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自己,也正是因自己既漂亮又聪慧,甚至不愿意见到自己藏拙,恨不得她也同他一般张扬行事才行。
为了讨他欢心,她只得思忖道:“长公主上回并未得手,此次故技重施,大抵是为了再抓一根救命稻草,只是不知道这个救命稻草……会是谁家小姐。”
“不过依奴婢看……很受家中宠爱的嫡小姐应当不是她的目标,家世门第略逊些的怕也是不行,性子娇纵蛮横的她亦是不喜……”
“如此一来,能满足她要求的姑娘应当不多。”
沈砚赞许颔首:“不错。”
宁沅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回合,他是满意的。
沈砚自小几的夹层中取出一叠纸页,递去她面前。
“她应当会在这些闺秀中挑选。”
“你去把这些人的资料记下来,届时暗中留意着。”
宁沅凝着他的手,心想,这是新的主动考验?
那她是不是还得娇羞一下?
她双手包住他的大掌,轻轻推回去,低眉娇笑道:“奴婢愚笨,还是公子念给奴婢听罢。”
……她怎么又同他撒娇?
马车内一时静寂。
宁沅想,他没让她闭嘴,说明她比一开始的表现要令他容易接受。
她没再敢去学着话本里太过主动地与他十指相绕,只是拽着他的袖角轻轻地晃了晃:“好不好嘛?”
沈砚觉得她的声音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诡异力量。
他明明听得浑身不自在,却无法拒绝她。
他垂眸凝向那纸页,缓缓开口。
……
沈砚的声线沉沉响在耳畔,转眼便念到了最后一页。
宁沅蹲了半晌,腿都蹲麻了。
“都记下了吗?”他折起纸页,淡声问她。
她一边锤着腿一边点头,马车缓缓停下。
她正要起身,却因蹲了太久,眼前一黑,双膝往前一栽,直直跪在了地上。
头晕尚未散去,她随意按住一个能撑手的东西,轻呼了一声。
前额似乎触碰到了他的衣料,柔软,光滑,带着冰裂梅花的暗纹和他独有的冷香。
“公子,到了。”
明决兴高采烈地掀开车帘,而后愣了一瞬,整张脸迅速蹿红。
他强装镇定地放下车帘:“属下什么都不曾看见。”
宁沅稍稍缓和了些,心想,他看见就看见呗。
她平日里用餐不大规律,蹲久了头晕腿麻在所难免,不就是摔了一跤吗?
她欲撑着手下之物起身,一用力,竟摸出了皮肉骨骼之感。
原本的柔软布料莫名其妙地抵住了她的额头。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那时候他坐得闲适,而她就蹲在他身前……
她绝望地蜷了蜷手指,紧接着,一只大掌按在了她的肩头。
……他不会是想不让她起身,逼她这样帮他吧?
这样的桥段她也见过不少。
女子怀孕不能行房,便换个方式帮夫君纾解。
她很想扬声骂他,但想起方才明决说已至公主府门前,若是让旁人知晓马车里的是自己,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
她只得继续装好这个丫鬟。
宁沅挣扎着喊出声来:“不要!”
全是抗拒之意,没有分毫娇羞。
……她居然还不想起来?
听见这句话,沈砚握着她的手一顿,旋即以更大的恼意将她拎起来,丢在了车内的座上。
她方才是故意的。
她故意跌在他的腿间,故意按住他的大腿,就是为了逼他与她那样。
她昨日在心里预演时,便已然提到了这句。
他俯身在她身前撑起一片阴影,一手捏起了她的下巴,还未来得及斥责,便听她先发制人道:“你你你……你不要脸!”
她瞪大双眸,白嫩的脸庞上渡起一层绯红,春水一般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努力护住自己身前。
她鲜少见他这般强势,上回还是他强吻她。
他果然很好这口。
沈砚蹙着眉,整个人冷若冰霜。
“还没演够你的欲拒还迎吗?”
“我,我,现在不是在同你演戏!”她苍白地辩驳道。
“那就是真想?”沈砚对上她的目光,毫不心虚。
“我才不想着和你呢!”她的气焰亦是不弱,低头看了一眼,“我看你才是真想吧?”
“……”
他不着痕迹地扯了下自己的衣袍。
很烦。
“宁小姐,是你先主动摸上了在下的腿。”他沉声道。
“谁摸你了?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是要扶着东西起身!”
“那你先前扮做丫鬟刻意勾引是在做什么?”
“……不是你给我送的这身衣裳吗?”
沈砚一时语塞。
都怪明决那混账东西胡说八道。
“行,算我多事帮你。”他松开手,转身欲下马车,“宁小姐,你好自为之。”
她一把拽住他的大袖。
“沈砚,你得不到我就威胁我吗!”
“好歹我也讨好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弃我于不顾!”
“那你想怎样?”他冷着脸问。
她最好是求他娶她回家。
宁沅咬了咬唇,指了指公主府的大门,可怜巴巴道:“我又没帖子,你起码要带我进去罢。”
……就这?
他从头到尾都没不让她跟着吧?
他没好气道:“你自己跟上。”
两人走下马车,与车外的明决一同往公主府走去。
明决看看前方的公子,又看看身旁的宁沅,好声好气唤道:“公子!”
沈砚步履未停,丝毫没有理他的意图。
明决只好望向身旁的少女:“宁――”
“小姐”二字还未唤出口,宁沅道:“人多耳杂,明大哥唤我沅沅好了。”
沈砚走在前方,没好气想,大哥大哥,见谁都会唤哥哥,独独对他只会连名带姓地叫。
明决挠了挠头:“沅,沅沅姑娘。”
然后便收获了沈砚的一道凌厉眼风。
“沅沅。”他淡声道,“过来。”
臭冰块脸,定是又要对她使坏了!
她没好气地往前快走两步。
“做什么?”
“本公子热了,拭汗。”
宁沅没好气地丢给他一张帕子。
他好脾气地接住,拎起帕子一角,递至她面前。
“当女使,就要有一个当女使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她脑海里的构想蛮不错。
宁沅嗔他一眼,怒气冲冲地接过,踮脚擦向他的额角,不情不愿道:“这下好了吧。”
“还有另一侧。”
宁沅抬眸看了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薄汗,他就是想趁机差使她罢了。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绕至他身侧踮脚,狠狠擦向他的额头。
阳光下,莹白的细腕很是耀目,染着少女体香的手帕拂过他的鼻间。
纵然她在拿他故意撒火,可沈砚的心情仍是好了一些。
“哈哈,裴将军,真是想不到,执玉有朝一日也会带女使赴宴。”
脚步声由远及近,宁沅一惊,倏然放下手帕,垂首退去了沈砚身后。
沈砚见有朝臣来扰他,便打算放宁沅一马,回首同她道:“你不如先去女眷带来的女使那边打听打听,那几位小姐今日穿的是何衣裳,待会儿寻起来也方便。”
“我打发了他们就过去。”
“是。”
她心虚抬眸望向来人,却恰对上裴子星探究的视线,赶忙匆匆垂首应下,转身离去。
裴子星本就觉得沈砚身旁那女使有些眼熟,方才匆匆照面,那样貌他更是不会认错。
正是宁沅。
她怎么会来?
眼见宁沅离开,他同身边胡子花白的老大人道:“陈大人,您先同执玉说话,我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他追着她的背影而去。
裴子星起初得知长公主此次并未邀她时,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没曾想沈砚居然会冒着让她置身险境之危,把她打扮成女使模样带过来。
念及她或有身孕一事,他着实不放心。
他跟着她,来到一个人少偏僻处,迈开长腿扯住她的手臂。
宁沅吓了一跳,正要喊非礼,回眸却见是他。
“裴大哥?”
“你怎么会跟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放下手来。
“我见你乔装改扮来此,怕乱了你的计划,故而没敢唤你名讳,还望不曾冒犯姑娘。”
她笑笑:“无事,裴大哥也不必这般客气,唤我沅沅吧。”
“我今日来,是怕长公主故技重施,再设计去害旁的闺秀,所以想暗中打听一番。”
他摇摇头:“太冒险了。”
“且不说你一人之力本就微薄,如若再被旁人认出你是乔装改扮,这可如何是好?”
宁沅眨眨眼睛,颇有些苦恼道:“可那些小姐只携女眷,若不是我亲自来,旁人也没有办法啊。”
“你和沈砚到底都是男子,不好去女眷中查探。”
他轻笑道:“你忘了我的职务了吗?”
“我找几个信得过的属下,一打听便知。”
“是哎!那多谢裴大哥了!”她弯了弯眼睛。
“你对人选可有头绪?”
“有――”宁沅摆摆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身形高出她不少,即便宁沅踮起脚尖,他也需微微弯膝。
沈砚好容易摆脱那些找他闲谈的朝臣,一路找过来,却远远望见两人谈笑风生。
他深吸一口气,步子加快些许,绕过绿荫,却见少女颇为亲昵地趴在裴子星的肩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只能听见她的心声,却听不见她的话。
她此时见到裴子星,心里的欢欣雀跃显而易见,待她放下手来,娇俏的笑容刹那间刺痛了他的双眸。
眸光微动之间,隐隐有无名妒火在心中燃起。
他在离两人最近的一颗绿荫下站定,开口时,眸中的微澜尽数归于平静。
“子星,你同我家女使在聊什么呢?”
他特地强调了“我家”。
他淡淡撇了眼见了他便收敛起笑容的宁沅。
此时,她的红唇微微翘起,软嫩的颊边微鼓,看起来像是被他扫了雅兴。
他凉凉道:“你都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府上出了名的不笑子。”
“遇见你之前,我许久未见她这样笑了。”
第42章 身影
宁沅噎了一噎,总觉得他是在一语双关地讥讽,旋即木着张脸道:“论不笑,有谁比得过公子您啊?谁人不知您才是这京中出了名的‘不笑子’。”
“好了好了。”裴子星笑着打圆场道,“执玉,你想找人,为何不来托我?反让她一个姑娘家如此劳心劳神。”
当然是为了避免让你俩打交道啊。
只可惜,防不胜防。
“我若是早就找了你,她还哪有机会和你谈笑风生?”沈砚淡淡瞥了眼宁沅道。
宁沅:“……”
“我机会多着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留心,便处处都是机会!”
她把脸别去一旁,对裴子星道:“裴大哥,我们找人去,不理他。”
说罢,便率先走在了前头。
她越想越觉得后悔。
她从中药那日起,就应该无视沈砚,死缠着裴子星。
他热心体贴,又好说话,哪跟沈砚似的?
这个男人定是有什么怪病,如果一日不阴阳怪气她,定会浑身难受,郁郁寡欢。
此次是赏荷宴,人群较为分散,但好在有裴子星帮忙,人选锁定得很快。
一个正在凉亭观棋,一个正在花园宴饮,另一个则在池边赏荷,唯有一人落单,说是在湖心岛上躲日头。
“我觉得应当是那个落单的姑娘。”
因着过往屡次被人陷害的经历,宁沅做出了如下判断。
“总喜欢独身一人呆着,虽僻静,却也容易给旁人可乘之机,且那作恶之人也不会怕被人瞧见。”
“不尽然。”裴子星倚着墙道,“上回长公主不就是在宴饮的酒水中给你下了药吗?或许是那个在花园中宴饮的女子。”
沈砚立在廊下,双手负于身后。
“我看未必。”
“若不是临时起意,人往往会让自己的计谋尽可能地天衣无缝。上回是生辰宴,在酒中下药便是最合理的手段,因为人人都要为她祝寿。”
“别忘了,长公主这回的名头可是赏荷。”
三人各执己见,然只有宁沅是女子,可以无所顾忌地闯入先前划定的女宾活动区域内。
“你自己决定吧。”沈砚道,“宁沅,你只消暗中观察即可,切莫把自己置身人前,待摸清赵之桓要进得是哪间房,便来寻裴将军。”
“届时他会带人前去,把赵之桓当场拿下。”
“有了这个由头,便可以把迷情酒和前尘一同牵扯出来,帮你出了那口气。”
宁沅点了点头,转身往女宾处走去。
裴子星望着她的背影,问沈砚道:“你不是已然手握长公主走私药物的证据吗?干嘛还要让她折腾这一遭?”
沈砚目视远方:“我的事是公事,她的仇是私仇。”
“如若旁人替她尽数解决,她只会觉得是仇人倒霉,高兴片刻便散了,只有她自己参与进来,才会明白何为手刃仇人的爽快。”
裴子星一时语塞。
“沈执玉,好好的一个善良姑娘,可别给你教坏了。”
*
宁沅直奔湖心岛而去。
她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越孤僻之人才越容易被人盯上,毕竟对一群人下手和对一个人下手的难度显而易见。
她提醒吊胆在岛上寻了许久,终于看见了那匿在巨石后小憩的官家小姐。
此时,她额上渗着一头薄汗,连嘴唇也有些发白,眉头微蹙,显然很不舒服,倒像是中了什么药。
果然!
她四下望望,见左右无人,便走上前去轻拍了拍她。
“姑娘?”
巨石后的姑娘朦朦胧胧醒来,眸子里有些警惕:“你是谁?”
“哦,我是沈府的女使,见姑娘在此躺着,便过来问问。”
她扶起她,问道:“你可有喝了长公主府上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