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她扶着胸口,有气无力道,“我什么也没吃,只是有些中暑,嫌人群吵嚷,这才过来躲凉歇息。”
“中暑?”宁沅觉得她肯定不是中暑,只是没觉察自己中了药,“这样,这地方不安全,我扶姑娘往别处歇息吧。”
她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小姐弄去一个人多的地方。
否则若无人瞧见是长公主府中人带走了她,届时反被污蔑她是主动攀附赵之桓,那可怎么办?
“好……那就多谢你了。”
宁沅弯身把她的手臂搭在脖子上,刚扶着她走出几步,忽然听见池边响起“扑通”一声。
她循声望去,见池对岸一片哗然,花团锦簇的少女们乱作一团,一齐看往荷花池中扑腾着的姑娘。
“不是我推的啊……”
“这可怎么办啊!”
“来人!快来人!”
宁沅适时想到了沈砚的话,当即反应过来这落水的女子,或许才是今日长公主真的要设计的人!
也是,只要不是蠢人,吃过的亏怎会一吃再吃!
上次下药未成,今次她还敢相邀沈砚,又怎会故技重施?
“姑娘,我忽然想起我还有要事未办,这儿有颗大树,您在这树荫下稍歇歇!”
她把那中暑的小姐一把放下,转身往落水处奔去。
中暑的小姐望着她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哎!哎!你是来捉弄我的罢!”
……
池中的女子依旧在挣扎,可府上救人的护卫迟迟未赶来。
宁沅越靠近,越发笃定这正是长公主的计策。
她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或许赶来救人的会是赵之桓本人,再或许长公主之意本就是为了让这姑娘呛水晕过去,再借为她换衣衫之名,将她带去一处偏僻的房间,献给她的儿子。
她只需要按照沈砚所说,知晓他们会带这姑娘去哪儿,届时裴将军便会带人赶来,在赵之桓欲行不轨之事前将他们拿下。
不得不说,沈砚之计,确然天衣无缝,可保她全身而退。
但她却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妥。
易地而处,若她是现在落水的姑娘……
她面临着生死一线的恐慌,之后又要面对名节尽毁的风险,即便被裴将军恰到好处地救下来,可她未必是内心强大的女子,或许会不堪流言蜚语所扰,也或许会遭家中主母打骂,活得更加艰难。
沈砚他们皆是天之骄子,又是男人中的佼佼者,自然无法全然体会寻常女儿家的处境。
可她却不能视而不见。
宁沅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她蹲身在脚边抓了一把土,随意在脸上抹了抹,遮去原本的容貌,又拿了根用以捞湖中垃圾的竹竿,拨开闺秀堆道:“让一让,让一让,救人要紧!”
“哪里来的丑丫头……怎么面上一块黑一块白的?”
“看这衣裳,应是沈府的。”
“听闻沈大人今日带了女使前来,该不会就是她吧?”
“看来沈大人果真洁身自好,即便是服侍他的女使,也要挑个这般难看的,自己便绝断了拈花惹草的心思……唉,能嫁得这样的郎君,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嘛,只恨我没有托生在宁国公府,连宁大小姐那样愚笨怯懦之人都能攀上沈大人……”
愚笨怯懦的宁沅挤至人前,赶忙把竿子插进湖水中。
“姑娘,快抓住!”
湖水中扑腾的女子当即握住这根递至自己身前的救命稻草。
人在濒死时的本能会让力气远远超出从前,她这一拉,扯得岸上的宁沅手中一滑,竿子生生滑落一截。
她侧首对身旁不知谁家的小姐道:“愣着干嘛啊,搭把手救人啊!”
那小姐怔了一怔,低低“哦”了一声,赶忙与她一同握住了竿子。
她嚷道:“这位小姐,没想到你这样心善,我们公子最为喜欢柔善的姑娘了!届时奴婢一定为你美言几句。”
柔善的小姐脸红了红,羞怯道:“不必了,救人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且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宁沅本就不是说给她听的。
她是说给那些方才议论沈砚之人听的。
多一个帮手也是帮,她动动嘴皮子的事罢了。
果不其然,后头的有些小姐挤上前来,一同握住竹竿往上拉。
众人协力之下,即便护卫仍旧未到,池里的小姐仍被她们拉至了岸边。
她俨然吓得不轻,整个人的重量压在竹竿上,瑟瑟发抖。
见距离合适,宁沅一手握住竿子,蹲身朝她递出手来。
“姑娘,抓住我,我带你上岸。”
待那小姐颤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时,忽有一道力猛推了她一遭,宁沅的上半身当即往水中栽去。
原本已被拉至岸边的杆子又滑落几寸,连同握住她手的小姐又是一声惊叫,跌回水里,溅出一片水花。
宁沅的脑袋压在水下,顿时呛了好几口浑水。
所幸她另一只手仍握着竹竿,而后半部分仍在那些小姐手里,并未全然滑落水中。
还好她未独自逞英雄。
腰上忽至一道力,将她自池水里拔萝卜似地拔了出来。
她坐在岸边,大口咳着水,入眼却是一袭雪白的袍角。
沈砚。
他居然来了。
她与水似乎犯冲,而他就好似那个解煞之人,每回总能恰到好处地帮她一把。
但他似乎看起来不大高兴。
也是,自己扰乱了他的安排,他不高兴也是理所应当的。
发间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宁沅裹了裹自己的衣襟,见那小姐安然无恙地被人拉了上来,众护卫就在其身侧,神志尚且清醒,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跟我过来。”
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并不温柔,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冷淡。
她垂着头,低低“哦”了一声。
沈砚走在她前头,缓步领她去了一处安静的厢房。
“把你的湿衣裳脱了。”
房门被带上,沈砚同湿漉漉的少女对上目光,抬手*便去解自己的外衫。
宁沅踮脚看了看他身后,真是好大一张床!
……她坏了他的事,所以便要用她的身子泄愤吗?
“沈砚,你能不能别总想着那档子事?”
少女警惕地瞪着他,白嫩脸庞上涂抹的土经水一泡,已然成了黑泥,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
又开始了。
这种先发制人的说辞她真是用不腻味。
到底是谁在想?
他把外衫递给她,示意她往屏风后去。
“先换上这个,再把你的头发擦一擦。”
“我已去让明决取新的衣裳给你,你身子还未全然养好,别再着了风寒。”
少女垂下眼睫,绣鞋里的脚趾尴尬地蜷了蜷。
……他非但没有质问她,反而还这么关心她。
她感激道,“谢谢你啊。”
沈砚望着那双纯澈眼眸,丝毫窥不见其中的淫靡心迹。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别多想,我只不过是怕伤到你腹中孩子。”
她默了一瞬,低低“哦”了一声,转身往屏风走去。
紧接着,传来些OO@@的褪衣声响。
这间房偏僻避光,沈砚闲着也是无事,索性拿火折子燃了根烛,而后便听屏风后的少女道:“……沈砚,我好像忘了拿你的外袍了。”
她还知道她忘了?
真不愧是个笨蛋。
他心中嗤笑一声,拎起外袍。
却听她补充道:“你你你……可千万不要绕进来啊,你给我搭在屏风上就行。”
声线绵软,尾音婉转,带着她一贯哀求他时故作可怜的声线。
真是笑了,谁稀得看她?
沈砚端着烛台转身,旋即足下一顿。
烛光闪烁下,素白古朴的屏风上赫然是一道窈窕身影。
自线条流畅的肩颈,至玲珑有致的腰臀,再到修长笔直的双腿,宛若名家一笔勾勒而成的仕女图。
活色生香,风华绝代。
沈砚凝着屏风上的影子,见她微微弯腰,去擦仍在滴着水的湿发。
宁沅见他不说话,便只好使出在马车上那套。
“求求你啦,沈砚,你最好了。”
她嘴上敷衍着他,手上动作未停,继续弯腰拧着发上的水。
因动作使然,腰后便顺势翘了起来,与挺拔的身前一同映在屏风上。
峰顶似含樱。
他目光沉黯,喉结上下一滚。
房内响起了平缓的脚步声。
他执着烛火,愈走近,她的身影便愈发地大,任何细微的颤动便显得愈发清晰。
直至他把外衫搭在屏风上时,他见她转过身来。
她与他仅隔一纸,只消打破,便可窥见旖旎。
第43章 见红
搭在屏风上的衣衫被一点一点收进屏风内。
宁沅握着外袍,一时有些踟蹰。
她只听见了他来时的脚步,却未听见他离开时的。
她知道,沈砚正在屏风的另一侧。
……现下自己未着寸缕,他该不会想直接推开屏风走过来罢?
这个念头仅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便当即给否了。
沈砚虽然是个变态,也从不遮掩他对她的欲望,但他还算是个有原则的混蛋。
他一向只喜欢引诱她,而非强迫她。
他如今定是又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诱惑自己!
比如她手中这个裹满他身上气息的外袍!
他想让他的味道紧紧包裹着她。
这样,就像他在亲自抱着她!
该死,要不是现下情非得已,岂能让他得逞?
她手忙脚乱地把干燥的外袍往身上套,顺势警告道:“你不许乱动,也不许偷看,更不许打什么歪心思!”
沈砚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把视线自屏风上挪开的意思。
他私以为,观赏影子与偷看身子,是截然不同的事。
偷看姑娘身子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劣行。
可如今,屏风好端端地挡在宁沅身前,他既没有推开,也不曾绕行,只是凭借着烛火把她的窈窕身影映在了他眼前。
他没有瞧见她真实的模样。
只是眼前那片极致的黑与白,给他留了遐想的可能。
充其量算他想象力丰富,实在算不得逾矩。
他就这般漫不经心地看着宁沅裹好他的衣裳,走出屏风。
宁沅先是被那烛火晃了眼,她抬手挡了一挡,待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后,才发现方才与他的距离竟然这样的近。
而他的目光正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原先的小花脸已然恢复了白净,几乎能看清她细嫩皮肤上的每一寸细节。
惊慌中,宁沅吓得轻叫一声,抵在了屏风上,惹得它轻晃了晃。
“你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宁小姐,是你自己说的,我不可以乱动,也不可以偷看。”
他面不改色,无愧于心。
他不过是光明正大看的影子而已。
至于那句“不可以动什么歪心思”,已然被他自动忽略至了脑后。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她底气不足,但也确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想起了她握着外袍时的绝赞推断――
他故作听话,应当还是想来讨好她、勾引她。
沈砚自始至终听着她的心声。
他虽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可比起让他承认他想看她的身影,还是由着她误会比较好。
所以,他难得没有说些什么刻薄话,只是护着烛火,端坐在了桌前。
审视般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声音平淡,不沾喜怒。
“今日之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不是说好莫至人前吗?”
因着没了那端正宽大的外袍遮掩,他仅着一袭薄衫,反倒比平日更显他挺拔健壮。
革带横出一截劲瘦的腰腹,之下便是两条修长有力的腿。
纵然他坐,她站,甚至需要仰视她,琥珀色的眼睛依然带有淡淡压迫。
像是在审人犯。
少女垂下头,嘟囔了一句:“你好凶啊。”
沈砚微微不解。
他几时凶她了吗?
她裹着他的宽袍,显得很是娇小,但其实她的身形并不矮,比例在女人堆里甚至称得上出挑。
不知为何,每每他看见她嚣张,便会生出些欺负她的心思,每每他见她可怜,便又会溢出些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他轻叹一声,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为什么自作主张?”
宁沅垂着头,没有做声,悄悄拿眼去瞥面前的男人,却见他仍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一定要说吗?”
她看起来有些不情愿。
沈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
宁沅抿了抿唇,望向男人那张淡漠斯文的脸。
纵然褪去了那身清冷矜贵的外袍,他依然高高在上,如坐云端,俯瞰着世人的欢心悲苦,从中权衡出最合时宜的法子。
可合时宜,却不代表合心意。
这样不沾世俗尘埃之人,真的会懂她的那些小情绪吗?
“你……你还记得皇后娘娘千秋节时,你曾目睹我挣扎求救吗?”
两人对上目光,她从无声中读出他的答案。
“自然记得。”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语气。
“虽然你救了我,且处置得很是妥帖。”她皱着小脸,鼓起勇气道,“可是,可是……倘若可以,我更想有一个人省去诸多算计与权衡,义无反顾地救我一遭。”
“今日见她,我想她亦是如此。”
“那你可想过后果?”
他始终注视着她。
“若你暴露了身份,你的名声怎么办?长公主对你记恨发难怎么办?没有十足的证据去处置赵之桓怎么办?还有……我若再来迟些,你被水呛死怎么办?”
“可你说的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呀。”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我特地在脸上抹了土,又与平日在人前的性子全然不同,栽进水里之前,我特意腾了只手握竿子,那些小姐已然被我说动了……你若不来的话,我也会被岸上的众人救起来。”
“今日长公主的人就混在那些姑娘里,我栽入水中,便是被人推了一把,我可以为人证。想来待那小姐缓过来时亦会说明这一点,只消调查审问,便可剥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