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贸然现身也并不稳妥,季楠思思考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大黄。
“你能帮我将这封信交给那个人吗?”她抬手指向赵茂军。
大黄瞪着湿漉漉的眸子,默默叼住那封信,转身朝登闻楼的方向走去。
赵茂军很快发现了这只形迹可疑的大黄狗,疑惑的迎上前,接过它嘴中的信,匆匆扫过几眼后,大惊失色。
“统领大人,发生了何事?”他身后有士兵察觉到他的变化,关切地来问。
赵茂军将那封信快速揉成一团,捏入手中,“没什么。”
他想再去找那只狗,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季楠思在暗处将赵叔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中松了口气。
那封信是何大人之前伪造出来构陷国公府暗通东桑的信件之一,赵叔拿到这封信后第一反应是帮忙掩饰,看来他大抵会帮她这个忙。
季楠思再度看向大黄,“你能帮我将那人给带过来吗?”
大黄眨了眨湿漉漉的圆眸,再度默默转身朝登闻楼的方向走去,很快将人给带了过来。
“赵叔……”季楠思低声喃喃唤道。
赵茂军甫一瞧清她的容貌,惊骇地回头看了一眼,挥手示意她往后躲进去些。
“季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国公府不是被围了吗?听说季世子还摊上了大事,连带着侯爷也被一起收押……
赵茂军并不清楚其中具体细节,只得按部就班地守在原来的岗位上,没成想会遇到季楠思。
季楠思迎着他探究的视线,缓缓启唇,“赵叔,我有一事拜托……”
*
晨曦微露,天蒙蒙亮。
周宁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进府确认季楠思的情况。
行至大厅,他遇见了正在往食盒里装饭菜的凝霜。
“季小姐不来大厅用膳吗?”
凝霜手中的动作一顿,从容道:“主子昨夜喝了酒,现下还未醒,我想着装点醒酒的吃食送过去,备在房中等主子醒来后可以用。”
“季小姐昨夜喝酒了?”周宁奇怪道。
凝霜笑了笑,没答话,提起食盒离开大厅。
周宁思索片刻,抬步跟上。
行至后宅院门,凝霜回头蹙起眉,“周统领,你这般跟来,不太合礼数吧?”
周宁垂首抱起拳,“凝霜姑娘见谅,殿下吩咐了,让我定要每日早晚确认季小姐还在府中。”
凝霜紧了紧握住食盒把手的力道,心下有些慌了。
昨晚她将何小姐送回厢房后折返到中庭小院,却发现主子和鸢桃都不见了。她又在府内寻找了一圈,皆没找着人,猜到主子大约已经出府。
她需得留在府中尽力拖延,叫外边那些人没那么快反应过来去追上主子。
但这周宁似乎并不好应付,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有一道身影直奔他们而来。
何妙妙停在了周宁的跟前,气势汹汹道:“你来得正好,本小姐正要找你!”
周宁不解,“何小姐找我有事?”
何妙妙叉起腰,“这国公府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你还不赶紧将本小姐的处境禀告给太子殿下,让我父亲尽快将我接回何府!”
周宁一顿,道:“何小姐放心,待我见过国公小姐,立马去办您这事。”
“见什么见!”何妙妙没好气道,“我刚从季楠思的房中出来,她睡得很沉,压根听不见人讲话!”
周宁狐疑地看向她,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凝霜适时接茬,“何小姐,我家主子昨夜饮了酒,您有什么话便同我说吧,主子醒后我会代为转达。”
何妙妙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不必了,我要说的话让周统领去办即可。”
她转过头,“周统领……莫非你不信我刚刚见过季楠思?”她语气不屑道,“我和季楠思一向不对付,你还怕我骗你不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宁也就不再坚持去季楠思的房中确认。
他抱起拳,“何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回禀太子殿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凝霜才腿下一软,抬手扶住墙,“多……多谢何小姐。”
若不是她出言相帮,周宁必定会发现主子已经不在府中,从而坏了主子的事。
何妙妙闷声答道:“这下……便两清了。”
凝霜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
皇宫,太和殿,早朝时分。
皇甫临渊在文武百官面前陈禀昨晚国公府的风波,满朝哗然。
护国公这会儿人还在临州,对待水患和疫症的处置极佳,还没来得及回丹阳领赏,国公府就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国公夫人和小姐被软禁,季世子则被收押等待太子殿下查明通敌叛国的嫌疑。
谁人听闻此等消息不会震惊?
不过,季家代代忠烈,家风极正……季世子通敌叛国一事,或许有什么误会吧?
有几位官员蠢蠢欲动,意图为国公府说上几句话。
就在这时,一道鼓声在远方破空响起。
文武百官们一时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道鼓声飘来,众人纷纷后知后觉地身形一震。
这般荡气回肠、响彻丹阳的鼓声,莫不是传说中的登闻鼓?
第三声、第四声,鼓声持续不断地飘入太和殿内……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甫韶早已面沉如铁,周身迸发出杀意。
第134章
黎明破晓,登闻鼓雄浑的鼓声一遍一遍地回荡在整座丹阳城内。
“哪来的鼓声?”
“好像是从登闻楼的方向传来的!”
已经早起忙活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屋外空旷地带朝鼓声的方向循声靠近。
尚且在睡梦中的人们被鼓声唤醒,疑惑地来到窗边,四处张望。
城中心,季楠思一身素衣,姿态挺拔地立于登闻楼之上,她身后的登闻鼓虽闲置已久,却定期有专人做保养,鼓身泛着古老而深沉的光泽。
季楠思紧握鼓槌,再度挥动双臂,目光坚定而决然。
鼓槌落下的瞬间,“咚”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般炸开,空气中的尘埃被震得四散纷飞。
耳膜的疼痛愈演愈烈,季楠思强忍着疼,接连将登闻鼓击打了十一次。
她余光瞥见登闻楼下汇聚的百姓越来越多,鼓槌脱手落到了地上。
“快看!击鼓的那名女子好像是国公小姐?”
“原来登闻鼓的声音是这样的……”
“登闻鼓已经近百年未响了,国公小姐这是受了何等的冤屈!”
“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昨夜国公府……”
“什么?竟有这种事!”
季楠思的手因为方才登闻鼓的冲击而止不住地颤抖着,耳边只剩下轰鸣声,全然听不见百姓们的议论声。
她握了握拳,试图和身子上的颤意对抗,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毅然决然地走到登闻楼的边缘。
她的耳边除了嗡嗡作响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季楠思顾不得思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往后只能做个聋子。
她挺直了脊梁,毫不畏惧地扫视向登闻楼下的百姓。
她的唇畔微微颤动,可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诸位,今日我击响登闻鼓,实属无奈之举!”
“我名唤季楠思,出自国公府,家父乃护国公季梁,还请诸位都来听听我国公府遭遇的冤屈,评判一二!”
季楠思的听觉逐渐恢复了正常,隐隐能够听见城楼下的嘈杂声。
“十一代人!我父亲这一代以前,季家已然出了十一代忠骨!我季家从一开始的子嗣兴旺,到如今的人丁凋零,代代先烈坚守的,唯有忠君为民的家风信念!”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忍痛、执着敲响十一次登闻鼓的原因。
“到了我兄长这一代,已是第十三代。他却被奸人构陷,身陷牢狱,前途未卜!”
“但这一切都是奸人早有预谋!他们原本想构陷之人……是我的父亲。”
季楠思从怀中摸出了那叠构陷护国公和东桑私通的信件,挥手一扬,朝登闻楼下洒去。
“奸人被我掌握了罪证,眼见事情败露,便将构陷的目标换作我兄长,以此先发制人灭我国公府满门,让我无法伸冤,可恶至极!”
季楠思神情悲愤,激动不已。
“我兄长自任司农少卿以来,无不尽职尽责、为百姓谋福祉。而我父亲如今身在临州,为了疫区百姓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
“十三代人!我季家十三代人殚精竭虑,只为稳固西丹社稷、万事皆以百姓为先!这样的季家,怎么可能会出通敌叛国的宵小之徒?”
“还请诸位听听我国公府的冤屈,听听我季家人的冤屈,评个公道话,莫要让季家十三代忠良蒙此不白之冤!”
季楠思的话语久久回荡在风声当中,百姓们的讨论声也愈加激烈。
有的人抢到了飘落而下的信件,粗略扫过一眼,惊讶地示意身边的人一同来看,“她说的好像是真的,这信上的落款明明是国公爷的名字!”
有人接过话,“可昨夜被押入大理寺的确实是季世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季家父子联合起来,想着通敌叛国?”有人拍了拍脑袋,得出一个猜想。
此言一出,引来四面八方的鄙夷视线。
百姓们本就对季家先烈的功绩有所耳闻,刚刚又听了季楠思那番发自肺腑的话,这会儿大都更愿意相信季家人多一些。
大抵是真的有奸人想要陷害护国公,一计不成又算计上了季世子。
“国公小姐,我相信你!”人群中,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有许多道声音紧随其后。
“我也相信你!”
“我也是!我相信国公府一定是冤枉的!”
“国公府受此屈辱,忠烈们泉下有知,该有多寒心呐?陛下应当还国公府一个公道!”
“对!陛下应当还国公府一个公道!”
季楠思垂眸和其中喊话最凶的几人对上视线,不由失神了片刻。
这些人她大都有过一面之缘,应当是之前在流民村的时候见过……他们是从流民村搬回丹阳定居的人。
季楠思抿了抿唇,没成想这些人将她当时随手施予的恩惠记到了现在,在没人敢先开口为国公府说话之时,挺身而出带动起周围的民愤。
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了为国公府鸣冤的呐喊声中,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妖女!还想在此妖言惑众!”
禁军统领骑着快马而来,身后跟着两列骑兵。
季楠思见状,知道是时候该逃走了,匆匆跑下登闻楼,赵茂军和大黄都候在楼梯口。
赵茂军蹙着眉,“你先走,我会尽力为你拖延时间。”
季楠思郑重地行了一礼,“赵叔此番放我登楼,必定少不了一顿灾祸……”
赵茂军摇摇头,“快别这么说了,帮你就是在帮我家侯爷,赶紧走吧。”
季楠思不再多言,和大黄一起钻入了人群中。
前方的百姓们主动让开了一条小道,在她通过之后又很快将刚打开的缺口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这会儿正是群情激昂的时候,不会眼睁睁看着国公小姐被抓。
“岂有此理!”骑马来追的禁军统领被挡了个严实,又不能直接骑马冲撞百姓,气愤地翻身下马,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效仿他的动作。
可他们从马背下来之后,视野变得更差了,彻底无法再辨别季楠思往哪个方位逃窜,只能追出几步留在原地干着急。
季楠思在一片混乱中被某人抓住了手腕。她诧异地抬眸,和一名中年妇人对上视线。
“季小姐,请随我来。”
这人季楠思并未见过,按理说她应当心中设防,不会轻易跟她走。
但妇人眸中的诚挚并不作假,季楠思犹豫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对她点了点头。
*
经过季楠思在登闻楼上的那么一闹,丹阳内为国公府喊冤的呼声空前强势,若是拿不出切实的人证物证,季楠辞无法再被轻易定罪。
登闻鼓被擅自敲击,陛下震怒,严令加强城门卡哨,派禁军挨家挨户地搜起季楠思的踪迹,势必要把她捉回去定罪。
季楠思那日随突然出现的中年妇人躲入她的家中,一待就是好几日。鸢桃不知因何原因一直没有找到她,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大黄那个小家伙。
大黄几乎对她寸步不离,似乎真就在时时守护着她的安危。
季楠思虽成功为兄长的定罪拖延了时间,但事情本质上并未解决,她不能在此时被抓,完全失去主动权……可一直蜗居在城内躲着也不是办法,她得尽快做出行动。
究竟如何才能让陛下彻底放下灭掉国公府的想法?难道除了把苏淮卿交出去外,别无他法了?
想到这,季楠思暗暗攥紧衣袖。
“季小姐,可以用晚膳了。”陈嫂在屋外敲了敲门。
陈嫂是那日在人群中对季楠思施以援手的中年妇人,她将季楠思带回了家,在禁卫来搜寻时将她藏于密室中,帮助她躲过了禁军的搜捕。
季楠思起身走去,推开门看向陈嫂,“叨扰您这么多天,我是时候该走了。”
陈嫂家在城北,禁军在城北的搜寻已经完成,接下来的重心会转移到城南去,她可趁此机会出去……而北边城门的巡防由周为显负责,他或许愿意放她出城。
陈嫂闻言面露担忧,“这就要走了吗?”
季楠思点点头,“待在丹阳束手束脚也不是办法,我想尽快出城另寻他法。”
父亲在临州得知消息之后必定不会不为所动,或许她可以先去和父亲汇合。
陈嫂叹了口气,“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再拦着你……但你还是再等上一天吧。”
季楠思听出了她话里有话,问道:“再等上一天会有什么不同吗?”
陈嫂:“我去给我女儿写一封信,让她明日来寻我,她应当能保你顺利出城。”
“您的女儿?”季楠思疑惑地抬眸凝视向陈嫂。
眼前的中年妇人面容上虽然留下了岁月蹉跎的痕迹,但隐约看得出她年轻时的姣好姿容。仔细观其眉眼,似乎还有些眼熟……
季楠思恍然想到了一个人,“您的女儿、姓付吗?”
付雨柔,太傅庶女,东宫侧妃。
季楠思曾给付雨柔出谋划策,让她将受制于付家的庶母接出来自立门户。
原来陈嫂就是付雨柔的庶母吗?她那饱经风霜的形容……也是因为之前在付家受了不少苦?