”
裴子星了然:“你别一提起她就这么激动。”
禁军统领的警戒习惯让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书案周围,鹰般锐利的眸子暗自搜索一圈,瞥见书案最下的缝隙处隐约透出一片色泽艳丽的缎料。
那不是沈砚的。
为不打草惊蛇,他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嘴上依旧没忘同沈砚寒暄:“说起来,许久未见宁小姐了。”
“你见她做什么?”
沈砚蹙眉抬眼,正欲相问,却见裴子星一掌拍下来,正中他的书案。
“大胆小贼,居然敢在此偷听!”
只听“砰”地一声,宁沅头顶的木材稀里哗啦地炸开,她赶忙捂住脑袋,任凭碎裂的木板朝她砸下来。
尘埃落定,裴子星这才看清木屑与卷宗堆叠着的废墟之中蜷坐着一个粉衫少女。
沈砚没有说话,房间寂静无比。
明决听见动静,赶忙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震撼。
他看了看地上狼狈的少女,又瞧了瞧脸色很差的公子,再看向眉眼显凶的裴子星。
“宁,宁小姐……?”
她怎么在这儿?
他俩这是为了相争宁沅,干脆大打出手了?
第35章 地位
寂静之中,裴子星满怀歉疚道:“宁小姐,你……有无大碍?”
宁沅抱着脑袋,把自己埋在大袖里一动不动。
还理她干嘛呢?
不如就当她死了吧。
裴子星欲替少女拂去身上尘灰,刚弯下身,却被沈砚抢先一步,不偏不倚地取走了他指尖之下的木屑。
他并未介怀,只换了处地方,默默与沈砚一同清理着少女身上的碎屑。
有他什么事?
他自己就能帮她理好。
沈砚不悦蹙眉,手中的动作放得更快了些。
明决守在门口,自觉三人间流动着一种很难形容的诡异气氛,他不应该在这里明目张胆地瞧,他才应该在桌底偷偷摸摸地看。
他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阖了门。
然后好心地给自己留了条门缝。
宁沅仍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
夏时本就暑热,她在桌下已然闷出了一层薄汗,衣衫又穿得轻薄,她其实很担心它会不会如过水一般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又会不会被掉下来的木板勾破,变成不大妥当的模样。
可如今她自己却被两个大男人围着争相清理,动弹不得分毫。
虽说他们颇有分寸,手指从未触碰到她的身体,可自她发间衣上拈去这些零落之物时,她亦有些细碎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像是两个人在争着伺候她,还要比谁伺候得又好又快。
待清理得差不多后,沈砚主动扯过裴子星往坐榻处去,单独给宁沅留了片空间。
裴子星觉得他多少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如今的僵局:“误会,误会……你说这……执玉,你就不该让明决说你在会客,直说不就行了?我要是早知道宁小姐在书案下与你……”
那时执玉猛然一抬腿,在书案撞出了“砰”地一声,想来他俩才刚刚结束。
他怎么就没想到会是宁小姐呢?
他斟酌半天,面红耳赤道:“……与你闹着玩,我也就不进来了。”
裴子星自幼呆在男人堆中,虽未亲历过,却也听过不少军中男子吹嘘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儿,自然轻而易举地想偏了。
然沈砚这种素来无心情欲之人自然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瞥了眼仍缩成一团的少女,想起那时她把他抵在墙上,两人贴得很近。
他耳廓浮上些许薄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叙述道:“其实在你推门而入之前,她还未藏去书案底下。”
“我觉得她本没这个必要,又不是不曾见过你。”
如果她不擅自藏在他的书案下,便能大大方方地听裴子星讲出那段秘事,而后与他们一同商讨。
不似现在。
他塌了一张书案,她淋了一身木屑。
得不偿失。
“未,未藏去书案底下?”裴子星见他的好兄弟的耳廓泛起诡异的红,不由瞪大了双眼,“也,也就是说,那时候你们堂而皇之……是因为我来才……”
再细看看,他的好兄弟衣袍确然不似寻常那般平整,身前似被人压出过尚未来得及抚平的褶痕。
沈砚斟酌片刻,沉吟道:“也算不得堂而皇之吧,还是需要避讳外人的。”
宁沅与他婚约尚存,来司衙寻他不算过分。
但是把他压在墙上之举,可万不能被人瞧见。
不过如果是被裴子星瞧见,那便无妨。
“我清楚你的为人,你不会乱嚼舌根。”
再者,他都看见过他的未婚妻趴在裴子星身上,反过来让他看一看宁沅趴一趴自己又怎么了?
裴子星内心愧疚得快要死掉了。
都怪他。
都怪他未曾问个清楚,就进来搅扰了他们。
他撞破了他们的好事,没想到执玉竟无半分怪罪之意,反而还这般信任他。
一旁的宁沅再也听不下去了。
沈砚怎么这样啊?
他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怎么任凭人家裴将军误会?
不解释也就罢了,他还火上浇油!
她从大袖中露出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眼睛,乌黑的发丝因着薄汗贴在额角,扬声唤道:“裴大哥!”
她的嗓音素来轻软,稍带着制止之意的一唤,落在沈砚耳中便更似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